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峰峦叠嶂。向山上望去,隐隐约约看到巍峨的顶峰上,有个小亭子;再极目向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这漫山的云雾就像是给整个琅琊山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宛如梦中仙境。
在琅琊山间,有一处桃花岭,依山伴水,地势险峻难行,山间长年为浓雾笼罩,几乎与世隔绝。早在燕国开国之前,就有一支先民定居于此地,他们自称为冀族。
冀族不足百人,却传有两种秘术,族中的男子擅长以笔画人面貌,也就是画皮师,而族中的女人则会交换两人面皮,人称易皮师。
曾有渔民顺水道,迷路来到这个村子,受到了冀族人热情的接待。这个渔民偶然知晓其中画皮一术的存在,将其记录在一本当代的医典背后,在数日后离开了村子,却再也不得回去的路。唯独留有医典上对于画皮之术的记录。
燕国开国后,有一位战功赫赫的武将,颇受燕祖帝的赏识,燕祖帝将自己宝贝的大公主下嫁给这位武将为妻子。这位公主有着当时倾国倾城的容貌,尤其是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凝脂一般滑嫩。但是,她的性格非常跋扈自恣。他们二人成婚后,武将对待这位妻子一直是礼待有加,几乎无话不从。
一日,公主正伏案小憩,一位侍女想为她披上毛毯,不料动作幅度大了些,不慎打翻了案上正燃烧着的烛台。滚烫的灯油尽数撒在了这位公主的脸上……
那位侍女被拉出城外杖毙示众,宫里面最好的几位太医来来回回出入将军府,虽然公主脸上的伤口愈合了,但是在她的眼角下仍然留下了铜钱大小的斑痕,对此,太医们均表示无计可施。
“父王!将军!人家的脸……”美人日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人,一双丹凤眼哭肿成了核桃大小。
皇帝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儿受这等委屈,贴出皇榜:寡人愿出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寻得天下名医,换得公主红颜如昨。
那位渔民挑着两担子鱼从城门而入,偶然间看见了皇榜,赶忙揭下皇榜。两边的侍卫带着他进宫面圣。
“尔不过一渔人,何德何能敢来揭这皇榜,莫不是不要命了?”
“太医都说了,殿下的脸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尔还是回去打渔吧。”
“我确实无法医治,但是,我有一计,献给陛下,繁请二位官人带路。”
进入大殿,此时的燕祖帝正疲惫地靠在龙椅上,繁忙的政务已经让他思绪如潮,公主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方才听大监讲过,不知下跪者有何良策能医治寡人公主?”声音雄浑,带着些疲倦,双眼微阖,身姿慵懒。
“回大王话,不知大王可知道这世间有能画皮之人?”渔民下跪拱手,献出怀中医典,“请大王看此典最后一页。”
台上大监走下来,接过医典,送到了燕祖帝手中。
燕祖帝听了这渔人一语,不由睁开眼,正襟危坐,拿过医典翻看,上面正是记录着画皮师,还画着地图。
燕祖帝挥手示意渔民先去后殿稍作休息。
“画皮师,这寡人不曾听闻,大监可知?”
“回陛下,小人不知。但如果真的可以画人容貌,似乎可以一试。”
“只是现下百废俱兴,将士们刚刚打完仗,又要忙着协助屯田之策,不知何人能带兵去寻这冀族?”
“小的举荐大将军亲自前往。”大监回复道。
皇帝亲自下诏书,大将军亲自率领五百人马连夜赶往琅琊山。一行人在大雾弥漫的山间搜寻了三天三夜,除了肆意生长的草木和一些活动的野物,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更别说哪里是桃花岭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后面的跟上,不要迷路了!”
“小心前进,前面的用木棍探探路,小心蛇虫!”
山中几乎没有看上去像是人能通过的道路,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一束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梢撒在大地上。
一群人漫无目的地绕在群山之间,粮食也快吃完了,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河流,军队士气已经下降了不少,众人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喂!你们是谁?迷路了吗?”树梢上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
大将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六七岁是小姑娘正坐在树梢上,双腿下垂微微摆动,正啃着一颗红色的果子。
“问你们呢,是不是迷路了?”
“小姑娘,你坐在树上很危险,快下来,别摔跤了。”大将军冲着树上喊,最后干脆自己亲自爬树去把她抱了下来。
“放开,我自己会走路!”小姑娘挣脱了他的怀抱,跳到了地上,拍拍衣服上的灰,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新鲜的果子,“给你,吃吗?再多就没有了,这是要给我弟弟的,你们不许抢啊!”
大将军接过果子,问:“小姑娘,你家住哪里,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这林子里很危险。”
“我家就在这里呀,你们迷路了吧,跟我来吧。”小姑娘转身走向前面的灌木丛里。
如今已然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将军只能命令众人跟着小姑娘走。一群人在林子里七弯八拐,穿过了这片茂密的灌木丛,终于,在扒开面前的藤类植物后,眼前浮现出了一大片的桃花林。
这里,就是地图上画的……桃花岭!
“告诉后面的,我们到了!”将军小声命令后面的副将。
跟随着小姑娘的步伐,一行人沿着小道上山,步行了百余步,便到达了桃花岭半山腰处,远远看去,周围群山环绕,苍翠欲滴,且远离战场,人烟稀少,当真是一处好地方。
“到啦,你们今天有口福了,长老今天安排大人们捕了很多鱼,等下你们休息好了,我送你们下山!”小姑娘欢快地跑在前面,像一只小燕子,活泼,自由。
“小姑娘,请问你们的长老在哪里,可否让我一见?”大将军见眼前猛然出现在山岭间的一大片木寨,不由感慨冀族人的建造技艺之高超。房屋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份了,其中一面就是悬崖峭壁,之间有桥索相连,却异常牢固。
“你沿着这路,上去就是。”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几乎到了桃花岭之巅,上面有座亭子一般的建筑。
到了……
“长老,有外人来了,说想见见您。”小姑娘比将军先一步,小跑到那亭子所在之处。
一个半跪在地面上的白发男子抬起头,看着跑着气喘吁吁的小姑娘,点点头。他就是冀族人的村长。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上身着一件纯白的长袍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衬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体更是突显的玲珑剔透。他此刻正在煮茶,旁边的小炉子上烧着水。
“请他们进来吧,想必是在这琅琊迷路之人,来问问路罢。”
小姑娘招招手,将军掀起纱帘,走进了亭子内。
“见过长老,在下从燕国平都来此,有一事想向长老讨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大将军见此人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态度也就恭敬些。
“哦?又改朝了……”长老喃喃自语,便先让小姑娘回家去,自己和将军小叙片刻。
“在下偶然听闻,琅琊山中有一部族,名为冀,族人中有能画人皮相者,不知此事可当真?”将军听小姑娘的脚步声远去,便开口了。
“我冀族确会此术,不知将军为何人所问?”长老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斟茶。
“不瞒长老,在下内人在府中不慎被灯油烫伤,脸上留下疤痕,无医可治,在下也是没有办法,才上琅琊来求长老出山……”说着,将军竟抹起眼泪来。
“将军可知,我先祖自古以来就立下规矩,是不为外族人画皮。我既然为长老,就更不能答应将军此事,将军请回吧。”长老从毛毡上站起来,对着将军作揖。
“长老这是不肯为我妇画皮?尔冀族中这么多人,我多舍些锦帛粮草,总有人能为我画。”
“就是金山银山,在我族面前又改如何使?”长老见将军回头,往外就走,厉声喊了一句,“琅琊山间无人居住,亦无市集,我族历代生活于天地环宇之间,你的那些金银在我们面前,不过粪土。”
谁曾想,就这么一句话激怒了将军。
他停下来,回头,双眼死死盯着长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透露出一阵阵杀意。
他从身旁抽出了剑:“好你个冀族,不曾想竟然如此惺惺作态,今日我既然来了,未能得你画皮之术,总要带些什么走吧?”
他走出了亭子,对着等候在山路两边的五百将士喊到:“诸位将士,冀族微贱之辈,不肯救公主千金之躯,有违燕祖陛下之诏,违令者,斩!”
将士们纷纷拔出剑,挥起长矛,举起弓,指向那些手无寸铁的冀族百姓。
……就那么几分钟,冀族人的寨子只留下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墙上,地上,全部都是冀族人的献血,肉眼可见之处都是冀族人的尸体……再也不见往日的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留给这桃岭的,只有一片再无人烟的村落旧寨。
“把长老给我绑了带走!回去见陛下!”将军的脸上,盔甲上,手中的剑上,全部都是飞溅的血迹。两个士兵取来麻绳将长老五花大绑,用布围住他的嘴,连拉带扯带下了山。
望着族人的鲜血染红了山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弄弄的血腥味,久久不散。长老的眼里流下两行清泪。画皮之术和换皮之术,本是先祖留给后代的防身之法,不曾想却带走了所有人的命……族人本都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如今却就此殒命……这一走,自己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他双眼微闭……
“不好,将军,这个人咬舌自尽了!”鲜血染红了那块围在他嘴上的白布,直至滴落在他的白裳上,如朵朵红梅盛放。
直到最后一刻,他没有抛下他的族人……唯独那个带路的小女孩。
……山间恢复了平静,将军带着那一群人走了,他们所过之处,只留下了一滴又一滴的血花……
女孩并没有回家,而是跑去林子里玩了,她想采一些松茸回家,欢迎今天远道而来的“客人”。等她拎着篮子回到村子里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长老倒在寨子门前的树下,嘴里留出很多血,没有了一丝气息。村子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每一条索桥上,每一条山路上,都是血迹,房屋的木墙上几乎都有飞溅状或是喷洒状的血,随处看见村里人的尸体,头顶上已经有好几只乌鸦在盘旋了……村子里出事了。
“爹!娘!弟弟!”她跑回家,拼命摇晃家人的遗体,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她了,太迟了。那群士兵的冷酷和无情在这个七岁的小姑娘的心里留下了这辈子都难以抹去的伤痕,“为什么!啊!”
她再也忍受不住痛苦,仰天长啸!
她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杀人的那群士兵是她带回来的,族人都没有了,可是唯独她还活着……突然间,她踩到了一个东西,是一本医典。
她翻了翻,看见了最后一面的地图,那上面的字画虽然很模糊了,有些地方被水浸湿了,看不清楚写的什么,但是,唯独一个“冀”字,她看得真真切切。
族人的死不是意外,他们低估了外面世界的人心难测……
“我要……为你们报仇!”她将最后一面扯下,折叠好,塞进衣服里,医典的封面上留下来的名字,属于那个渔民,苏尚。自此,世间就再无能够画皮之人,只有一位能够换人面皮的女子。
冀族人三岁就会在族人的引导之下学习画皮或者是换皮之术其中的一种,这些没有书面记载,只有口口相传,就是为了防止此术为祸世间。
“苏家,皇室,我这辈子,都会和你们没完没了!”站在琅琊山头,远眺平都的夜景,半天的功夫,小姑娘自己收拾好了行装来到了这城门口,城里面锣鼓喧天,那是册封苏尚的典礼,是燕祖帝亲自操办的。
将军虽然没有拿到画皮之术,但是从冀族人的屋子里带回来的几瓶膏药派上了用场,如今,公主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不少,而且皮肤反而比以前更加嫩滑了。
小姑娘从山头的石头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那片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