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创造的终结

    1.

    “呲啦——砰——”

    一声巨响,双手下意识抓紧公文包,头脑重重磕在座椅上,碎片飞驰着刺入,身体被抛在空中、坠在地上。

    痛苦来得相对迟缓,他首先意识到的是思维断裂——地面有些烫。然后,清醒的头脑被硬生生搅碎,连成一片的星屑天空,化作了灰色的碎块极速溜走,大海、荒原、土地在深黑色的漩涡里轮转、湮灭。*

    那一刻,刺耳的悲鸣散逸,一切都寂静无声。

    闷痛的胸口和反复的咳嗽停止了,只有麻木、眩晕,巨力正在逼迫他闭上双眼。

    从这里过去,长眠即将到来——他只剩下想起两个词的时间。

    于是,他抓住思想的最后尾巴:想起“荒诞”,想起“自由”。

    接着,闭眼睡去。他陷入另一个层面的、被他摒弃的永恒。

    1960年1月4日,一个创造者就这样死了,死于突如其来的车祸——这在他眼里本算是最荒谬的死法*:人们都还在路上,等待未来,盼望着早已准备好的事物发生;可思想的明灭却依靠着□□,并非经过深思熟虑,而是一个小小的行车意外,就能截断一切创造,徒留一地遗憾。

    但他的确是死了——车速太快,车轴却突然断裂导致车身跑偏,汽车飞出路面撞上了树,他被硬生生甩飞出去。

    车身已经七零八落,一部分扭曲压扁,黑烟从引擎盖处冒出来,遮住了一具流血的身体;另一具则如折了翼的鸟一般落在地上,手里攥着黑色的公文包。

    一簇火花自不知处点亮,静默地、爆裂地燃烧。把某个仍在徘徊游荡的灵魂点燃,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之后,会有过路人发现他们,报警、叫救护车,把这两具身体从地狱中解救。

    也许,会有一个文艺爱好者辨认出地上的那个人来,从流血熏黑的脸上找出一点点旧日的痕迹——他们会认出他是上过报纸的名人,认出这就是几年前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个法国人,是个作家、哲学家。

    接着,他们会想到他手上的东西,想起那个可能重要的公文包——里面有一本尼采,一本《奥赛罗》,护照和日记,进而发现那未完成的手稿。

    家属亲人可能先知道,再是朋友,然后是闻声赶来的报纸、媒体,最后他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也许不论是总统还是路边的公务员,全世界都会知道。

    会有很多人给他写悼词、为他遗憾哭泣——与他决裂的故人也因此悲痛,写下感人至深的文字,作为他一生的总结:

    “他在本世纪,顶住历史潮流,独自继承了源远流长的警世文学。他以他那执拗而又纯粹、严峻而又放荡的人道主义,对当代大量的丑行劣迹进行一场没有把握的战斗。

    “但是反过来,通过他顽强的拒绝,他却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心,与马基雅维里的信徒们和现实主义的偶像崇拜者们背道而驰,确证了道德行为的存在。”*

    他的墓志铭也足够独特,由他故乡的友人选择,出自他自己的作品*:

    “在这儿我领悟了

    人们所说的光荣:

    就是无拘无束地

    爱的权利。”

    当然,除了缅怀和哀悼者,也有人会幸灾乐祸,或是暗暗心惊;更有甚者,会把他的一切当作谈资,乐此不疲地挖掘他的秘辛,为这个荒谬的死亡编织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对于那未完成的手稿,一些朋友会替他整理,最终发给出版社——评论者们会说,这本应该是他最伟大的作品。

    许多年后,在这个世界里,仍会有人翻阅他的作品,或是因为无趣而放下,或是看见了墨水中的思想闪光而一发不可收拾;有人认为他还太肤浅,有人会跟随他的脚步,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

    说爱和恨太过浓烈,只能说:有人欣赏他、有人唾弃他,批评他,模仿他,或是真心相待,或是附庸风雅,不一而足。

    但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

    他不相信永恒,也从未期盼有多少人能将他记住——荒诞已经将所有人包括在内,不需要额外的观众。

    此时此刻,有人能走在他前头,有人跟在他后面,没人再能如他所愿走在他身侧,成为他的朋友。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创造者,的确是死了。合上了他的经验和天才的书卷——于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创造,也就此终结。*

    而在某个远之又远的世界,阿尔及利亚蒙多维市南部8公里处,圣·保尔农村一幢低矮的长房子里——一个将被取名为“阿尔贝·加缪”的男孩,发出了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

    .

    2.

    加缪一家在忙忙碌碌、慌慌乱乱中迎来了新生命。卡特琳娜·加缪带着刚刚生产后的疲弱,望着被洗净的孩子,她丈夫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在这个世界里,这是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长着尚且稀疏的黑色头发,睁着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他没有哭闹,而是展现了不同寻常的好奇——然后伸出一只小手,攥住了母亲的食指。

    她的丈夫傻笑起来,让她也忍不住笑。

    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唯一的顶梁柱、卡特琳娜的丈夫吕西安·奥古斯特·加缪是谢拉卡的酒窖管理人,拿着微薄的薪水;卡特琳娜也只是个家庭主妇,大字不识,耳朵有点背、表达能力欠佳,因为小时候得过伤寒,只能说一些简单词汇,有时要借助手势。

    一家人生活在蒙多维市旁边的农村里,有一小间外墙涂石灰、屋顶盖瓦片的房子。

    而卡特琳娜的本家姓桑代斯,早在结婚之前,吕西安便融入了桑代斯的大家庭。两人和加缪本家都没有联系。因为吕西安的父亲早逝——而他的贫穷又冷漠的兄姐把他遗弃在了一个新教徒孤儿院,直到少年时期他才逃离那里。

    他们贫穷、没什么文化,却已经准备好一切:拒绝上一代人的遗憾,要把唯一的儿子培养成有修养的人,至少——一个热心善良的人。

    阿尔贝的确不负众望,他很听话,学叫父母尤其快——仿佛那两个词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那么,他是如何知晓的?婴孩时期他就继承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财富”了吗?

    不是的,那时他的思维还困在儿童幼稚、迷茫的头脑中,与此地有一层混沌的隔膜,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他仍在朦胧中有预感。

    所以,在父母看来,自己出世未久的孩子偶尔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思熟虑的平静;一双纯黑的眼睛展现出成年人才有、不,一般成年人也不会有的智慧与清明。

    他们第一反应是让医生给他看看脑子,花了不小的数目,得到积极的答案后才放了心,吕西安笑着说:“我们的小阿尔是个天才诗人,没准还是个哲学家呢。”

    加缪后来知道这事时暗自腹诽:“这倒不是,我其实一直想成为足球运动员——这种运动的不可预测性倒是和人生一样。只不过,这个世界的现状,倒是容不得我再去踢球了。”

    当然,那时未满一岁的阿尔贝对这一切尚且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世界将以巨大的荒诞把他击倒。

    再过十几天,一场大战就要爆发——这次却不再是World War Ⅰ,而是另一场无法命名的大战,发起原因与另一个世界相似,结局仍然惨烈。

    而遵循不可知的历史轨迹,男孩的父亲将会立刻应征入伍,之后,母亲会带着他匆匆搬离此地,去往首都阿尔及尔的贝尔库贫民窟,和他的外祖母、两个舅舅住在一起,在那里度过整个童年。

    然后,父亲会在他儿子一岁时身亡——战死。

    法兰西胜利了,连带着阿尔及利亚也一同胜利,但与记忆里不同的是,某个东洋岛国似乎成了战败国,令人意外得孱弱,目前为止原因不明。

    总之,在父亲死亡的消息姗姗来迟,母亲的喉咙里冒出第一声哀嚎的时刻——他终于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男孩——阿尔贝·加缪又成为了没有上帝,也没有父亲的人。

    但是,那时的他还不完全理解——荒诞的世界充满了随机性,没有两条线会完全重合。

    而他还要去往巴黎、英国、俄罗斯,甚至因为复杂情绪的指引去到命运戏剧的最终舞台。

    他的人生会比之前的种种都要更加跌宕,有怪力乱神,有不知来源又不知去往何处的灵魂;遇见新人、故人,遇见所有曾经熟悉过现在又不熟悉的人。

    这里充斥着过于浓烈的爱与恨、欢欣与痛苦,荒原、土地、大海与荣耀,将在时空变化中呈现截然不同的模样。

    而终有一日,在数不清的循环之中,过去的一切将会被他抛诸脑后,他永远也回不到曾经爱过的故乡。

    但,我们仍可以庆幸:因为创造者的重生预示了一点——在这个新世界,创造还远未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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