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齐延非反应极快,看宋璎愣在当场没反应过来,提起她便避进了巷子深处。
宋璎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前世宫变也没波及到后宫,她呼吸急促面色惨白,下意识紧紧捉住五皇子的胳膊。
齐延非皱眉看了她攥紧的手一眼,见她双目泛红,似乎怕得要掉泪,他到底没挥开。
两人在巷子里一路穿行,宋璎踉踉跄跄的,原以为五皇子是胡乱逃跑,逐渐却看出了门道——皇宫离这儿还有段距离,两条腿是跑不到的,齐延非选的是另一个方向。
兵部尚书的府邸,正在附近。
宋璎隐约望见大宅内透出的灯光。
果然一到这附近,那紧跟着的箭手便迟疑不定,不敢惊动防卫部署颇严的兵部尚书。等两人奔到宅子近旁,大门正开着,似乎宴会刚散,仆人们热热闹闹送贵客们离开。
宋璎听这边车马声动,心里一喜,全是达官贵人,谁会想不开在这里动手,掉一片瓦恐怕都有人出来查看。
两人在一墙之隔的巷子里屏息不动,她仍然吓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看向五皇子,只见齐延非抬头望着对面屋檐,下颚紧绷。
他眼珠一动不动紧盯了许久,忽而呼出口气,绷紧的侧颈松弛下来。宋璎一直怕得不敢看外面,瞧他反应,也知是暂时安全了,不由腿脚发软,勉强倚着墙。
齐延非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总算察觉两人过近,连忙松手,规规矩矩拉开距离。
方才逃跑时匆忙,这会儿隐约有光亮,齐延非才发现宋璎的双手是红肿的。
一个世家闺秀,怎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但他没有问,也不太关心。
宋家既然已经悔婚,迟早成仇,两人将来又是叔嫂关系,东宫森严,平日见不着面,便是陌路。
他移开视线,宋璎方才用力拉着五皇子衣袖,危难时注意不到,现又逐渐觉得手疼,悄悄缩了手进衣袖,她道谢:“多谢殿下。”
齐延非拍了拍被抓皱的袖子,笑道:“何必谢我,他们难道是冲你来的?”
宋璎心想这太子妃之位,自己虽避之不及,外人眼里或许羡慕乃至有了杀机,不足为奇,但若真是冲她来的,今夜多的是机会,何必拖到现在。
果然又听五皇子接着道:“想不到我这等闲人也招人耳目,是我拖累你才对。”
她身为臣女,不好对天家内斗说什么,只得沉默。
齐延非见她脸颊犹带绯红,更有些无措般垂首不语,目光一动,玩笑道:“三姑娘可是后悔了?见我一面竟还要跟着逃命。”
宋璎低声道:“殿下哪里的话……这事是宋家失约在先,小女子本就该当面致歉的,只望殿下宽宥。”
她三番两次道歉,语气十分恳切,绝非作假,齐延非瞧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既然如此,三姑娘可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他语气越温和,宋璎越是心里不安,“殿下请说……”
五皇子端详着她,视线过于直接,宋璎原就不敢看他,被看得头越垂越低。齐延非的视线从她的眼睫逐渐转移到耳朵,忽而探手,一下摘了她的耳环。
宋璎只觉耳垂被人一动,下意识捂住耳朵,惊愕抬头,就见齐延非笑吟吟的:“我是偷偷出宫来见姑娘,这又一番周折拖了时间,回宫得打点守门的宫人。”
见宋璎惊慌模样,他提起嘴角,扬了扬手,珍珠坠子一晃一晃,“这便算三姑娘赔我的。”
宋璎没料到五皇子竟还有这方面的难处,又想着到底刚出冷宫,宫里打点哪儿不需要钱财呢,便打算将另一只耳环也送他。一摸却摸了个空,想来是方才逃跑途中丢了,她便又去摸发髻上的簪子。
齐延非见她果真要卸,拦下宋璎动作,“不必,这耳环就足够了。”
说话间,巷子后边传来红泥压低的声音:“姑娘,姑娘!”
是红泥提着灯笼寻来了,她许久没等到宋璎,又怕惊动旁人,只得一路低声唤寻,见他二人好端端的,才放下心。
齐延非走开一步,“时辰不早,三姑娘回去吧。”
宋璎闻言松了口气,对五皇子福身道:“殿下珍重。”
她因方才那番变故,整个人还有些腿软,被红泥搀扶着走出一段,心里又惴惴不安,忍不住回头。
只见齐延非依然站在巷口,外面府宅的灯光隐约映亮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却能瞧见右手正捏着什么,把玩一般摩挲,想必是那珍珠耳坠。
宋璎仿佛耳垂被人揉捏一般,脸颊一烫,随即加快脚步,转过了巷子。
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齐延非面上的笑意便消失,提起耳坠冷冷看了一眼。
他对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尚书令之女并无念想,甚至在宋家出尔反尔之后,颇有些不快,今夜前来约见,也不过是有意借此打探尚书令的想法。
如今一见,果真是名门淑女,谨慎守礼知进退。
然而这样一位闺秀,何必冒着风险在深夜前来见他——按宋璎先前的态度,他并不认为她会来,也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深情厚谊,值得宋璎这样做。
是尚书令授意她过来缓和关系,还是她果真心中有愧?
齐延非想了想,心不在焉似的,将那耳环收了,拂袖整了整衣裳,往巷子深处走去,来到了这座府邸的小门处,轻轻扣了几下,便有仆人提灯开门,恭恭敬敬朝他施礼。
“大人等候殿下多时了。”
另一边,宋璎回到家中,方觉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是和五皇子逃命时跑的,还是和五皇子相处时吓的。
她洗漱一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反复回想自己今夜的言行,有没有哪里不对,是否惹得五皇子记恨。
转而又想起前世。
前世她被揭与齐延非不清不楚,捅到了皇后跟前,那时太子刚薨逝,皇后伤心之余骤然听闻此事,大怒赐了毒酒,她不肯喝,最后还是被生生勒死。
所谓的与齐延非有染,实际也算不上。
她被封太子妃后,除了宫中宴会,就没见五皇子几面,可恨命运薄待,宋家倒了,太子失势又病死,皇位落入五皇子手里。
按旧例,等新帝登基,无子的宫中妃嫔就要去守皇陵,她也不例外,同样要去给太子守灵。
那时她才十九岁,如何肯将青春年华埋进土里,慌不择路之下,想到了去求齐延非这位未来的新帝。
但想来当初悔婚另攀高枝,就已开罪了五皇子,寻门路去信几封,也全无音讯,她更六神无主,心底惊惶,信中不由提到两人曾谈婚论嫁的情分,凄恻哀婉,盼望垂怜。
她没想到这些求情的信笺,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她最后一次见到齐延非,是打听了他的习惯,在必经的小道上等了许久,一见齐延非便急忙上前施礼,小心翼翼问殿下可曾收到信,齐延非微妙停顿片刻,点了头。
当时她若仔细看看对方似笑非笑的神色,便该知道齐延非的态度,但那时她是急昏头了,大礼下拜恳求五皇子相救。
齐延非却站着不动:“嫂嫂说笑了,父皇病重,却也还在世,我怎能代父皇母后决定嫔妃去留。祖宗规矩,该如何便是如何,轻易更改不得。”
语气疏远,甚至在宋璎涕泣不已,提起两人当年往事时,声音更讥诮了几分:“是么?时过境迁,记不清了。”
如今再回忆起自己当初写下的字句,她便觉羞愧,觍颜求情而写,叫知道前情的人看了不齿。
可她那时是走投无路,不过是无奈之举,齐延非记恨她前倨后恭,不愿意救她也就罢了,这几封信怎会出现在皇后手里?会是齐延非在报复她么?
她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终究还是心里发冷,天将亮时才睡去了。
梦里也不安宁,俱是死前的场景,一会儿是皇后急怒铁青的脸色,一会儿是一名陌生宫女,阴阳怪气描绘她私会五皇子的荒唐场景。
册封太子妃的消息很快便昭告天下,上门贺喜的人不少,也有官家女眷相邀。宋璎借口生病,不见客,躺在房中一日,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找到拒婚的万全之策,这毕竟是皇帝之命。
次日她的二姐宋玥回府探望,听说她病了,特意来瞧瞧。
宋玥和她一样是庶出,去年嫁入了靖远侯府,丈夫是侯世子,算得上门当户对,又夫妻恩爱。
往日她回府,都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最近莫名安分了些,今日尤其安静,便有仆人私下嚼舌根,是被三姑娘的婚事压了一头。
又说二姑娘要不是去年嫁得早,如今必是二姑娘去做那太子妃。
宋家二姑娘和三姑娘不和,是府内皆知的事,两姐妹的生母在世时就互相瞧不上眼,过世后也没好多少。因此不少人觉得这回宋玥去探病,必有热闹可瞧。
宋玥坐在小凳上,看宋璎一脸苍白,难得没有逞口舌之快,欲言又止,最后道:“听父亲说……你前日忽然闹着不想嫁了。”
宋璎道:“姐姐是来看笑话的?”
其实她心里知道对方不是。
侯世子刚入朝堂,靖远侯府有意与太子交好,宋玥定然是来缓和关系的。
前世宋玥也是这般前来看望,两人话不投机互讽了一番。
宋玥原就不是好脾气,为了丈夫才压着性子,听她语气这般差,她也不快,冷笑道:“前阵子你还为这婚事高兴,怎么又不愿意了?”
宋璎冷冷道:“前阵子你还为此冷言冷语,怎么今天过来就好声好气的了?”
宋玥当即面上一红,宫里刚传来赐婚消息时,她确有嫉妒,看不得宋璎压自己一头,这会儿便恼羞成怒:“我是看你生病了可怜你,你这不识好歹的……”
话未说完,宋璎便坐了起来,颤声道:“你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自然可怜我这守活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