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陈玦尚未回到宫中就发了烧,一进宫,太医围了一圈,又是诊脉又是开药的,忙得人仰马翻。皇帝心烦意乱等在床前,恨不能将这个逆子打醒。

    早些时候,因为陈玦私自离开,又引得朝臣们争论储君人选。陈玦小时交由大将军保护,怎料行军过程中将陈玦丢失,先皇后为此郁郁而终。这些年大将军极力拥护郑贵妃之子为太子,皇帝宠爱贵妃,同样属意于此。怎料,陈玦竟被寻了回来。

    于是乎,朝中分成两派,以大将军为首的一派坚持贵妃之子由皇帝教养长大,能堪大任,并攻讦陈玦来路不明,血脉不纯,反对将江山交到此人身上;而以国师为首的一派则力争陈玦乃先皇后所出,是嫡长子,并指责大将军当年故意遗弃皇子,要求皇帝治罪。皇帝日日被吵得头疼,尚未做出决定,陈玦又闹了这等事出来,他如何不气?

    深夜时分,陈玦才醒来。

    “师父……”发白的嘴唇一动,只吐出这两个字来。

    皇帝面上不悦,负手立在床前:“你再有一次这样任性胡为,朕一定杀了薛百川!”

    陈玦小小的身子瑟缩一下,一颗泪水从眼角滑落至鬓角,凉凉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皇帝的衣角:“儿臣不敢了,父皇不要……”

    “陛下,小殿下的药熬好了。”婢女端着药轻声进来,跪在皇帝身后提醒。

    皇帝转身,问:“你是谁?”

    “奴婢名唤琴儿,是从前服侍七皇子的。”

    七皇子,去年病死的,命薄,没办法,倒是惹得郑贵妃日日惊慌失措,拉着皇帝说宫里有人要害她两个儿子。皇帝打量婢女几下,又冲陈玦道:“起来,把药喝了。”

    陈玦用手撑着,从床上坐起,琴儿见状,忙端药上前,垂头将药奉上。可陈玦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脑袋,竟看见师父端着一碗药从门外缓步踱进来,到他跟前,轻声唤:“阿璧,喝药了,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嗯?不苦的,师父给你试过了,来,听话,喝了药师父给你一块糖糕吃。那可不行,怎么能先吃糖糕再喝药呢?你再不听话,师父可就把糖糕藏起来了。”

    师父,您给阿璧看一眼糖糕,看见糖糕了我就喝药。

    陈玦呆呆地坐着,没有动作,不仅琴儿端得手累,就连皇帝也不耐烦了,喝道:“还不喝药?!”

    陈玦一震,眼前哪有什么师父?不过是冰冷的宫殿,森严的规矩罢了。他垂眸,掩住眼底的失落,端过药来,一饮而尽。

    “咳咳……”喝得太急,呛到了,陈玦忽然感到身后被拍了拍,一抬头,只见师父就在身侧,笑道:“阿璧真勇敢,师父给拍拍,缓一缓,待会儿师父就带阿璧去吃糖糕,好,今晚还给阿璧做好吃的,阿璧平平安安的,师父什么都答应你。”

    十年,陈玦人生中十年的光阴都是在师父身边度过的,自始至终,他心中的师,心中的父,都只有薛百川一人,可是突然来了好多人,告诉他,他不姓薛,他姓陈。

    他怎么会姓陈呢?他怎么会是皇帝的儿子呢?他整整十年,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啊!

    皇帝见他用了药,便摆驾回宫了,只命婢女好生服侍他。皇帝离开后,殿中寂静无声,琴儿看着发呆出神的小殿下,不由得出声唤:“殿下,歇息吧。”

    陈玦抱着腿,蜷坐在床上,孤孤单单的,一眨眼,泪水就掉下来了:“我睡不着,我想师父……”

    “殿下的师父,是薛百川先生吗?”琴儿压着声音问。

    陈玦惊讶地抬眸,这宫中竟有人认识师父?他顿时觉得与琴儿拉近了不少距离,连忙点头。

    琴儿又道:“奴婢听说了,陛下要将薛先生请进宫来,为小殿下授课呢!估摸着,明日就会入宫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当真?”

    “自然当真,小殿下放心好了。”琴儿垂眸,稍微一顿,接着道,“若小殿下不信奴婢所言,大可前去问陛下,只是不要说漏了奴婢的名字,免得奴婢被治罪。”

    陈玦欣喜非常,琴儿这会可是他的大恩人,他怎么会恩将仇报呢?烦闷心情一扫而空,安安稳稳地睡下了,等着明日师父前来。

    薛百川烧掉了这些年他与前朝势力联系的书信。薛氏家底殷实,为光复先朝提供了不少支持,只是如今,薛璧被皇帝接回,他又该如何去光复前朝呢?

    阿璧,师父不能对不起先人,也不能对不起你。你是先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将来必会被立为太子,师父一死,可换你清白身,你要平平安安,做一个好储君,好皇帝。

    师父这一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对得起天地君王,对得起薛氏一族,唯一不够的,是陪你的时间太短了。你不要怨师父。

    丑时前后,京城西郊薛氏宅邸化成了火海,把夜幕笼罩的西郊照得亮堂堂的,浓烟滚滚,“毕毕剥剥”,由于火势太大,不少在京中的人家也在楼上看见了,一时间再没睡意。

    “薛氏可真的绝了。”

    “前朝余孽,绝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这薛百川也挺硬气的,宁死也不肯效忠圣上。”

    “听说先皇后的儿子丢了,正是薛百川捡回去养的,养了十年,被带走了。如今逼死薛百川,恐怕……”

    “什么逼死?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圣上要他死,他就得高高兴兴去死。”

    “若是将来太子知道……”

    “还没有太子呢,瞎说什么?”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

    陈玦第二日醒来,等了整整一日,也没等到师父来,一开始还有耐心,过午就焦躁起来,恨不得自己出去把师父接进来。只是他在这宫中势单力孤,认识的人不过琴儿一个,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表露太多,因此装得少年老成,安安稳稳。

    一连过了三日,陈玦等得花儿都谢了,也见着师父的影子,回回夜晚做梦都能梦见师父身着一身青绿色的袍子迎面走来,玉树临风,说的就是师父。

    可一醒来,他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若是师父入宫了,肯定穿官服,不会再穿那袍子了。

    不知师父穿起官服来是什么模样?

    “琴儿,你说师父还来不来啊?”

    “奴婢猜,薛先生要入宫,定要把家中打点好,或许耽搁了一两日,又或许,陛下得先为薛先生准备好居处,殿下着急的话,奴婢陪您去问问陛下吧。”

    陈玦点点头,整理衣裳仪容,带着琴儿出门了。

    宫中太大,路也很多,陈玦到现在还不知要走哪条路去找皇帝,只由着琴儿引路,一路上穿过御花园,经过长长的石板路,周围都是高墙,庄严肃穆,让他害怕。不过前面就要到了,陈玦远远望见了一处高大巍峨富丽堂皇的宫殿,料想是皇帝所在。

    只是宫中太过寂静,低语也显得格外响亮。

    “听说薛百川被烧死了,大火烧了整整一日呢!”

    “怎么是烧死?明明是被勒死,再放火烧屋,可怜,尸骨无存啊!”

    “他是前朝余孽,逆贼,自然要死的,圣上已经算开恩了,没有将他当众凌迟。”

    “他一死,陛下就不用再担心那些文人了,听说陛下十分高兴呢!”

    陈玦后脑一空,呆呆转头,问:“琴儿,他们在说什么呀?”

    琴儿看看那两人,道:“奴婢没有听清,殿下,我们先去问问陛下吧。”

    “他们说我师父死了!”陈玦突然大叫起来,吓得那两人都一震,忙忙就地跪下了,“他们说我师父被烧死的,尸骨无存!还说陛下很高兴,他不是在准备请师父入宫吗?他怎么能杀了我师父?!”

    “殿下,陛下一言九鼎,不会食言的。”

    陈玦的眼泪直直淌下,灵魂出窍一般猛地推开琴儿,发疯似的冲进了前方的宫殿中。琴儿站在原地,焦急喊:“殿下!殿下!”

    陈玦没有回头,直直冲了进去。琴儿对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放肆!”皇帝正在殿中会见朝臣,见到陈玦仪容不整地冲进来,将茶盏往地上一砸,震怒非常,“谁教你的规矩可以擅闯?!薛百川吗?”

    师父的名字从皇帝口中说出,让陈玦更觉愤怒,不避不闪上前去,仰起头道:“你不是皇帝吗?你不是一言九鼎吗?你为什么杀了我师父?还要说我师父是逆贼,我看你才是逆贼!”

    这话吓得那两个朝臣面容失色,瞬间跪倒在地,连连道:“殿下慎言!慎言啊!”

    陈玦不知道什么慎言,只知道师父说过,士人的名声一旦败坏就不可挽回,被写进史书里,千百年后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他一想到这个人竟然把他的师父叫做余孽、逆贼,就恨不得吃他的肉!

    皇帝气极反笑:“你们还知道让他慎言,这就是你们要的好太子!”

    什么太子?陈玦不知,只知眼前人杀了自己的师父,眼眶通红嚷道:“你赔我师父!我师父是被你害死的!他是我唯一的师父,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师父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皇帝咬牙切齿:“看来薛百川把你教得很好,让你不知君,不知父,只知他薛百川一人!朕今天就好好教教你要守的规矩!”

    “难道陛下将我教得很好吗?陛下不过是把我丢在外头,等师父把我养大了就一纸诏令把我叫回来!陛下是君,可陛下是父吗?!陛下喂我喝过药,教我写过字吗?你甚至不愿意放我师父一条生路,如果不是师父,我早就死了,你的诏令能召回什么?尸体吗?你这样的人,不配有后!”

    皇帝浑身发抖,大喝:“来人!传杖!朕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

    “逆子?我一想到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就恨不得去死!你不是能杀我师父吗?你也杀了我好了,反正你也不缺儿子!”

    “好,你想死是吧,朕今天就让你如愿!”

    两个朝臣连连叩头求情:“陛下息怒,殿下年纪尚小,受不住杖刑之苦啊!”

    皇帝如何不知道?那刑杖可是能打死成年男子的,陈玦这小身板,一板子下去就得求饶不迭,可陈玦如此无礼,竟指他为逆贼,他如何能不教训?因此打定主意先叫上板子来,若他低头认错,便小惩大诫,打几下便算了。

    陈玦尚不知道刑杖的威力,梗着脖颈瞪向皇帝,决不怕他!

    侍卫们迅速搬来了刑凳和刑杖。只见那两根刑杖上宽下窄,有两三指厚,全漆成乌黑颜色,在这光明亮堂的殿堂里仍显出某种血腥阴暗之气来。陈玦怒火攻心,顾不得害怕就被两个侍卫提上了刑凳趴着。这是按照成人尺寸制的刑凳,陈玦往上一趴,更显弱小可怜。可皇帝发了话,谁敢可怜他?侍卫层层褪下陈玦身上的衣物,将最后一层白色薄亵裤一扯,露出个白嫩嫩的屁股来。

    陈玦顿觉丢脸至极,伸手捂住屁股,拼命要将裤子穿上:“你们不许碰我!不许碰我!”

    侍卫却不等皇帝发话,也不顾这是什么殿下,立刻强硬地抓住陈玦的手绑在刑凳前,再次剥下裤子,让屁股全然暴露在空气中。

    回宫前薛百川打的几十下戒尺早没了痕迹,孩子的小屁股跟剥了壳的新鲜荔枝似的,水嫩光滑,无助地耸在身后。陈玦不堪受辱,踢蹬着腿,撕扯嗓子哭喊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烧死我!跟烧死我师父一样!”

    “你们怎能如此对待殿下?!”一位年轻朝臣喝道,又向皇帝求情,“陛下,殿下年少不知事,若要教训,也该私下进行,这大庭广众的,恐伤了父子情分啊!”

    皇帝看向刑凳上的孩子,都准备挨打了,却没有半分恐惧,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瞪着他,不由得冷笑一声:“朕与他,有何父子情分?!他都不认我这个父,朕也不缺这个子!给朕狠狠地教训他!”

    皇帝话毕,板子便“嘭”一声重重砸了下去,严严实实地盖在白嫩的屁股上,疼得陈玦“啊”地大叫起来,眼前直冒金星。

    二人执杖,一左一右地落下厚重的板子,前一板子的疼痛还没被适应,另一板子即刻落了下来,同样“嘭”一声,便将小孩白皙的臀变作了红色。

    皇帝对陈玦本没有太多感情,顾念着他是先皇后之子,又为朝官所迫,才从薛百川那里接了回来。本想着他若能成器,或能立为太子,一了先皇后遗愿,也免得朝臣们争执不休。哪想他如此放肆,竟为了区区薛百川顶撞起君父来。皇帝眼角抽动,喝道:“打!给朕重重打!”

    那两位朝臣正是国师一派的,极力拥护陈玦,见了这等场面,忙替陈玦求饶:“陛下,殿下才十一岁啊!殿下乃是先皇后唯一血脉,怎可有所损伤?!”

    皇帝眼角一紧,仿佛记起什么似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可那两个行刑的侍卫却依旧举起板子,全力砸了下去,将那两团肉砸得重重凹下,复又肿起,陈玦则号啕大哭:“啊!!师父救命!好痛!!”

    “嘭!”

    “啊!呜呜呜好痛!你不许打我!你这个坏皇帝!”

    “嘭!”

    “呃啊!”

    “嘭!”

    刑杖不断砸下,朝臣没听皇帝发话,忙向陈玦道:“小殿下少说两句,快同陛下认个错!”

    “啊!!我呸!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我没爹没娘,我师父也——啊!!师父也死了!”

    皇帝本念起些许与先皇后的夫妻情分,却听陈玦如此说,当即怒上心头,指着小孩道:“给朕把他的嘴堵上!今天定要给朕好好教训他!”

    宫人迅速拿来一块干净帕子,按着陈玦的小脑袋,死命撬开他咬紧的牙关,将帕子往里一塞,堵住了孩子的声音。

    整个殿中只剩“嘭、嘭、嘭”的板子责打声和陈玦的咿咿唔唔。

    陈玦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恍惚中想起从前师父也曾这样责打过他,在他长大的那个院子里,他趴在窄窄的长凳上,脱了裤子,被师父拿竹板子抽,每一下都清清脆脆地响,他那时候哭得厉害,直嚷着师父不喜欢他了,要打死他,师父却更重地打了下来。

    他不记得师父为什么那样打他了,只记得竹板子抽下来那又脆又辣的疼痛,可是那疼痛比起现在的刑杖多轻啊,好像师父都没用力。

    陈玦疼得腰部以下膝盖以上都没知觉了,小腿还在踢蹬,被绑起的双手也挣扎着,想要挣脱绑缚,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他连叫喊都没有声音。

    师父,您快来救阿璧,阿璧好疼好害怕,就快要被打死了,阿璧被打死了,您就再也见不到阿璧了,阿璧也见不到您了……

    “嘭!”板子砸下,将陈玦的臀尖打出了暗红的血渍,这会整个屁股都是深紫色的,底下泛着点点血痧,约摸之后每一下都会带出血,可皇帝仍没有喊停的意思。

    陈玦的小腿渐渐踢不动了,一直被压着呼吸不顺畅,嘴里堵着帕子,板子突然砸下,将他砸得头昏脑胀,肚里翻滚起来,恶心得只想吐,可嘴巴被堵得死死的,什么也吐不出。

    “嘭!”

    “唔……”

    师父,您在哪儿啊?您怎么还不来?阿璧一直在等您,等了好久好久……

    陈玦疼得流泪的力气都没有,红肿的双眼几乎挤不出泪水,涩得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一开始还能看见那两个人不断朝皇帝磕头的身影,可最后却只能看见师父穿着青绿色袍子迈进房中的景象。

    陈玦仿佛回到了那个院子,在他房中的竹榻上,躺着假寐,等师父来唤他起床,他就一下睁开眼睛吓师父一跳,于是师父就笑着把他抱起来,“啪”地给他的小屁股一巴掌。

    以前都是这样的,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师父。

    陈玦感到某种力量正从身体中流失,好像眼皮都没力气睁开了,可是为什么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师父?

    失去光亮的一瞬间,陈玦又见到师父向他缓缓踱来,他终于放下心,笑了起来,卸掉了最后的力气。

    薛百川抱着他,说:“玦,绝也,恐怕人生不甚顺遂,师父为你取一璧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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