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行为从不同立场出发或许会导向不同的结论。但无论行动的实施者有怎样充分的理由、如劫匪强调自己紧迫的用钱需求，最终结论一定是在充分结合和比较双方观点后给出的明确结果。——某位不知名的知名思想家

    “所以这个问题前两天的测试卷不是刚碰到过？这个选项的条件属于SSA。SSA不能证明全等，可以证明全等的是SAS。”小林头顶冒出一连串的黑线。“如果需要比较直观的说明就请在草稿纸上画一个等腰三角形，在底边上取一点后连接顶点。这条辅助线划分出来的两个三角形具有两条等长的边和一个相同的大三角形底角，但这两个三角形并不全等。希望做题时候带点脑子周老师。”

    周济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他确实对这个问题的等腰三角形辅助线有印象，但在做试卷时不知为何就忘得一干二净。他试图说服小林自己并不是不会这个知识点，结果收获了小林一记无语的白眼。

    和一班大多数男生不同，语文是周济成绩最好的学科。英语虽然不算什么突出的强项，但无论听力、阅读还是作文等板块都没有显著的漏洞。最令人头疼的科目居然是数学。即使七年级最开始的内容只是一些有理数和整式的基础知识，周济在第一次月考中的成绩依然难称理想。如果说基础部分还只是容易在做题时产生计算方面的错误、对概念的理解勉强算是并没有偏差，那么随着课程内容逐渐深入到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部分后，周济便陷入了焦头烂额状态。SAS、AAS、ASA等全等证明方法的改编题目成为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各种练习的正确率连带着小林也时常为之抓狂。

    最让小林崩溃的是，即使已经对试卷题目的核心考点进行了讲解和练习，周济在面对相似问题时依然如同新生的婴儿般屡屡犯错。尽管一直在使用错题本进行题目和知识点的整理，实际效果却是错题越整越多、页数越来越厚、分数半点不涨。好在虽然学习效果令小林格外令人头疼，周济作为徒弟请教时的态度总是诚恳谦逊的。即使是一贯不擅长与他人分组合作的小林，在辅导周济时也收获了足够的情绪价值。因此即便每天都在感叹师徒结对这种无效学习方式为什么会存在，小林和周济的组合还是始终维持了下去。

    相较于学习上肉眼不可见的进步，小林和周济的关系倒是有了显著提升。通过接触后小林才发现，周济私下里并不热衷于和他人改善关系，在周末和假期更喜欢通过阅读小说进行娱乐。与在教室中表现出的外向不同，他无论入学前还是入学后特别要好的男性朋友都不算很多。

    “何念据说刚开学时和他关系很好，”面对林寻欢的疑问，小西将掉渣饼放到餐盘上开始出任班级百晓生。“差不多就是月考以后过来一段时间吧，总之他们两个产生了一些连我也不是很清楚的矛盾。虽然不至于因此断绝外交关系，但相对此前无疑是冷淡了许多。他们宿舍的其他人好像也因为这个很尴尬，不过很奇怪的是真问起来他们也没人说原因。总而言之就是口风莫名其妙的紧。”

    “周济和朵朵一样是清水人吧？”

    “没错是没错，但我上粱曹一中之前没见过他。”云镜难得的开始回忆自己的小学时光。“我认识的周济班同学有说他性格很强势。是班级男生的中心，最好不要让他感到不满或受到伤害什么的。而且据说这个人有时候有点ky？总是如果是和何念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矛盾，整个宿舍跟着低气压或许也不奇怪。”

    何念是开学初小林印象最深刻的同学之一。在第一周班级按照惯例进行班委和课代表的选举时，与其他参选同学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和参选发言不同，何念凭借才华横溢的演出毫无压力当选语文课代表。语文瘸腿的小林对此羡慕嫉妒恨，在心里疯狂吐槽这种参选人太不靠谱。只是何念在的后续协助老师和管理班级语文事务上都令人意外的展现出了严肃的行事态度，让小林有几分刮目相看。

    虽然自认气场不和，教室内座位临近的小林和何念在日常中并不缺乏交流。何念可以在语文课堂上自由创作，小林不幸成为了何念作品的评委，透过一篇篇短小精悍的小说和感情充沛的抒情散文反复提醒小林今天你学习语文了吗？不过尽管每天都在通过令人无语的文字提供负向反馈，小林跟何念的相处总体勉强算得上融洽。因此相较于跟自己印象里完全不同的性格描述，小林跟吃惊这两个各方面特点几乎截然相反的人居然曾经有过非常密切的关系。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两个人在教室内并没有什么交集，完全看不出是一对已经决裂的中野[1]。

    “男生之间的矛盾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说不定只是你觉得他们各方面不一样呢。”向期一边回答一边挤出一脸姨妈笑，用令人牙疼的力道给小林捶了捶背。“反正他不是你徒弟吗，直接找本人问就好了。”小西顿时心领神会，领着宿舍其他人发出一声整齐的“噢”，就连一向高风亮节的舍长在小林眼里也幻化成了老鸨。

    小林感到十分无语，“能不能正经点，粱曹一中的学生怎么天天想着早恋。”

    “显得你多正经，谁家好人当师父是因为看脸。”向期用中指表明了态度。

    小林严肃批判了舍友的低级趣味和对自己行为动机的污蔑，同时高度强调了学习对于初中生的重要性以及早恋的不合理性。收拾好餐盘后准备回宿舍，路过花坛时碰巧遇到了周济。于是两个人一边并肩走在粱曹一中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形成的“鸟屎路”，一边交流着何念有关的话题。

    “我和何念没什么性格方面的矛盾，”周济并没有认同所谓的决裂观点。“只是在更加熟悉和了解对方后，我们觉得彼此的性格还有个人爱好都不是非常契合。比如他不仅喜欢文学外也很喜欢运动，不管是跑步还是羽毛球都很擅长。而我对这些其实并不算很感兴趣，说不好听一点就是死宅。因此就不像最初那样关系密切了。”

    玩着校服外套拉链的小林对周济回答的公信力提出质疑。“我听其他人说你们在宿舍都不怎么说话，你确定这是不密切而不是疏远？”

    “结果而言也可以说是疏远，毕竟我们的分歧依然存在，如果正常交流气氛上有点尴尬吧。”周济无奈的玩了玩小林的呆毛，吃了一记肘击后接着说。“虽然男生之间矛盾的产生相比女生可能没有那么复杂、有时只是因为一件很直白的小事，但毕竟不是所有男生性格都很洒脱，可以平和的化解矛盾。我们在交友和沟通上都存在不足，也都有着不愿意为了迎合对方而改变的地方。这种分歧的产生我想或许是必然的。”

    “但是我反而很开心和朋友有不同的地方。”小林并不是很认同周济的交友观。“两个不相似的人或许在相处时会产生矛盾，但这也是个人完善和成长的机会。我们眼中他人的缺点很多时候其实是受主观情绪影响，相对于讨厌朋友的性格或是行为，本质更接近于我们认可但缺少这种能力。好比你不喜欢朋友什么事情都喜欢拖到最后，但也不排除其实是希望拥有朋友平稳的心态。再好比你讨厌同事迎合领导，但我觉得善于溜须拍马本来就是一种能力。”

    “就我来说，我也不喜欢何念有时候非得整文艺的风格。”小林用食指点了点周济的学案和板夹——上午的课程是公式递推，对此感到苦恼的周济准备在中午睡觉前完成剩下的学案内容。“但客观来说，我很羡慕他可以用举重若轻的态度去对待学习和班务。就像之前月考，虽然知道所学的知识对我并不困难、最后肯定能排进班级前几名，但是前一天晚上我还是没有睡好。而何念不管考前考后都看不出情绪上的波动，最后的成绩相比平常测试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我也不是扮演和事佬，最后劝你们去和好。”小林收回把周济学案一角玩成卷的手指。“毕竟这些都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给你的建议，具体要不要这么做是你的主观选择。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和朋友产生了一些其实可以调和的矛盾，结果受情绪影响导致无论一见面就觉得尴尬，这种感觉会让我有些不舒服。”

    周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小林的疑问，而是拉着她的手拐进了书店——学校的值班老师正在宿舍区前站岗，直接走过去就可以在下午上课前喜提通报、叫家长、收拾行李三连。进入书店的文学名著区后，周济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从我的全世界飞过》[2]，找到了一篇自己曾经看过、印象极为深刻的篇章。

    “我当然认同你的看法，因为一些并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导致彼此连相互理解和改正的机会都没有，和这本书里其中一个只会喝酒发疯的男主一样矫情而又愚蠢。”周济顺带着吐槽了李珍珍的《世界》——尽管他对李珍珍并没有负面看法，反而很欣赏她的《天上有个大润发》[3]。“只不过很多事的得失最后还是反应在主观感受上。跟讨厌的人做朋友或许是很多人推崇的一种成长方法，但这种收获能不能弥补心理上的不舒服、与他们做朋友是否能获得成长等都是未知。我并不是什么心理强大的人，在面对这种比较困难的未知选择上最后一般还是会选择逃避。”

    “更何况，虽然有很多分歧是可以调节的，但我们的矛盾核心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和解。”周济笑着薅了把小林的头发，挥手告别后走向了男生公寓。

    以己度人的小林觉得周济大概中二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