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梦中,外公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悄然无声,但他的嘴角是噙着笑容的,因为他没有遗憾。
许致矜静静地在外公的遗像前坐了一晚上,她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靠在墙上,崔萍纵然知道结果,但真的面对这一刻时,还是会承受不住的。
她在房间里待了一宿,客厅里只有许致矜一个人。
她只感到麻木,感知不到任何情绪,只是觉得有风呼呼的吹刮进心里,吹破了一个洞。
她将头埋进臂弯里,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因为此时,回忆才是最可怕的猛兽。
天蒙蒙亮了,络绎不绝的亲朋好友都前来吊唁,许海也来了,但也只待了一会就走了。
从殡仪馆出来后,许致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脸上写满了茫然,妈妈还在宴席里招待宾客,她实在吃不下去,道了别就出来了。
四月天,天气不冷不热,她不知走了多久,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招牌——酌野酒吧。
她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进去。
她从没来过酒吧,酒吧带给她的定义就是——进去后会被下药带走之类的。
可现在,她只想喝醉,然后回宿舍睡觉,一觉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您好,我要一杯蒂塔荔枝酒,谢谢。”
许致矜放下酒水单,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打开手机,想找乔玥倾诉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给。”
她抬起头,桌子上放着一杯橙汁,黄橙色的液体还在微微晃动。
“不好意思,我点的不是这个……”
她说了一半抬起了头,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男人穿着宽大的黑色外套,银色飞机项链在暖光灯下泛着银光,他面色淡然地站在那里,眼神无波无澜的看不出情绪。
“今天没酒。”
陈沦淡淡地说完这一句后,转身去了吧台,靠在那里玩手机,身后的老板空闲下来也来找他聊天,眉眼之间酷似夏添。
可……酒吧没酒,还叫酒吧吗?难不成要叫橙汁吧?
怎么可能?
她拿过橙汁咬着吸管,往陈沦那个方向看去,他懒懒地靠在吧台,正和空闲的酒吧老板打着游戏。
暖光灯氤氲着他的脸,给他增添了几许神秘之色,相比起来旁边的老板倒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没一会儿,她看到陈沦把手机揣进兜里,悠然地走出了酒吧。
她把橙汁喝完后起身来到前台,打开付款码问老板:
“您好,我结一下刚刚那杯橙汁的账。”
酒吧老板不为所动,爽朗开口:
“你是小沦和夏添的朋友吧,我是夏添的哥哥——夏恩。刚刚小沦给你结了帐了,走吧!”
许致矜懵了:
“什么?”
她看了眼门,他走的很快,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仍举着付款码道:
“不行,我扫给你,你把钱退给他!”
“害,没事儿,他一大少爷,还缺这一杯橙汁的钱?你就当他发扬绅士风度请你的!”
夏恩笑起来温柔爽朗,大哥哥一样。
许致矜无奈,只能应下,下次她再请他好了。
“谢谢夏恩哥,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
许致矜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前突然回头,问了一个她自己感觉很奇怪的问题:
“夏恩哥,你这酒吧真的……没酒吗?”
夏恩cpu快速运转着,随后给了一个自认为最完美的回答:
“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
许致矜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还是有些茫然无措,她看了看车水马龙的马路,还是打算回学校,打开电脑写她的自创小说。
每当生活中找不到出路时,她都会沉浸在写作里,用文字治愈自己。
“你还好吗?”
一个淡淡的,听不出语气的,懒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闻声回头,却见到陈沦靠在路灯上抽烟,灰色的烟尘卷曲着升腾上去,见她转过了头,他抬手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摁灭了烟蒂。
“你怎么没走?”
陈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
“怎么这么丧?谁欺负你了?”
许致矜摇摇头,陈沦这个问题虽然没有提到外公,可却像一把钥匙一样,开启了她心中一直封锁隐忍的情绪。
她突然好想倾诉,想流泪,想释放,把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压抑住的泪水全部决堤。
见她站在原地一声不吭,陈沦扔了烟蒂走上前来,语调带了那么一丝柔缓但不多,更多的是霸气:
“走。”
“去哪儿?”
“你去我兄弟里挑几个人,谁欺负你了,我陪你一块弄他去。”
许致矜抬头看着他,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和微微皱起的眉头,可……突然就看不清了。
她眼眶一热,浑身颤抖起来,再也忍不住了,再也压抑不住了,她只想全盘发泄出来,任凭他笑话自己好了。
她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颤抖着哭起来,哭的凶了,腿也随之发软,她声音断断续续地问:
“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奇怪……但是……可以借我个拥抱吗?”
她流满泪水的脸埋在小巧精致的手里,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自己的哭声。
好讨厌刚刚提出那个要求的自己,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蓦地,她的脸撞上了一处结实的胸膛,是熟悉的古龙水味,随后一只手环住了她瘦削的双肩,又有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她的头。
如此,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安全感,让她眼泪彻底决堤,她紧紧地抱着他,像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浮木一样,哭的更凶了。
清风拂过,吹起她因大哭汗湿的发丝,她哭累了,停了下来,静静地喘着气,一个声音自上方传来,低哑冷静,又带了些许不属于他的温柔: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没事,等你哭够了再说,有事我帮你解决。”
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外公……走了?”
他语调低哑,语气竟带了一丝不属于他的小心。
她没有回答。
他清寒的手指拂过她的发丝,眉心渐渐皱起,开口的声音,裹挟着初夏的微风:
“原来是外公‘欺负’你,我也‘惹不起’,没事儿,还有老同学陪着你呢。”
此刻的他的语气温和诙谐,虽然只有这么几句话,她却感到心上的伤口正在慢慢的被缝补,许致矜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有双重人格了。
一个冷傲,一个温柔。
许致矜定了定神,逐渐清醒了过来,她缓缓松开了他,在原地站定,从小包里掏出了卫生纸擦脸,陈沦望着她红肿的眼睛,见她哭够了,松了口气一般,又恢复了以往淡然慵懒的样子:
“吃东西吗?”
许致矜摇摇头,她已经平静了许多,她吸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又轻软:
“对不起,谢谢你。”她说完后整理了下被泪水沾湿凌乱的刘海儿。
陈沦勾起唇,垂眸看着她,想了想,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放在掌心伸到她面前。
许致矜看着这个棒棒糖,突然就想起了昨天在医院时,他吃棒棒糖的反差萌。
见她没有接过,陈沦收回了手,撕开了包装,捏着小棍将糖递到了她面前:
“吃了,就好了。”
一如既往的霸道,她心中涌进一股暖意,抬手接过,放进了嘴里。
再次抬头却对上了他带笑的眼眸:
“你笑什么?”
他勾起唇,将手插进了兜里,淡淡的声音里也带了笑意:
“没什么,看见了只河豚。”
“……”
情绪释放后,许致矜也平静了下来,她拿下棒棒糖说:
“谢谢你啊,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沦没有回答,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她走,只在她转身之时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小姑娘家别老喝酒。”
“哦。”
许致矜又往前走了几步,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他双手插兜背对她往前走着,步伐沉稳,脊背挺拔,光背影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周遭的行人在她眼里全都失掉了色彩,沦为了背景板。
白鸽跃上枝头,轻轻扑扇着翅膀。
毕业在即,许致矜渐渐的也不出学校了,整天忙着准备毕业汇演和写毕业论文,焦头烂额之际也有一些充实感。
和乔玥的聊天也少了,乔玥的医学专业毕业论文要求更加严苛,她也不想打扰她。
陈沦……也一样,那日街头的拥抱哭泣过后,他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仿佛这两天的重逢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昙花一现,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成为了只活在记忆里的人。
不过许致矜却觉得,这两天,倒像是一个特别而又短暂的礼物。
只不过,这礼物是有租借期限的。
再次见到夏添时,他仍旧戴着大大的电竞耳机,闲谈之时许致矜告诉他,自己和陈沦是高中同学这件事时,他的反应很是惊讶,惊讶到有些
——刻意。
学校拉起毕业横幅的那天,也是雨后彩虹出现的时刻,京安爱下雨,但彩虹却是极少的,但最近却出现颇多,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都在用各种姿势摆拍,留下自己大学最后的影子。
许致矜和教授辅导员拍完大合影后,又被舍友拉去拍照,依依不舍的情绪夹杂在欢声笑语中,纷纷扬扬。
她还遇到了夏添,他今天破天荒的没戴着电竞耳机,两人也合了张影。
“矜矜,来!咱俩拍!”
舍友唐恋拉过她,两人脸贴脸亲密无间地张大嘴拍了一张搞笑的照片,随后光速转换成甜美的笑容拍了张美照。
“真好看,你不愧是咱们20班最好看的,和你一起拍,感觉我也变好看了!”
唐恋是许致矜大学宿舍里最要好的朋友。
“别这么说,你也很可爱啊,新发型很适合你!”
许致矜笑着顺了顺她为了毕业剪的及肩卷发,有些不舍:
“毕业后,你还会回京安吗?”
唐恋撇撇嘴:“没办法,我家在白港,比不上你们本地人方便,但我哥哥毕业两年了,说给我介绍了份工作,所以我可能就不常回来了。但我会想你哒!”
她抬手捏了捏许致矜的脸,骄傲地说:
“我跟你讲,我哥哥可厉害了,他可是在京安民航大学毕业的,天天在蓝天上开飞机,改天咱俩坐一班他的飞机啊!”
京安民航大学……许致矜突然想起了什么,思索良久,才开了口:
“恋恋,问你个事?”
“说!”
“那个京安民航大学,好看的女生多吗?”
唐恋丝毫不用经过思考就回答了:
“当然多啊!女生基本都是空乘专业的,未来空姐,必须好看!一个个的腿比我命长!帅哥也多!”
许致矜听了这话,再结合之前和乔玥的对话,她有更大理由去相信,陈沦没去白港学金融,而是留在了京安去考民航,一定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吧……
毕竟他那个条件,眼光一定很高。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有一处隐隐发酸。
“你去过那?”,许致矜突然有点好奇。
“对啊,大二那年,我哥毕业典礼,我就去了!其实不止那天,我经常去,因为……”
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和羞涩:
“我喜欢的人在那里。”
“真的吗,谁啊?”
许致矜心中其实有一个答案,但却不太敢肯定。
如果真是陈沦……
谁料唐恋笑着拍了拍她:
“逗你的!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我背着你们所有人偷偷谈了个男朋友!”
许致矜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心里对他的在乎总是会引导她事事都往他身上去想。但他上次说他没有女朋友,应该就不是。
唐恋兴奋地说:“是一个超级帅的帅哥,乘务专业!”
许致矜这才松了口气,陈沦说他要驰骋蓝天,应当是飞行技术专业。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只是在面对和他有关的事上,不过,就算唐恋的男朋友真的是陈沦,她也一样会真心祝福。
毕竟,她喜欢陈沦,是她的事,与陈沦无关。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真能藏事儿!”
许致矜笑着锤了她一下,两个人笑闹起来,打闹中,许致矜的学士帽掉到了地上,她笑着白了唐恋一眼,弯下腰去捡帽子,却又被松开的鞋带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伸手去系鞋带。
余光瞥见阳光下走来一个人影,随后她的头上被扣了一个东西。
她摸摸头顶,是自己的学士帽,再抬起头,阳光刺眼,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耳边很快传来了唐恋的低呼声。
逆光的男人,轮廓有棱有角,好看的不行。同样穿着学士服,不过领子是黄色的,手中随意地拿着学士帽,单膝蹲在地上,不知是他散发了光芒,还是太阳的光芒尽数打在了他身上。
是陈沦!
许致矜系好鞋带站了起来,扶正了学士帽,有些诧异:
“你怎么来了?”
陈沦面色淡然地指了指身后端着相机四处拍照的夏添:
“学校离得不远,来找兄弟合影。”
许致矜心里算了算,这两个学校离得哪里不远,这俩人真是“真爱”。
“哦,那你们拍吧,我俩也去拍了。”
唐恋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耳语:
“矜矜,这是你朋友吗,好帅啊!学生会主席居然是他的兄弟?!帅哥同框就是养眼!”
“高中同学。”
夏添拍完了行道树,转头看着几个人端起了相机:
“沦哥,给你们拍个照!许致矜带你朋友一起啊!”
许致矜突然很不好意思,陈沦倒是水灵灵的双手插兜站了过去,用胳膊夹着学士帽。
心里说不激动是假的,毕竟唯一的同框照片也只有高中毕业照,人还那么多,今天也算是和他在人少的情况下同框了。
许致矜和唐恋站到了前面,陈沦站在后面。
“夏添,你要不过来一起!”
许致矜知道陈沦是来找夏添合影的,觉得不带上夏添有些不好意思。
“我俩拍好几张了,我给你们拍!”,夏添端起相机,调焦。
“123!”
咔嚓一声,定格。
当夏添还想再拍的时候,唐恋却松开了许致矜的手,她笑着说:
“矜矜,你俩拍吧,拍一张就够了,再拍我男朋友要生气了!”
说完,她就站到了夏添旁边,用手指着嘴角:“笑!”
单独合影哎!许致矜做梦都没有想过!
填报志愿时,她无数次的想过若是能和他在一个学校,该多好,那样的话,她很可能会去主动追求他。
可最终结果却是不在一个学校。
但……虽然不在一个学校,却在毕业的当天,阴差阳错的有了一张和他共同穿着学士服的合影,不知道的人,可能会真的以为两个人大学也是校友呢。
她庆幸自己精心打扮过,同时在心里感谢了夏添一百遍。
男人很高,她的头顶仅仅到他肩膀,她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扬起了嘴角。
“不怕晒啊?靠过来点。”
“哦好。”
在她大学毕业的这一天,和自己从高一就开始暗恋,一直持续了七年的他,有了一个定格的并肩瞬间。
高三毕业后的艺术馆之行,她真的以为会是最后一面,没想到阔别四年,大学毕业时,他居然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在许致矜心里,这将会是她学生生涯最浓重的一笔,和一个完美的句号。
毕业的氛围闹到了晚上,大家在酒吧聚完餐后,雨又下了起来,许致矜是提前出来的,走到半路雨就下起来了,她有些慌乱,连忙找了个公交站牌跑过去。
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跑到公交站牌下时,她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拧了拧滴水的发梢,湿衣服散发的阵阵凉意袭来,她不由得缩紧了身体。
霓虹下,车来车往,她打开手机,崔萍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条微信:
“致矜,我买了今晚回老家的票,去照顾你外婆,可能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先不用去爷爷那呢,你爷爷和你爸在一起呢,聚完餐赶紧回咱们家,锁好门,是不是下雨了?找同学借把伞,别淋湿了。”
许致矜回了个“好的”,骤然想起几年前,也是此情此景,陈沦将伞扔给了她,也正是这一扔,将他扔进了她的心里。
毕业的感伤情怀还未散尽,又想到了高中时的往事,许致矜突然上了情绪,更准确的是,她想念那时候扔给她伞的陈沦了。
望着这雨,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自娱自乐一般喃喃道:
“如果许愿这东西真的灵的话,能不能让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挺难的,不过没关系,能不能让雨快停……”
“你在那嘀咕什么呢?”
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许致矜睁开眼睛,对上了伞下他眼里微不可察的笑意。
不是吧,真灵啊!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日本传说中的晴女了,怎么可能灵验?”
他嘴角上扬,似是压制着笑意。
许致矜此刻内心正用力地反驳着他:
不,你错了,是灵验的!因为你真的出现了!
“我许的愿,灵不灵验,我说了算。”
她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一丝调皮。
“行。”他尾音拖的长长的,看了眼她半湿的连衣裙,微微皱眉:
“怎么不回家?”
“我家离这太远,也没看见半辆出租车,再等会儿。”
他哑然失笑:“现在已经八点了,你想等天亮啊?”
“……”
他转身拉开身后轿车的车门,没有说话,像是用行动在命令她上车一样。
许致矜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玩闹一般的许了个愿,尽管想见到他是真的,可当真的要麻烦他这一刻,她还是退缩了。
她骨子里就不愿意麻烦别人。
“上车。”
陈沦摆出了一副她不上车他就不会离开的架势,许致矜见状只好上了车,坐到了里面,随后陈沦也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
“你家在哪?”
“云海花园。”
他皱皱眉:“太远了。”
“就是很远,你还是别送我了。”
陈沦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随后对司机说:
“王叔,先去我家,等她烘干衣服,再麻烦你把她送到云海花园。”
“?!去你家?”
他的眼神瞥了过来:
“想感冒就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