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预期的怒火并没有如期而至。
孟空只听得身边人一声叹息,而后自己就被他紧紧抱住,随后胳膊上就传来一阵暖暖的湿意,正是方远舟忍不住潸然而下的热泪。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方远舟哽咽着说。
孟空心里一酸,而后感到万分难过。
因为他知道,方远舟再也放不开他了,哪怕方远舟知道他要陪他永远忍受癌症复发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的阴霾,也击退不了半分他要与他永远在一起的决心。
这么多年,方远舟的心性从未改变,而他早在多年前就与他心意相通。
可是,当那股难过的情绪震荡过后,理智重新回到他的心里。
“对不起。”孟空拨开方远舟环抱着他的手,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方远舟眼睛里似乎浮现出一瞬间的迷茫。
“为什么道歉?因为你欺骗我吗?”他说,“十年前,我也骗了你,咱们算扯平了。”
孟空却摇了摇头:“我知道接下来你要和我说什么,可是我不能答应。所以,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方远舟忍不住抖了一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这句话。
孟空这是明确否决了他们复合的可能。
现在两人之间坦坦荡荡,什么误会也没有了,可两人之间存在的沟壑却没有被真相填平,反而比之前变得更远、更深了。
方远舟左臂伤口处陡然传来一阵隐痛,这两天他在医院守着,整颗心都扑在孟空身上,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他似乎也感觉不到疼。
左臂的伤口藏在袖子里,看上去就像没有受伤一样。别人窥不到,以为他是完好的、健康的,而他也以为自己似乎快好了,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伤口还在疼,还没好。
“呼……”方远舟唇边溢出一声细微的叹息,“我出去抽根烟,你好好休息。”
说完,也不待孟空回应,便径直出了病房。
刚出病房,关上病房门,他就浑身脱力一般倚靠在门外的墙上。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哪怕熬夜赶稿或者遇到卡文,他也不过是喝点冰咖提神。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病房,离孟空远远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情绪太激动了,以至于如果不出来,他就有可能忍不住将孟空揍一顿,看看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浆糊,又或者在孟空面前彻底崩溃,哭成孟姜女。
无论哪种,他都不想在孟空面前显露,因为他还记得孟空是个手术完刚出加护病房没几小时的病人。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此刻并非是和他计较或者掰扯道理的良机。
情绪这东西,来得凶猛,退得却慢。
方远舟靠在墙边尽力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法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他决定去医院外面的小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换个环境,看能不能让发热的头脑降温。
正要走,就被人叫住了。
“远舟哥哥!”孟小满从病房外的走廊上快速冲过来,像颗出膛的小子弹,一头扑到了方远舟的腰上。
方远舟惊讶:“小满,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吗?”
孟小满摇摇头,松开方远舟的腰,转身指指后面:“我跟妈妈来的。”
方远舟顺着孟小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提着水果篮、长得清秀纤丽的中年女人正朝他们快步走来。
昨天,他实在没有心思带小孩儿,准备把小满送回家,让保姆阿姨看顾一下。但小满却坚持要留在医院,最后方远舟只好把他送到了孟庆阳的病房,由他妈妈照顾他。
所以,方远舟一眼就认出来,那中年女人正是孟空的继母徐芳芳。
徐芳芳走过来,对方远舟温柔地笑了一下。
“方先生,昨天没来得及谢谢你。要不是你,小空恐怕得不到这么及时的救治。想一想,就觉得很后怕。”
她人长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倒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破坏过孟空的家庭。
方远舟不作评价,只客气道:“孟空是我的朋友,都是应该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徐芳芳手里的果篮:“你们是来看孟空的吧!”
徐芳芳点点头。
“那你们进去吧!他已经醒了。”方远舟让了让,“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孟空原本正半躺在病床上,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刚才方远舟一出门,他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当年确诊、手术、化疗,熬过那么晦暗的一段时光,他也从来没有哭过。
可现在,却——
病房门忽然响了。
听到动静,他骤然坐了起来,以为方远舟又回来了,一颗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分不清是希望他回来,还是不希望他回来。
但推门而进的却是徐芳芳和孟小满,孟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小空!”徐芳芳把果篮放在单人病房的会客小茶几上,小心翼翼地和孟空打了个招呼。
孟空心情不算好,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看他,多少他还是要给点面子。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然后招呼孟小满过来。
比起继母,他更愿意和这个弟弟说话。
果然,小满像小狗一样,一招即来,挨着孟空眼巴巴地问:“哥哥,你好些了吗?”
孟空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多了。”
孟小满这才放心地笑了,话也多了:“还好我给远舟哥哥打了电话。要不是他,我都要吓死了。”
小孩子讲话,说不完整,又言辞夸张,只是孟空却听懂了。
应该是孟小满拿他的手机给方远舟打了电话,方远舟赶过来,把他送进了医院。
估计这两天,方远舟一直待在医院里帮他跑前跑后,不知道担惊受怕了多久。
可自己刚刚却那么绝情——
孟空有些微微失神。
不过,徐芳芳却没有让他失神太久。
“小空!”她小心翼翼地起了个话头,“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
孟空回神:“你说。”
徐芳芳却踌躇了片刻,还拉住孟小满的手,才对孟空说:“是这样的,昨天,小顾来医院看你爸爸了。你爸爸一直昏睡,他就跟我提了一下你生病的事。”
孟空知道徐芳芳口中的小顾,就是顾新,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成功跻身围梦管理层,管理围梦下属的一家子公司。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自己这刚进医院不到一天,他就知道了。
不过,孟空没说话,等徐芳芳把话说完。
徐芳芳停顿了片刻,才道:“他说你这一病,公司群龙无首,原本就危机重重,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说你裴叔叔那边愿意出一大笔钱高出市场价收购我和小满名下的股份。这样,我们以后生活也有保障,也不用操心公司的事,还可以安心照顾你爸爸。最重要的是,你裴叔叔想帮你,这样你也不用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毕竟你身体也不好。”
孟空暗自冷笑了一声,表面不动声色:“你怎么回答他的?”
徐芳芳早年只是孟庆阳身边的一个小助理,这么些年又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对生意上的事可以说一窍不通。
“我不懂,所以来问问你。”
孟空心道,还知道来询问,不算太笨。
他说:“裴建华是围梦元老,也是大股东,他手里的股份本来比例就不低,如果再收购了你和小满的股份,那么他的股份过半,从此以后围梦便改弦易张,成了他的公司。没有了经营权,我就算想在围梦干一番事业也难了。等到后面,他们找个机会,算计了我手里的股份,就可以把我踢出公司了。你觉得爸爸醒来后,知道这个消息,他会怎么想?”
徐芳芳脸色刷一下白了,她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拿钱买股份,获得经营权,孟空还是公司股东,这样既能不操心,又能拿分红,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没想到……”
“算了。”孟空打断她,“生意上的龌龊事你不懂,可以理解。那个顾新以前一直是孟董的左膀右臂,跟着孟董拉了不少资源在手上。只是后来野心越来越大,和股东私下联络搞关系,被孟董发现。孟董这才看出他的野心,不想再重用他了。只是,他确实有能力、有资源,孟董觉得直接放弃有点可惜,便把他调到了子公司。没想到,这回公司危机,他又出来蹦跶,贼心不死。”
“裴建华和顾新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就是想浑水摸鱼。你不用理他们。”
“哦,好。”徐芳芳道,“那我今天就打电话回绝他们,省得他们又来医院闹你爸爸。”
与此同时,医院楼下的小公园里,方远舟也在和人打电话。
本来他想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冷静一下,没想到才出来没多久,秦思就给他打电话了。
这回秦思是为了孙导给他打的。
“小方,那个《远游》你还打算继续吗?孙导那边被孟空拒绝了,他不好意思自己打电话,就托我来问问你。”
方远舟忙道:“秦哥,是我不好,最近一忙就忘了和孙导说。我已经开始准备剧本了,然后小说的话,网络版准备过几天就上线,千秋版权编辑也在帮我联系出版社,算是给项目预热。您让孙导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的。”
秦思似乎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意:“那就好。对了,你最近在闭关吗?出了剧组,就没你消息了。”
方远舟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忙着追人,毕竟结果不尽如人意,说出来也是丢人。
但他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把孟空住院的消息透了一点,说自己正在医院照顾他。
没想到秦思却说:“这个我知道,现在圈内都传遍了,都在唱衰,说围梦群龙无首,怕是过不了这次的危机了。”
方远舟很惊讶:“怎么传这么快?”
秦思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围梦外有对赌危机,内有派别之争,上次孟空也跟我提过一嘴,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我后来想想实在担心,就找人打听了一下。”
秦思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人脉很厉害,他想挖什么内幕,就一定能挖出来。
“围梦现在有人想趁危机夺权,所以这次孟空刚一住院,他们就到处渲染这个消息,是在为自己造势。”
方远舟越听越心惊,没想到孟空肩上的担子这么重、压力这么大,除了想尽办法搞钱,还要费尽心思搞人。
“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他?”方远舟忍不住吐露了一句心声。
秦思那头沉吟片刻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现在在医院照顾他,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劝劝他投资《远游》这个项目。以我多年经验,这个项目本子扎实、导演厉害,制作班底也很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爆相的项目。如果能出演,当然更好,但还要看他意愿和身体恢复情况,这个强求不来。但翻红和赚钱,能抓住一样,也是好的。”
秦思说得不无道理,方远舟非常认同。
“行,那我再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