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宋玥一惊,连忙扑上前来,急得拿帕子捂她的嘴:“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忽觉手上一湿,竟是宋璎在哭。

    虽嫁为人妇,宋玥却到底是孩子心性,两人小时候掐得鸡飞狗跳互不相让,哪里见过宋璎在她面前哭,立时手足无措。

    宋璎前世枉死,重活一回憋了两天,这又痛快哭了一场。宋玥被她扯着袖子哭得乱七八糟,看她平静下来,才道:“你糊涂了?这桩婚事多少官家女子都艳羡呢,你竟说出这种话?”

    艳羡?宋璎心里叹气。

    世人都当太子已经病愈,她这个重活一回的却清楚,太子这场大病伤了根本,拿药吊着命,活不过几年便又病死了。

    太子妃之位是高,但守着个将死的男人,风光不了几年就要孀居守寡,对女儿家能是什么好事?

    “太子病了半年,听闻东宫至今药香不去……”

    宋玥听明白了,这是怕太子的病好不了,她不以为然:“谁家没个病痛的,宫里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养养就能好了。”

    宋璎出了会儿神,又道:“自长姐去后,太子多年不立继妃,对长姐情根深种,我怕我嫁过去,也不过让是太子睹物思人,将来冷落。”

    宋玥一愣,望着宋璎面容许久,确实与长姐有几分相像。

    她与丈夫柔情蜜意恩爱非常,从未想到世上夫妻还有这样的隔阂关系,只要想想若是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心里难免怨忿,进而对宋璎生出两分同情。

    然而再同情,这婚事也是板上钉钉了,太子借宋璎寄思长姐,总好过娶了其他人,与宋家疏远,那真是得不偿失。

    她犹豫片刻,安慰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能得这样的好前程,你该高兴才是……你若实在心里不安,便早些要个孩子,这就有了倚仗。

    宋璎闻言,脸色却古怪起来,想说这是没有的。

    太子只记着原配宋瑶,看着她时仿佛在看长姐,娶了她两年没碰一下,她私下都要怀疑是不是不举。

    宋玥说到这里,也想起长姐来,“再不济……还有太孙,太孙是长姐的孩子,到时便是你的孩子。那孩子我们都见过,很乖的。”

    宋璎沉默了会儿,低声道:“父亲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

    去年父亲眼看太子要不行了,太孙又年幼,便打算扶持五皇子,今年又被太子笼络回去,便打算让她嫁过去。

    能再诞下孩子最好,若不能,也能由她亲自抚养太孙长大,免得有心人作梗,让太孙和宋家生分了。

    老皇帝最看重太子,太子的身体若能撑到继位为帝,那宋家便是皇后的母家。若撑不到,好歹也能多活几年,至少护着太孙长大些,到能担得起储君名分的年纪,那时宋家也能辅佐幼帝登基。

    父亲打的是万全的算盘,却没料到那位被悔婚放弃的五皇子杀了出来,打得人措手不及,前朝后宫动荡,留她做了牺牲品。

    宋玥之后劝了她好些时间,不放心地嘱咐:“宫里来消息,明日皇后召你入宫,家里哭一场便罢了,皇后跟前小心些,收收性子。”

    听她这般说,虽有为丈夫谋算的原因,多少也存有真心。宋璎心里有几分感动,打起精神笑道:“你嫁了人,自然有应付婆母的经验,府中只你一个,我不跟你讨教还能向谁?”

    两人难得和平地说了会儿话,她看宋玥离开,便又躺下,望着床帐发怔。

    她看得出宋玥确实在同情她,敌意都消了不少。

    虽说同情这种情绪并不值钱,她俩前世关系又恶劣,但若能和亲友关系好上一些,也许将来不会落进那么孤立无援的处境。

    能有一丝希望,她都想抓住。

    第二日,她看着镜子里没什么血色的脸,也无心情打扮,只抹了胭脂提气色,戴了两支兰花簪子,配藕荷色上襦,浅青色百迭裙,素净温婉。

    宋玥来接她时,瞧她装扮和平时一般无二,不由吃惊,要知道从前宋璎连参加个人多点的宴会,都要打扮体面精致。

    她皱眉道:“你纵然不起兴致,也不至于这样敷衍。”

    宋璎前世也有心气在皇后面前露脸,图个好印象,为了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学着长姐庄重明媚的风格,光是拆卸首饰便够累人的。如今知道自己结局,谁还管这个,打扮成仙女也是三尺白绫送走的命,罢了罢了。

    她只说道:“皇后宽和,不会拘泥这些的。”

    宋玥劝她不得,只好随她。

    皇后徐氏,乃是皇帝的继后,元后早逝,留了太子孤身一人,还是徐氏抚养长大的,堪比亲母子的情分。她性情温柔,待人和善,遇见这样的婆母,宋璎做太子妃时可算舒服,若不是最后赐死了她,她眼中的皇后真是一尊菩萨。

    皇后的目光依旧柔慈,在她们身上轻轻转过,最后落在宋璎身上,道:“你们长成大姑娘了,上回见你们,还是太孙的周岁宴。”

    又语气责备:“你们来得晚,太子刚走,若来得早些,还能说上话。”

    宋璎面上露出羞涩之态:“将来总有机会见殿下的。”

    心里却想自己是特意的,前世倒是赶上见面了,太子看她半晌,叹息一句“你很像她”,让她如鲠在喉。

    几人坐着说了会儿话,皇后体恤宋璎病刚好,不留她久坐,只说今日天气好,可以到御花园那边转转,也好先熟悉熟悉宫中。

    宋璎和宋玥谢了恩,随着宫人往御花园行去。一路上许多宫人迎面走来,虽不认得两位,但一见领路的是皇后宫中的大太监,便能猜测一二,各个恭敬施礼。

    走得远了又忍不住回头打量,有的小声议论:“这便是那宋家的三姑娘?”

    “长得是有几分像……可惜呀,太子病中还念叨故去的太子妃呢。”

    到了御花园,那大太监离开,两姐妹结伴往里走,宋璎道:“我们去西面。”

    宋玥很少入宫,起了玩心,“西面有什么花可看?”

    “有一处梅林,春来应当谢尽了。”

    宋玥一怔:“都谢了,我们去那边做什么?”

    宋璎轻声道:“太子每天这个时辰,有游赏御花园的习惯。”

    而且正逢春季,太子必定会去东边那处园子看海棠,宋瑶生前最爱海棠。

    宋玥总算明白过来,皇后是有意让宋璎和太子碰面,才让她来御花园,但宋璎只想找个没人去的破败地方坐坐。

    两人往里走了一段,到底心不在焉,在池边坐下,宋玥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对这桩婚事有疑虑,这样却又能躲到几时?”

    宋璎不说话,只望着水面发怔,水波粼粼,映得人脸上透出微光来,显得肤色如玉。

    “这样不情愿,你是不是——”宋玥迟疑着道,“是不是还想着之前那位……”

    宋璎知道她想说傅笙,淡淡道:“姐姐多虑了。”

    这反倒坐实了猜测,宋玥急道,“你糊涂,便是与他通过几回书信,又如何?这点情谊,该断的便断了,他配不上你。”

    什么配不配得上,前世倒是她这自恃显贵的落进了淤泥,傅笙依旧前途不可限量。宋璎叹了口气:“莫说了,会连累人的。”

    正说着,远远有宫人通禀,说是太子听闻宋家姑娘在此,特意过来了。宋璎一怔,再躲不得,只得起身相迎,却又瞥见一名眼生的小太监匆匆走远的背影。

    她来不及再细想,东宫太子已要到了。

    太子齐延恒这会儿大病初愈,身形瘦削,算得长身玉立,目若朗星,长眉入鬓,只是有些病气。面容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春暖花开的天气,依旧披着兔毛领的大氅。

    这是她前世的夫君,两年夫妻相敬如宾,到底是同床异梦,她实在不甚了解。

    刚开始还有心讨好,逐渐察觉太子始终只是透过她看着长姐,人心都是肉做的,如何能忍受,久了便就离心了。

    太子并不太记得这两位妻妹,看两人一个少妇打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装束,便知嫁与自己的是谁。他望了望宋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儿,似乎恍了神,又转开。

    “听闻三姑娘前几日病了,可要再寻个太医瞧瞧?”他寒暄道。

    旁边的宋玥偷偷看了眼他苍白的面容,心想还是您更需要太医。

    宋璎道:“多谢太子,只是偶感风寒,不妨事的。”

    太子示意内侍上前,奉上两个珠玉镶嵌的宝盒,“一点心意,还请两位收下。”

    宋玥的盒子里是个和田玉石榴坠子,寓意多子多福,正合宋玥心意。宋璎的是一支凤钗,缀了流苏步摇,阳光下璀璨非凡。

    宋玥瞧着直夸好看,要替她簪上,她却玩笑道:“姐姐看我这身打扮,合适么?”

    宋玥笑道:“你这性子素来爱轻盈雅致,确实不搭你。”

    一转眼想到太子还在眼前呢,便连忙补救,“这步摇贵重,可要仔细收好,以后年节宴饮,戴它最合适不过了。”

    宋璎向太子施礼谢恩,将步摇重又收进盒子里,明显并不打算戴上,她没有错过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这簪子是长姐喜好的风格。

    前世那般学着长姐,她累了,今天也特意穿了一身有别于宋瑶的衣饰。

    她不知道太子选她的原因,是拉拢宋家占得多,还是她有几分肖似长姐占得更多,若能因看清她和宋瑶截然不同的本质而退婚,那再好不过。

    不远处忽然有人喊道:“父亲,父亲!”

    是个六七岁娃娃的嗓音。

    宋璎抬头一看,一行人拥着一个雪雕玉琢的娃娃过来了,那孩子着了锦衣,项上环了金项圈,贵不可言,正是太孙齐晔。

    旁边拥着的几个宫人躬着身,一打眼瞧见了宋家姑娘在此,心知打搅了太子和未来女主人,只好擦着汗赔笑:“小殿下非要追过来,老奴拦不住……”

    晔儿一阵小跑,跑得脸颊红扑扑的,太子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睁大眼睛抬头看宋璎,黑眼珠一动不动。

    前世宋璎和晔儿的关系不错,但也只是不错,孩子和皇后这个祖母更亲。太子病逝,她失了倚仗,成天担忧被赶去守皇陵,太孙被皇后接去照顾,再没见着面。

    晔儿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往太子身后藏了藏,怯生生叫道:“姨母。”

    宋玥被这乖巧模样逗笑了,蹲下来逗他:“现在叫她姨母,再过段时日,太孙就该改口啦。”

    晔儿想来是知事的,眨了眨眼,抿住嘴唇再不肯说了。

    宋璎朝他笑了笑,又瞧见他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一角苏梅色披帛,顺着望去,埋在宫人堆里,再一细瞧,主人是个年轻女子,似乎很受晔儿信赖,被攥着不撒手。

    那女子挣不开,只得躬身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这位是……”

    老太监回头一看,脸上尴尬起来,似乎为难着该怎么开口。

    晔儿抢先说道:“是莲姨,我让她一起过来,她说不能来。”

    宋璎才想起来,这是太子良娣莲真,原是长姐的陪房侍女,被太子收做侍妾,太子妃亡故后,是她帮着照顾太孙。前世也一直本分守己,宋璎很少见到她,原来心有芥蒂,后来也忘了。

    莲真身份低,这种时候被拉过来见未来的太子妃,又是从前的主家,场面尴尬,她轻声道:“二姑娘,三姑娘。”

    她走得近了,宋璎便瞧见了她的衣裙,到底是太子身边人,衣饰精致,瞧不出曾是一个婢女,鬓边簪着一簇海棠花。

    宋璎嗅着海棠香气,微妙瞧了她一眼。

    她忽而想起前世见面太少,连对方相貌都未记住,便笑道:“从前在宋府,还未见过良娣的面。”

    莲真停了一会儿,还是抬起脸来,秀气标致的一张脸,并无特殊,眼睛与宋璎对视,在她脸上一停,便又垂下,看向地面。

    莲真或许方才就和太子在一处,海棠花会是太子替她戴的么?

    一面缅怀亡妻,一面又给侍妾簪花……宋璎想到这里,即便早没了念想,仍有些膈应。

    莲真安安静静退到一旁,宋璎不计较,宋玥反倒心里不快。方才听太孙称“莲姨”,莲真在府中原是个丫鬟,如今竟也当得起这般称呼,好似她与莲真成了一等人。

    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嫁入侯府便跟夫君约法三章,休想纳小,丈夫爱极了她,无有不应。

    其他人家如何她管不着,但想到宋家姑娘身边的丫鬟竟也如此,膈应的是宋家的主子,她的姐妹,不免感同身受。

    这还是长姐留下的人,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情分,都不好发作。

    她不由皱了皱眉。

    然而东宫之事,她无权置喙,只得偷瞧宋璎一眼,心里叹气。

    宋璎倒是全无反应,温温柔柔和晔儿说了会儿话,她养了晔儿两年,知道如何跟孩子打交道,晔儿逐渐放松下来,软软地应。

    太子看两人融洽,便说道:“三姑娘若空闲,可到东宫坐坐,晔儿看着很喜欢你。”

    宋璎温顺地垂下头,眼角正瞥见莲真一下攥紧衣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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