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急诊，接诊医生和护士分秒不耽误地将人推进了抢救室，同时叫方远舟去办手续。

    方远舟带着小满，还拖着一条伤臂，东奔西跑地办完了一系列手续，才在等候区堪堪坐下。

    只是，他悬着的心根本放不下来。

    想起救护车上孟空一脸苍白的模样，方远舟就忍不住心焦。

    当时他问了小满一些问题，试图搞清楚孟空为什么晕倒。

    可是小满只知道他哥哥昨天回家后没吃晚饭就睡了，然后今天还起得比平时晚很多，起来后脸色很差，就跟一夜没睡一样，然后就晕倒了。

    可这些信息也没办法推测出孟空晕倒的原因，现在只能等医生抢救完再看了。

    方远舟知道急也没用，但他还是心急得不行，甚至度秒如年。

    不知道多久之后，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名戴着口罩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喊道：“孟空家属在吗？”

    “在。”方远舟立刻像按了弹簧一样，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他走到医生面前，紧张地问：“大夫，孟空情况怎么样了？”

    中年医生皱着眉，问：“病人发病前腹部受到过重击吗？”

    方远舟一下子想到了昨天傍晚，孟空为了救他和小满和抢匪打架，最后被抢匪往腹部踹了一脚，可当时他似乎没什么反应，方远舟还以为不要紧，没想到——

    “有的，昨天被人踹了一脚。”方远舟赶紧和医生说明了一下情况。

    医生严肃道：“这就是了，病人腹部以前做过肠道切除手术，现在肚子里的陈旧伤口被踹裂，大出血了。经过抢救，目前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转到加护病房观察一晚，没什么事才能转普通病房。”

    “肠道手术？”方远舟再次联想到田飞提及的“孟空身体不好”的话，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问医生：“您怎么知道他做过肠道手术？”

    中年医生一脸无语：“他以前在我们院做过肠癌根治术，还做了化疗，系统里一调病史就全出来了。”

    可能赶时间，医生说完就转身回了抢救室，只留下方远舟愣在原地。

    肠癌根治术？化疗？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就像噩梦一样，让方远舟醒着却还在发抖。

    对这个病，方远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孟空说每年做肠镜就可以预防，可为什么还是发展成了癌？

    而且，还需要化疗，说明病情已经不是早期。

    他陡然想起十年前分手的那段时间孟空写给他的数十封邮件，在倒数第二封的时候，他说他害怕，然后再发过来的最后一封便是诀别和祝福。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病了吗？

    结合孟空退圈的时间，方远舟忽然就想通了。

    当时孟空退圈，同时和他诀别，十之八九就是去做这个手术去了。

    他设想过无数个孟空愿意放手的理由，最有可能的就是爱极生恨，虽然最后一封邮件上写满了对他的祝福，但那也可能是在恨极了情况下说的反话。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是孟空生病了，而且生的是事关生死的大病。

    怪不得重逢后孟空总是在吃醋和冷漠的两种状态中反复横跳。

    他对他完全没有恨，冷漠只是他的保护色，保护着他满腔的爱意不被泄露，但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一颗心再怎么小心翼翼绷得太紧终有疲软的时刻，所以当董竹天这个情敌意外出现时，他还是没能绷住冷漠，在那一些些醋意中泄露出了对他的爱意。

    方远舟只觉得气血上涌，心痛交加。

    他心痛孟空独自承受了那么多，也生气他把自己完全撇在了一旁。

    可是，他又能理解孟空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实际上十年前，当外界舆论对孟空不利时，他也做出了和孟空一模一样的选择。

    孟空是在加护病房苏醒的，醒来时已是当天深夜，他全身插了管子，十分难受。

    还好他这些年身体保养得不错，恢复得也快，在加护病房熬了半宿就转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还给他拔了管子，让他舒服不少。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晕倒进的医院，但他只知道晕倒前腹痛得厉害，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疼痛。

    好在医生早八查房时给了他答案，原来是之前手术的旧伤口被那红毛抢匪踹裂了。其实，他之前还有些惴惴不安，怕是旧病复发，听到这个病因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刚松一口气不久，正好医生也结束查房离开，他这间单人病房的房门便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人。

    待他看清来人是谁，那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被提了上来。

    “方远舟？”孟空迟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辈子，他最不愿意让方远舟看到他狼狈虚弱的样子，因为他知道方远舟一定会很担心，可现在偏偏被他看见了。

    方远舟却一言不发，只是将手里的资料袋放在了孟空面前。

    孟空怀着疑惑的心情拆开了资料袋，当他看清里面是什么资料的时候，整个人跟被巫术定住了一样。

    里面是他十年前在医大附院手术、化疗的全部病史。

    随后方远舟幽幽的声音传来：“没错，是我拿着你的身份证从医院档案室调出来的，一份不多，一份不少，全部在这里了。”

    那一瞬间，孟空僵硬如定住的身体忽然整个都软了下来。

    他低着头，甚至都没敢看方远舟一眼。

    多年前，在燕城完成系统治疗后，他选择远赴北欧，就是想离原本的圈子远一些。

    因为他知道，只有彻底远离这里，才不会被那些狗仔挖出来他生病的消息。

    这样，方远舟就能毫无牵挂地继续过他原本的人生，而不是和他这个没有未来的绝症患者捆绑在一起，过那种没有希望的日子。

    这种日子他陪母亲过过，是何等滋味他也尝过。

    所以，他更加不想让心爱的人也走上这条路。

    可是，天不遂人愿，或者说该来的一切总是会来。

    孟庆阳年纪渐长，身体衰弱，本该寄予全部希望的小儿子还未成人，便只能由他这个弃子挑起家中的重任。

    这些年，孟庆阳对他不错，从他手术后便没有再逼迫他，而是一切随他，无论是出国念书，还是在国外长居，他都没有意见。

    渐渐地，孟空也就放下了对他父亲的恨意和执念，但他始终对后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亲近不起来。

    但哪怕再亲近不起来，面对后母的温柔婉顺，还有弟弟对他的日渐依恋，他也狠不下心将这对母子视为外人。

    所以，在孟庆阳病危、围梦出现危机之时，他毅然决然地回来了。

    回来前，他反复思量，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方远舟开始渐渐走入他曾经的圈子，并且成为了一名非常有话语权的作家和编剧，只要他回来入主围梦，一定逃不开和方远舟的相见。

    当年方远舟对他贸然分手的原因，在他术后不久孟庆阳便对他如实说出，甚至愿意让他和方远舟再在一起。

    可能那时候孟庆阳真的是感觉到儿子的性命危在旦夕，不想他留下任何遗憾。

    孟庆阳的手段很不磊落，孟空一度对此很是鄙薄，但他有时候又很庆幸父亲这么做了，这样他就不用再费尽心机和方远舟分手。

    他清楚方远舟当年提分手是出于无奈，免不了担心这么多年他对自己还心心念念，如果对他无意最好，若是对他有意，那么他就要做好应对的万全准备。

    所以，在正式对外公布回国消息前，他事先回了一趟国内，千挑万选招了一名助理，就是田飞。

    当时招助理他有三个要求：一是能喝，他自术后就不怎么能喝酒了，回来饭局应酬多，需要一个助理帮他挡酒；二是长得好看，毕竟要带出场面的人，不能长得歪瓜裂枣不上台面，而且这条还关系到第三个要求，就是嘴严。

    为什么要长得好看，是因为他要和这个助理签保密协议，假扮同性情侣劝退方远舟，如果他对他还不死心的话，这样人就不能长得不好看，否则没有说服力。既然是保密的事情，嘴严也是必要条件。

    符合能喝和长得好看这两个条件的人很多，但符合这两个条件还嘴严的人却不多。因为符合前两个条件的人通常都是常年活跃在场面上的，嘴巴不一定牢靠。

    所以，招聘一度停滞，直到田飞投了简历。

    田飞是退伍军人，但家里父亲重病，需要一大笔钱续命，他把安家费都填进去还是不够，只好出来找工作。

    面对雇主的奇怪要求，田飞一度无法接受，但面对医院不断催缴的短信，以及这份工作的高薪，最终他还是在和家里沟通过后，同意了。

    而孟空之所以选他，除了这些条件外，更因为他一眼看去和方远舟外型还有气质都有些像，关键他还是宁城人，似乎也算是一种冥冥之中吧！

    可是，即使他再怎么煞费苦心、机关算尽，如今也还是露馅了。

    方远舟一定很生气，毕竟自己这样做，除了手段不地道之外，更是将方远舟完全蒙在了鼓里，而这种被隔绝在外惶惶惑惑的绝望感他尝过，就在十年前方远舟和他分手那次。

    说实话，当时他也很生气，所以哪怕方远舟现在对他拂袖而去，他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对方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