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的花开花落,春去秋来,燕祖帝早已驾崩多年,如今在位的是他的儿子燕文帝夜?。当年的那个渔夫在这几年也去世了,他唯一的儿子世袭他的爵位,因为他为人正直,担任了国相爷一职位,娶了一个文官的女儿为妻子,还纳了老家的一个女子为妾室。
冀族最后的血脉,冀羽,也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成了一个年轻女孩,如今的她,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柔软饱满的红唇,娇俏玲珑的小瑶鼻秀秀气气地生在她那美丽清纯、文静典雅的绝色娇靥上,再加上她那线条优美细滑的香腮,吹弹得破的粉脸,活脱脱一个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在这三十年里,她无数次为自己换皮,当初那纯真可爱的容貌已经无存,为了彻底改变,她甚至自学学会了画皮。如今的她,盯上了苏家的嫡长女——苏栀凝,苏家的掌上明珠。
冀羽独自一个人在琅琊山上生活了三十年,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因为世间再无认识她的人。这些年,她居住在桃岭的山脚下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时常出入都城中,甚至不惜去做苦役,去卖菜,竭尽所能打听一切有关帝王家和苏家的事情。
三十年前,她独自一人,用那双稚嫩的手埋葬了全族一百零三男女老少,用火烧毁了村寨,冀族人生活的痕迹荡然无存,就连史书也没有记载这个神秘的部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三十年后,纵容有桃花万千,悬崖飞瀑,世间生灵早已遮盖了当年那片烧焦的土地,她也不会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那是可怕的一天,全族一百零三条人命消逝的一天……
冀羽孤身一人,并没有其他亲人在世了,想要靠近苏栀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进到苏府里,这样也方便留意宫里的动静,为下一步计划作准备。
她早就打听到了,每月初,苏家大小姐乘坐的马车会从东门路过,因为她要去集市上看胭脂水粉,虽然这些仆人做也是一样,但是这些年几乎苏大小姐都会自己去,只是跟了不少随从伺候。
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用头巾黄泥和石灰抹在自己的脸上,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甚至都有几个破洞的衣服,正想着要不等下直接从马车前冲出来……她瞥见道路旁边有一家名为颐芳园的妓院,一条苦肉计悄然在她心头升起。
她走进颐芳园旁边的暗巷中,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是妓院的后门,正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绑着几个女子准备从后门进去,看来这几个女子是被人卖来这里的苦命人。
她从后面靠近队伍,顺带着用头巾抹去自己在脸上乱涂乱抹的泥巴,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霎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了几步,察觉到后面有人盯着她之后……
冀羽停下脚步,撒开腿开始往巷子外面跑。
那群虎背熊腰的人一刹那反应过来,还以为有人跑了,赶紧叫了两个人去追。
冀羽算的时机刚刚好,就在暗巷左前方不远处,就是苏家大小姐的马车。
她往后看,见真的有人追了上来,赶紧回过头去,快一步跑出暗巷,左转的一瞬间,正好迎面碰上了马车,两匹白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高昂的嘶鸣声引起了周围所有人都注意。冀羽差点被马蹄踢到,她顺势倒在地上,假装是摔了一跤。
“姑娘,你没事吧!”那个赶马的车夫下了一跳,没想到车前面会突然冲出个人来。他赶紧下车查看。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冀羽,后面来的两个壮汉正好赶到,一把把那车夫推倒在地。
“小蹄子,可算是逮到你了!”还没等冀羽反应,就被人拎着衣领一把从地上拽起来。
“跑,我叫你跑!你再跑啊!”
“啪!啪!”那个其中一个人就往冀羽脸上扇了两巴掌。
冀羽白嫩的脸上瞬间就印上了两个红手印,生生的疼痛感一下子涌上来,她的眼角泛着泪花,但是还是强忍着没流下来。
“放肆!”
正当那两个壮汉连拖带拽要带走冀羽的时候,马车里响起了一声清冽的女声。
车旁站着的一个侍从上前,拉开马车前的布帘,从里面先走下来了一个老侍女,她下车后,胳膊搀扶着另一个人下车。
“是苏栀凝!”
“是苏家大小姐,苏大人的掌上明珠!”
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头戴金鹊钗,腰系白玉环。
苏栀凝走下车,盯着前方混乱的三人,左右看了看,也大概清楚了是什么情况:“如今颐芳园的人是越来越有规矩了,连我苏家是家仆都要管教一二,好大的谱啊!”
两个壮汉见是苏家的大小姐,不由一惊,手一松,冀羽顺势从他手中滑下,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的们不敢啊,小的们也是混口饭吃,无意冒犯,不知道是苏大小姐在此,实在是罪过。”其中一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待小的把这贱人拖下去狠狠收拾,给苏大小姐出口气。”
“且慢,来人,去把老鸨叫来。”苏栀凝走上前,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冀羽,女孩昏过去了,但是她的脸庞吸引了苏栀凝的目光,让苏栀凝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老生拜见苏大小姐,苏大小姐光临我寒舍,我这真是蓬荜生辉啊!”还没见到老鸨,就就听见她的声音了。老鸨以为是生意上门了,赶紧跑出来看,不曾想眼前一幕让她差点闭过气去——一群人围着她门口指指点点,苏栀凝冷眼盯着门口不做声,一个车夫坐在地上呻吟,一个小女孩倒在地上没有动弹,旁边站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伙计。
“啊!……老生敢问苏大小姐,我这是什么情况?”老鸨有些不知所措了。
“姑姑,您的两个伙计今天这是要做我的主了,伤了我的车夫,耽误了我的时辰,还要说打这地上的姑娘是我的主意,请姑姑来就是想问问,这颐芳园的规矩是谁教的,嗯?”苏栀凝一边说一边走进老鸨,一双眼里冒着寒光。
难怪她会这么生气,今天她出门是为了买几块波斯引进绸缎做衣服,那绸缎的数量少得可怜,先到先得,这下可好,肯定是赶不上了。
“姑奶奶冤枉,老生可并没有这样教啊!怎么敢如此冒犯贵人!”老鸨知道,苏家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苏家的身后就是皇帝了,“你们两个混账,得罪贵人,冒犯祖宗,给我下去领一百板子!”
两个壮汉霎时间脸都下白了,但是现场这么多人看着,也就垂着头走了。
“姑姑,板子就不用了这人打坏了就没办法干活了,这可是亏本生意啊。”苏栀凝伸手拦下了,“我身边缺个伺候的丫头,要不,地上这个人就给我吧,这份人情你可卖我?”
“请苏大小姐自便就好,自便就好。”老鸨点头哈腰,赶紧叫人帮忙,在苏栀凝的指挥下把冀羽和车夫抬上了马车。
“今天不买东西了,回府,你们几个去吧市口的老大夫叫来府里看病。”苏栀凝和奶妈上车后,苏栀凝掀开窗帘,对着外面的几个随从说道。
“是!大小姐!”
这样就算是踏进苏家家门了吧。
两匹洁白的狮子骢拉着马车,在人群熙攘大街上穿梭着,马车后头紧紧跟着十几名侍从。偶尔路面上有些细小的石子,使得马车行进时不由颠簸一下。
冀羽坐在马车的座位上,苏栀凝想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舒服些,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叫自己的奶娘拿来披风盖在身上,随后让她扶着车夫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下。
“秦嬷嬷,已经派人去叫大夫了吗?”苏栀凝整理着冀羽身上的披风,一边问奶娘。
“是的,大小姐,已经让人骑着快马去了,想必这会儿子人都在路上。请大小姐放心,派去的人都是腿脚利索的。”秦嬷嬷回答道。
“颐芳园的那两个人,叫无霜他们去处理了吧。嬷嬷可还记得他们的脸?”苏栀凝虽然身为苏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但是最恨以强欺弱之辈,尤其见不得男人打女人。
“是的,大小姐。奴婢回去就叫人处理了。”秦嬷嬷自小抚养大小姐长大,自然熟悉大小姐的脾性,对于大小姐的话几乎无不从命。
无霜,是苏府大小姐苏栀凝名下的暗卫班的头领,也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之一。虽然按照条令,大臣在家中私养甲兵是死罪,重者要株连九族,但是皇帝在苏家下了特赦,特赐金腰牌,允许暗卫等人存在,为此,苏家全府上下均在榜文上画字,甚至立下家规——苏家誓死追随燕氏皇族,永不回头。而无霜身为暗卫首领,几乎长时间呆在府中不出,唯有苏栀凝下命令才可以出府,他手下其他暗卫则会轮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跟在大小姐身边。
“……啊……啊……”冀羽刚刚被扇晕了过去,在马车的颠簸中醒了过来,缓缓着睁开眼睛,一时只觉得两边脸颊生生的疼,让她不由地张开嘴哈气,从披风里伸出手揉揉脸。
“你没事吧?”苏栀凝见怀里的姑娘醒了,赶紧扶着她坐好,“已经没事了,坏人都走了。”
她睁开眼,见自己坐在马车上,知道自己的计划真的成功了,心中暗喜,但是,此时四肢处也传来痛感,是被刚刚那两个人打的,下手可是真的重啊。
“小女深谢小姐救命之恩!”忍着身上的疼痛,冀羽挣扎着想站起来跪下给苏栀凝磕头。
“你快坐下,别拘束,我是苏栀凝,你有家人吗,等下来我家叫大夫检查看看,我叫人送你回去?”苏栀凝见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小姐,我没有家了,我是从泉县被舅母卖过来的,阿爹阿娘很早就不在了,舅母家穷,说养我浪费……浪费粮食,就把我卖了换钱……”说着,她抹起了眼泪。
“那你跟着我,来做我的丫鬟,这样就不愁吃不愁穿了,好歹有个地方呆着。”苏栀凝扶着她杂乱的黑色长发,这个姑娘和她一般大,却命运坎坷,被当成了商品一样供人买卖,如果让她流浪在外,怕是又要被人起了歹心去。
马车在苏府前停下了,这是一座气派的建筑,占地接近百亩地,大门口用金漆在厚厚的乌木板描着“苏府”两个大字,三扇大门并立,门上是拳头大小的百只鎏金狮首,就连门口都摆着一米高的两只独角石麒麟,雄麒麟嘴里叼着一个白玉球,象征金玉满堂,雌麒麟身下磕着一只小麒麟个,象征多子多孙。门口站着四个门吏,身披铁甲,腰配长刀,模样好不威风。
“大小姐回府!奴才等在此恭迎大小姐!”那四个人对着马车齐声喊道,马上有人拿来了木凳,方便苏栀凝下车,其他三人则是打开正中的大门,早有七八个丫鬟在等候了,见到马车,赶紧涌上来搀扶。
先下来的是秦嬷嬷,两个丫鬟搀扶她下来,秦嬷嬷刚刚站定,就问:“大夫来了吗?”
“回嬷嬷的话,刚刚从偏门进,已经让人带了去,在小姐的月桂堂偏厅候着。”一个丫鬟忙回答道。
“大小姐吩咐,让你们快去把车夫和一个姑娘扶下来,带他们去偏厅。”几个丫鬟不敢懈怠,一个人掀开帘子,两个人快速上了马车,将车夫和冀羽扶着下来。
接着,秦嬷嬷亲自扶着大小姐下了马车,丫鬟等人从偏门入府,秦嬷嬷扶着苏栀凝从正门入府,下了台阶,将车夫和冀羽分别安排上了人力轿子,走在后头,而苏栀凝和秦嬷嬷的轿子走在前头,一群人从正堂旁边路过,又穿过了千鲤池和枫竹林,走过了种满荷花的滇池,终于来到了月桂堂。
下了轿子,接下来就是沿着石子路步行进入。月桂堂,正如其名,石子路两旁种满了桂花树,都是南方运来的名贵品种,单单是这一院子的树就价值千两银子。路旁边还有很多石灯笼,上面刻着不同时代的诗人描写桂花的诗词,一座石灯笼上前后左右四面各自一首,多少佳作留在上面,若是晚上点了蜡烛,就如同点点萤火,别又意境。
众人纷纷进入了偏厅,虽然名为偏厅,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繁华与精致。金光闪闪的窗帘后,透露出丝竹管弦之声,让人感受到一种宫廷般的奢华。房间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红木桌子,雕刻着百鸟图。旁边的小几上,摆满了玉器和古玩,光是这些珍贵的摆设,就足以让人惊叹不已。
“请两位分别进去这两间暖阁,大夫已经在候着了。”几个丫鬟分别扶着两个人进去暖阁躺好。
“大小姐请用茶,大夫们正在看诊,想必得要一些功夫,”有丫鬟从小厨房端着茶,掀开珠帘进来,跪在大小姐面前,举着托盘,“今天准备的是白毫银针茶,老爷才带回来的,全给了咱们这里,您尝尝看。”
秦嬷嬷走上前来,用帕子隔着,端起茶杯,送到苏栀凝面前:“小姐今天也累了,说了那么多话,喝一口茶润润嗓子。”
苏栀凝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就将杯子搁回托盘上:“是不错,你等下也拿一些给三小姐送去。”
“是,奴婢告退。”那个丫鬟起身,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苏栀凝起身走进了冀羽所在的暖阁,此时大夫已经给冀羽上好了药,见苏栀凝走进来,连忙跪下,毕恭毕敬地作揖:“草民给姑娘看过了,只是跌打创伤,不算太重,照着这方子煎药,半月看见好转,脸上用熟鸡蛋揉揉脸,可以消肿。”
“行,把方子交给秦嬷嬷吧,这些是给你的赏钱。”苏栀凝示意秦嬷嬷拿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两串钱和一个小银锭。
“草民谢大小姐赏赐,草民给另一个病人瞧瞧去。”他接过布袋,满脸堆笑,小跑着去给车夫看病去了。
“姑娘,今天开始,你就叫嬿婉吧,有欢和美好之意。等你伤好了,就来我身边当我的贴身丫鬟。”
冀羽躺在床上,手脚缠着绷带,已经上了跌打止痛的药,只是感觉有些肿胀,浑身没有力气,但是还是从嘴里挤出一句:“嬿婉……奴婢……奴婢嬿婉……谢过大小姐……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