他不知道该对孟空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孟空都不会理解,或者说他可以理解,但他不愿意。
所以,他只能闭上嘴巴,转过身去,扶着那条受伤的手臂,一步一步朝那束破碎的花走去。
哪怕花束再破烂不堪,他也不想让它就这样烂在无人的小巷,变成人人嫌恶的垃圾,它应该有它该去的归处。
就像美好的过往哪怕破裂、蒙尘,也该好好拾掇、清理,然后深埋进无人知晓的心底,那才是过往最好的去处。
他不该妄想破镜重圆,因为本来已经被毁灭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再变回原样的。
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蹲下身,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捡起那束残花,然后起身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
“哥哥……”
方远舟扔完花束,正要决然离开,忽然听到小男孩在背后叫他,而后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之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腰一紧。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腰被一双稚嫩的小手给紧紧抱住了,是那个小男孩,孟空的弟弟,正眼含热泪,耷拉着眉眼,可怜巴巴地仰脸看他。
“哥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知道了恩人的名字,将来才好报恩!”小朋友软乎乎地问,说着说着语气渐渐铿锵起来。
10岁的小朋友正是正义感爆棚的年纪。
方远舟转过身,面对小朋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笑了。
“我叫方远舟,方正的方,遥远的远,同舟共济的舟。那你呢?”
小男孩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叫孟小满。”
孟空的弟弟居然叫孟小满,孟庆阳还真是偏爱这个小儿子,所谓人生小满胜万全,这个名字承载了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祝福。
只是孟小满笑了没几秒,脸色忽然又垮了下来。
他小声说:“远舟哥哥,我得赶紧回去了,哥哥不让我来找你,是我硬要来的。再不回去,他要生气了。”
说完,他回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孟空,果真看到孟空不耐烦皱起的眉,连忙和方远舟道别,跑回了他哥身边。
方远舟见孟空迈着两条大长腿,率先转身而去,短手短脚的孟小满则跌跌撞撞地跟上。
是了,这个人应该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念,他又何必还留在原地痴心妄想呢!
方远舟叹了口气,也转过身,准备离开。
“方先生,稍等片刻!”田飞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客气道,“小满少爷说你流了好多血,他有些担心,让我送你去医院看一下。”
“小满?”方远舟一愣,原本死去的心这下死得更彻底了。
“不用了,伤口不是很严重,我自己去急诊包扎一下就行了。”
可田飞坚持要送。
方远舟此刻受伤流血状态十分不好,也分不出精力反对,遂点头同意了。
田飞带他去了燕城最好的医院——医大附院的急诊,为他跑前跑后挂号、缴费、拿药,盯着医生给他清理、缝合伤口,还开车送他回家,回家的路上又绕道去了围梦大厦,帮他拿回电脑,一整套流程下来,不可谓不尽心。
可方远舟只觉得身心俱疲,根本无暇深想,若非孟空授意,就光凭孟小满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未成年小孩儿能叫得动公司的员工做这些额外的工作?
把方远舟全须全尾地送回家后,田飞立刻给自家老板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孟空接到电话,听到方远舟伤情不重且已安全到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以前都没发现方远舟的性格能这么倔,他有些失神,想起了他和方远舟曾经甜蜜的过往,那个时候的小船儿真的是非常温柔可爱……
“哥哥……”
一道声如蚊呐的呼唤,唤回了孟空飘远的思绪。
“知道错了吗?”孟空无视孟小满小心翼翼的态度,严厉训斥道,“放寒假,就好好在家学习,不要到处乱跑。家里大人住院,没精力管你,你就好好顾自己。你都10岁了,也该懂点事了吧?”
“知道了。”孟小满瑟缩了一下,他对这个哥哥是又怕又爱。
怕是因为哥哥对他严厉,爱是因为哥哥偶尔也关心他,现在爸爸住院、妈妈陪护,家里就剩保姆阿姨还有哥哥和他在一起,他就对哥哥更加依恋了。
今天,他在家无聊,心血来潮想去公司接哥哥下班,便背着保姆阿姨偷偷出了门,出门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没法打车,还好兜里有一点小零钱可以坐公共交通,他就跑去问马路上站岗的交警,交警教他怎么坐公交,如何转地铁。
只是,等他好不容易出了地铁站,以为成功到达目的地,却发现从地铁站到哥哥的公司还有一段路。没有导航,这“最后一公里”是最容易迷路的,果然走了半天,他还是迷了路,只能一边问人一边探路,没想到被路人指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还倒霉地遭遇了拦路抢劫。
幸好那个漂亮哥哥救了他,可是哥哥好像不喜欢那个漂亮哥哥,对人家凶得很。
怎么能对自己弟弟的救命恩人这么凶呢?
孟小满小小的脑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因为真正的原因深埋孟空心底,谁也窥探不到。
方远舟拖着疲惫的身躯,用保鲜膜将负伤的左手臂缠了几道,准备洗澡。
幸好伤的是左手臂,若是伤了右边的手臂,他独居一人还真的有些不方便。
温热的水自头顶洒下,渐渐暖了冰凉的身躯和四肢,方远舟闭上眼睛,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这些年来,一天当中总会有一些时刻记忆会回涌出现,就像现在。
他和孟空的过往如同一幕幕电影片段:初识的窘迫、确定关系前的试探和拉扯、热恋的甜蜜、以及分手前那一段独自承受的隐痛,在方远舟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一放映。
然后电影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方远舟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了一秒,而后孟空冰冷着脸痛斥他麻烦的样子如闪电般钻进了他的脑子。
自己这样坚持,是不是真的给孟空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方远舟这才发觉,原来他为自己难过的同时,也惴惴不安地害怕给孟空带来二次伤害。
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洗完澡,身体的疲惫被热水抚慰,可心灵的疲惫却无所遁形。
方远舟带着无法释怀又不得不释怀的复杂心绪上了床,却因为心绪难平怎么也没法入睡。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左手臂,在床上艰难地翻滚了很久,才最终沉沉睡去。
“钉钉钉……钉钉钉……”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方远舟从乱梦中惊醒。
外面早已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方远舟习惯早起,没想到这回却难得睡过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多,他觉得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不清醒,而床头柜上的手机还在吱哇乱叫个不停,吵得脑子更昏乱了。
他一个独居在家的自由职业者,谁会大上午的给他打电话呀,不是快递就是编辑。
可是,当他拿起手机一看,脑子里跟灌了风油精一样,骤然清醒。
是孟空。
元旦那次孟空给他打电话发火,他顺手存了孟空的名字。
昨天不是明明很决绝的样子么,为什么今天又给他打电话?
方远舟在疑惑中接起了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
是孟小满。
他抽抽噎噎地急道:“远舟哥哥,快救救我哥哥,呜呜……哥哥……呜呜……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方远舟陡然起了一身冷汗。
他来不及细想,迅速询问了孟小满目前的情况,得知保姆阿姨买菜去了,家里现在就剩他和哥哥两个人在家,哥哥起床后好好的,忽然脸色发白,然后就晕倒在地了。
“小满,别慌,你知道家里地址吗?知道的话,把地址告诉我。”
孟小满一个小孩子根本不清楚家里的具体地址,方远舟便让他找找家里有没有快递,幸好他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食材配送的快递盒,上面有地址。
方远舟记下地址,然后对孟小满说:“我马上打120。你就在家里陪着哥哥,不要慌。”
“不,远舟哥哥,你别挂电话。”孟小满惊慌地喊道。
“别怕,哥哥现在就赶去你家,一会儿就到,好不好?”
在方远舟有力的安慰下,孟小满终于安静下来。
方远舟挂断电话,先是打120叫救护车去孟家,然后就冲出家门,打车赶了过去。
上了出租车,他才在司机惊讶的眼神中发现,自己只穿了一套薄棉的家居服,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可他顾不上这些了。
赶到孟家的时候,正好救护车也到了,救护员已经把孟空抬上了移床,要把移床往车上推。
保姆阿姨也在,方远舟和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请她找一下孟空的身份证件。
保姆阿姨一开始有些迟疑,但架不住孟小满催促,便上楼找到了证件,给了方远舟。
然后方远舟就带着孟小满,随救护车,一起去了就近的医院。
正好孟家所在的别墅区坐落在闹中取静的市中心附近,离医大附院不远,救护车便把人送到了燕城这家最好的医院。
孟小满应该来过这里,抹着满眼的泪珠,对方远舟说:“爸爸就在这里住院的,一直没有回家。这回哥哥也来了,会不会哥哥也回不了家了?”
方远舟心头一紧,抱紧小满:“不会的,哥哥一定会好的。”
虽然他嘴上安慰着小满,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