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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爱养老院,位于老城区待拆迁的地段,距离爷爷那套老房子不足五公里远。
七旬老人失足丧命于养老院天台,这个头条只在各大纸媒上待了一天,现如今就连网络上也没了热度。
从养老院的天台眺望,刚好能看到老房子的屋顶。
「哗啦」一声,上锈的铁板被重新关上,江琳收回视线,询问着低头忙于锁门的护士长。
“您说的我都明白,这些活我都可以做。”
护士长胸前的名牌写着:郑丽。
昨天来面试的时候,就是这个郑丽接待的她,四十岁左右,没给过她笑脸。
“最近养老院里缺人,魏院长说合同明天再补,你今天上到晚上七点,等到夜班的同事来了你再走,没问题吧?”
这出乎江琳的预设,她愣了一下赶忙应着:“没问题。”
郑丽把那串钥匙揣进兜里,转身走下台阶说:“新闻你也看到了吧?天台以后只允许晾东西,一概不准老人上去,钥匙我就放在二楼护士站……现在带你去换身制服,对了,头发扎起来!”
江琳一边用皮筋扎起头发,一边快步跟着下了楼梯,走进电梯前,她忍不住回头朝那铁门多看了两眼。
养老院总共五层,二楼到四楼是老人房,每层十四个房间,两个单人间,十二个双人间。
整个养老院满员的情况下,有些双人间会改成三人间,人数可达一百人。
经过前些天老人天台意外坠楼的报道后,院内氛围也相对紧张起来。
……
电梯来到二楼,郑丽手机响起:“陈老师?您说您说……”
郑丽捂着手机,冲江琳扬了扬下巴:“你去护士站找田护士,让她带你换衣服去。”
“陈老师,您接着说……诶、我听着呢!啊?小豪又打同学了?!”
江琳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过去找到田护士,见她正和一位老人说话。
“洪爷爷,还没到饭点呢,您这早上刚吃完早饭,不能再吃了,不然该不消化了。”
“饿……饿啊……”
江琳走到田护士身旁,看着那个直喊饿的老人,在这六月的大热天戴着毛呢鸭舌帽,说话时口齿不清,反复重复着单字。
“那您先回房去,待会儿吃饭第一个给您送!”
说话间,田护士已经把那位洪爷爷送回了房间。
等到田护士再回到护士站,没什么耐心的念叨着:“这个洪爷爷子女都在国外,说是上个月要来接的,拖到这个月还没来呢!”
田护士拿起藏在桌底的奶茶,猛吸了两口,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江琳。
“你叫什么来着?”
“江琳。”
“哦,跟我来吧。”
田护士推开更衣室的门,指着最边角的柜子,“那是李护工的柜子,里面有制服,你穿着应该是合身的。”
离开前,田护士见江琳没挪步,索性说了句:“李护工前天离职了,制服都是轮流穿,你介意的话可以不穿,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后悔的。”
更衣室的门被关上,江琳缓步上前打开了没上锁的柜门。
所谓制服,不过是件浅蓝色V领带扣的棉麻上衣,上面印有康爱养老院的字样。
除了这件起皱的制服,柜子里还有一些杂物,其中就有前些天的报纸,爷爷坠楼的新闻在头版位置。
江琳套上那件制服,刚拿起报纸就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报纸应声掉在地上,江琳转头看向门口,只见田护士皱眉急声说:“赶紧出来帮忙!”
“哦。”
江琳把报纸放回柜子,加快脚步跟着田护士去了护士站对面那间老人房。
这是江琳第一次踏入养老院的老人房,之前母亲江萍瞒着她把爷爷送到养老院,她曾打过电话给爷爷,可爷爷没提及自己搬进养老院的事。
恍惚间,一阵刺鼻的味道冲进鼻腔,将江琳拉回现实。
眼前的双人间混乱一团,靠窗的老人扶着窗户频频咒骂,说的是方言,江琳听得一知半解,总之不是好词。
田护士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床边无从下手。
“天呐!洪爷爷你这是怎么搞的啊?!怎么能用这个洗脚啊!”
江琳走近才看清,洪爷爷脚下的盆里那淡黄色的液体,显然是尿液……
“水凉……凉……”
洪爷爷抖着手,想要从洗脚盆里站起身,这可把田护士吓坏了,几个高音呵斥住:“不要动!别动!啊——”
「砰」的一声,洗脚盆被洪爷爷一脚踩翻,难闻的尿液溅的到处都是。
田护士一连后退几步,捂着口鼻叫嚷:“江琳、江琳!你来收拾,快点!”
闻言,江琳硬着头皮上前,看着一地的尿液,还有瘫坐在床上的洪爷爷,胃里一阵翻腾,转身想要去洗手间吐,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手里被塞上一团粘稠。
顺着那黏糊糊、湿哒哒的触感,江琳看到手心里沾满不明黏液的手帕,突然愣住了。
田护士直接退到了门口位置,一脸嫌恶的说:“你抓紧收拾了,我去找刘姐来!”
另一外老人也拄着拐杖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房间。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江琳和一身狼狈的洪爷爷。
江琳拿过床尾的卷纸,先擦了手里的粘液,又蹲在地上擦满地的尿液。
“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江琳愣住,抬头看着洪爷爷,如此清晰有力的声音……
“我叫江琳。”
话音落地,走廊一阵嘈杂,田护士把刘姐叫来。
刘姐没好气的甩着拖把,嘴上催着:“还不赶紧让开,天天干不完的活儿!我这腰都要断了!”
黑乎乎一团的拖把布,带着难闻的异味扫过江琳的鞋面,她下意识向一旁退了半步。
田护士站在门口朝里面说:“刘姐,江琳是新来的,你带着点儿吧,我去忙了啊!”
刘护工瞥了江琳一眼,嘟囔道:“年轻姑娘各个娇滴滴的,又是个短工……”
见状,江琳上前说:“刘姐,我来吧。”
刘护工随手将拖把甩给她,熟稔的指挥着:“你去涮涮拖把,把三四五楼每个房间都拖一遍,走廊和楼梯别忘下了!”
“好,我这就去。”
离开前,江琳回头看了看洪爷爷,只见他靠在床头上,任由刘护士帮他换掉外裤,双手颤抖着指向地板,表情又没了刚才的清醒状态。
江琳去洗手间涮拖把,满心都是疑惑。
正当她走神时,隔壁女洗手间有人出来,拖把水险些溅到那人身上。
“对不起……”江琳赶忙关上水龙头。
“需要帮忙吗?”女人询问着。
江琳站直身子,看着眼前穿着休闲服的短发女人,猜想应该不是院内的工作人员。
同样,女人也在打量她。
“我没见过你啊,你是新来的吗?”女人扬起笑,大方的自我介绍着:“张米雪,这是我名片。”
江琳点头接过名片,看上面写着:「一心社工,张米雪。」
没等江琳自我介绍,郑丽就赶了过来,着急忙慌的问:“江琳,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临时有事,你连着上夜班吧,明天上午八点换班你可以休息三十六个小时。”
这正合江琳的意,没有犹豫直接应下了。
郑丽松了一口气,又对一旁的张米雪说:“张小姐,这么巧你今天也过来了,我还想和你说呢,多叫几个志愿者来帮帮忙吧,最近院里忙得要命……”
“我争取协调一下,你也知道前阵子的事有影响,很多志愿者都去仁爱那边了……不过没关系的,我把优优带过来了,她现在应该在娱乐室陪老人家下棋呢。”
“要是多几个优优就好咯,我们护士也能得闲休息一下……”
听着两人谈及前阵子的事,江琳低头拧着拖把杆,不由得握紧又松开。
直到郑丽走远,江琳这才看向镜子。
张米雪低头洗手,不经意对上江琳好奇的目光,随即关切道:“你第一天上班就要熬大夜,怕不怕?”
江琳愣了一下,摇头说:“我不信鬼神。”
张米雪笑了,拿纸巾擦手解释:“我是说晚上照顾老人很累,不过我看好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