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

    琼仙楼中央的歌舞台上。

    步缨款款站在中间,接过下人递来的画面和丹青,摊开在面前的红檀古木桌上。

    整顿好一切,她笑意盈盈地问台下看客:“各位客官,我看今日来了许多饱墨诗书的公子,我们这也有通乐善舞的美人。不如今日的开场,就由这‘画’来给大家开开眼,如何?”

    步缨这一开口,台下自然是没有异议,众人纷纷附和。

    花雨听自然也是没有异议,六艺她从小习得,不怕胜不了。

    但这琴棋书画她虽也得心应手,只不过这里毕竟是琼仙楼,不是北漠卫。琼仙楼的人琴棋书画自然是不会比她差到哪里。

    花雨听思忖着,又听步缨笑着问她:“花姑娘,你可准备好了?”

    花雨听向步缨作了一礼:“受教了。”

    步缨想了想,点了个人名:“絮晴,你来会会这位姑娘。”

    名叫絮晴的姑娘走到台上,花雨听一看,也是一位富有风华的美人。

    步缨笑了笑,提醒花雨听:“姑娘可莫要轻敌,如今对战你的,都是在我们琼仙楼最厉害最突出的女子。”

    “姑娘的名字我听着别有一番风味。那我们今日便由这‘花中雨’为题如何?”

    花雨听没想到会由自己的名字为题,只是有些感慨这步缨新奇的法子倒挺多。点了点头:“掌事的想法很独特。”

    步缨莞尔一笑:“那现在,便开始咯。”

    花雨听俯身拿起墨笔,仔细思忖着。

    既是以‘花中雨’为题,花和雨便是不可少的意境。可要自然地拖出花中有雨是首次,雨中有花更是隐藏的命题。

    想要两者能够融合,完全靠作画者的想象力和画工;若是肤浅之人,反衬不出‘雨中花’,自然就败了。步缨真是给她出了个好题。

    想通这一点之后,花雨听也没再犹豫,很快沾满墨青,开始作画。

    女孩有些灵动的眼睛仔细地在画上辗转,即使是在作画,也时刻注意礼仪形象,举手投足间幅度都恰到好处,显得端庄。她的眉睫轻颤,背影本就单薄,这么一看,好有一副美人泪花凄凉之景。

    盛照还在楼阁上看的连连称奇:“这花姑娘的容貌,我自诩见过这么多美人,没有一个能跟她比的。你看看,这行为举止,柔软的恰到好处。眉眼虽然灵动,但看起来总有种哀情在,好让人不垂怜。”

    盛照还还沉醉在美人乡里。凌初曜嫌他太聒噪,扶了扶额,也不自觉看向那单薄的身影。

    在凌初曜看来,却觉得这姑娘不是柔软的性格,到是刚强得很,只是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能骗骗人。

    若真有盛照还说的那么柔弱不堪,想必早就被步缨那两下子给吓退了。

    凌初曜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小骗子。”

    约莫过了半柱香,花雨听和絮晴都已经完成作画。由两位歌女上来分别将画展示给各方观众。

    最先展示的是絮晴的作品,歌女高高举起画面,好让众人看的清楚些,又绕着周围展示了一番,好让四周的客人都能看清楚。

    絮晴做的是一副荷花打雨图,荷花的花瓣还有几片浮在水上,有几片又被打进水里。她的画工是很精细的,花瓣的纹路也若隐若现的画了出来。

    残败的荷花倒映水中影,花瓣还有些泛黄,荷花也曾明朗的绽放,只不过风吹雨打也让它变得寒霜。让人好不唏嘘。

    单看这幅画,在整个永安确是无人能敌的。

    “絮晴姑娘这幅残荷竟让我也觉得有隐隐悲伤之感,好画!”

    “是啊,一炷香的时间内能把悲哀的意境画的淋漓尽致已经很不容易,这画工又如此细致。早听絮晴姑娘画技在永安是无人能敌,如今一看真是名不虚传。”

    台下叫好声一片,步缨也颇为自豪,心情极好般勾了勾嘴角。扭头示意另一位歌女来展示花雨听的画作。

    众人自认为没见过絮晴这么好的画作,再加上对这位来路不明的花姑娘不甚了解,自认为絮晴这局是赢定了。

    可不等台下人再去细品絮晴的画作,花雨听的已经被歌女高挂展示了出来。

    花雨听以蓝灰色为全背景,她的画境不似絮晴那般悲哀细腻的,也不像她的外表那般柔弱,而是恢宏的、辽阔大气的画境。

    众人安静了一瞬,似是没见过这般大气的图景。

    有懂行的人率先反应过来,惊奇道:“这.......她画的莫非是千景百花图?!”

    千景百花图?众人心中一疑,随即又是深深的震撼。

    这千景百花图,是前朝一位非常有名的画师常作的画图。其意象空旷辽阔,常被认为是大气的风范,被寄予这家国前景昌盛的美好寓意,很受历代君王看重。

    其中的百花错影之景,伴随色彩丹青的绽放,如同笔下生花,让人觉得眼前花景或隐或现。放在现在也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平日只有贵族子弟能一见的画图,寻常人家一生可能都不得窥见。

    只是这千景百花图的画师,云游人间数载,不曾有人传承过其工艺。就连模仿,也很能画出其魄。

    如今想必画师已故去多年,只是未曾想到还有人能复刻这千景百花图,并把它附在蒙蒙细雨之中。

    花雨听做的这幅‘花中雨’未深刻体现雨势之大或小,但千里的百花叶落纷纷之景,却引人联想偏偏。不单只有衰败的花,更有含苞待放的骨朵,富有生机之景。

    比起絮晴的残荷,花雨听的画有花落却新生之感,更显的大气。

    台下陆续有人反应过来:“真的是千景百花图!之前在宫宴上有幸能窥见一回,实乃震撼。如今却在琼仙楼看见了,这花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越来越多的议论声不绝入耳,步缨也被这幅千景百花图唬了一瞬,但却按捺不住对花雨听的赞赏。

    心里暗自打着算盘:这千景百花图若是传出去,她琼仙楼不知名声要大噪多少!

    台下有人问:“花姑娘,你这千景百花图如何习得?”

    花雨听在北漠卫的时候也要习作画,但她肯定不能说是在北漠卫习得的,只是搪塞了下:

    “之前在各地云游的时候,有幸见过这千景百花图。后来到处搜寻,才寻得一传承人,便拜他为师,才习得的这图。”

    众人也不疑有他,只当别地真有什么师父,只是不在永安城所以未曾听闻。

    “那姑娘,你这师父可还在当地,能不能请他到永安城来?我也想习得这千景百花图。”

    花雨听深歉道:“师父不喜人间世事,也喜爱四处云游。当初我与他分别后便再未曾见过。”

    台下的人明显失落了几分,不过日后找这花姑娘习得也是一样的,对花雨听不自觉都有些期待起来。

    步缨款款开口,露出一个优雅自得的微笑:“胜负明显已定,花姑娘胜。”

    絮晴似乎也没想到花雨听能做出千景百花图,感觉十分挫败,但更多的是心底这份好奇。

    她并非善妒之人,也深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但能做出千景百花图的人,不仅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而且能说的上有几分恐怖了.......

    盛照还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这.......千景百花图她从何习来!就连我都只能在重大日子上入宫才能看见的东西,她居然能画出来?这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凌初曜自是有几分意外,但没有盛照还这么过分,一把推开贴上来的盛照还:“你问我,我问谁去?”

    但看向花雨听的目光终究还是多了几分打量。

    “你要再这么聒噪,以后便不准再踏入琼仙楼半步。”

    花雨听自然不知道一场比试下来各人心怀鬼胎,对着步缨问:“下一个比什么,速战速决吧。”

    步缨之前还觉得花雨听有些过于狂妄,没想到人家只是有这个实力不自知,自然不敢小瞧她了。

    步缨轻咳一声:“自当是琴艺,作画只是一个开场白,没想到花姑娘身怀绝技。只不过这琴艺才是我们琼仙楼的招牌——”

    步缨顿了顿,笑着看花雨听:“不知道这次,花姑娘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了。”

    花雨听颔首算是知晓,一名唤桂露的女子主动上台,拜向步缨:“掌事,桂露请求挑战花姑娘一次。”

    步缨没想到桂露会主动邀战,自是高兴得很,都不用她亲自来点了。

    她打趣地跟花雨听说:“花姑娘,看来你已经有对手了嘛。桂露的琴艺可是我们琼仙楼可遇不可求的,你要小心些咯。”

    桂露也向花雨听作了一礼:“有劳姑娘。”

    花雨听想不通她只是做了一画,何德何能能招来琴律上的对手,便也深深向桂露作了一礼,算是接受。

    步缨叫人抬来古琴,一切准备妥当后,让桂露净了遍手。

    步缨挑挑眉,开口道:“那么,开始吧。”

    话音刚落,就听第一声琴音奏乐而出。听出是什么曲,在行的人都有几分意外。

    桂露奏的是《渔樵问答》。

    《渔樵问答》以其悠然释怀的意境闻名,其曲声空幽引人流连于空际之中,微妙的情感适当地分散在每个音律之中,铃琴悠荡,音律平缓。

    这《渔樵问答》本就是为飘逸潇洒之人所作,不仅要的是手巧,还需要弹琴之人心无杂念,娓娓道来,更要的是豪放的感情。

    众人沉醉于桂露的琴声之中,曲毕,好一瞬都没人讲话。

    “好!——”台下爆发出一阵叫好。无可置疑,桂露的琴声确实很婉转动听。

    只是花雨听听来,还是少了几分原有的潇洒和辽阔。但能将这首曲子奏得如此动听,她也不自觉欣赏了一番。

    桂露欠身向众人道谢,随即转向花雨听:“姑娘,见笑了。”

    花雨听回她:“桂露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小女子也不自觉陷入其中。”

    桂露含蓄的笑笑:“比起我,我还是更想见识一下花姑娘的琴艺。”

    花雨听点了点头,前去净手。

    花雨听细细抚摸了一下古琴,琴弦是上好的蚕丝做成,琴身也是有些飘香的檀木琴。

    和她在北漠用的那把很像,自然,她在北漠也是学过琴艺的。但总归是学了,也不知道在永安城人眼里看起来能有多厉害。

    “叮——”花雨听手轻轻揽过琴面,这一声悦耳之音便惊动了一部分人,其中还包括帘内的凌初曜。

    凌初曜的声音很细微,更像是在低喃:“胡笳十八拍......”

    盛照还闻言,问他:“胡笳十八拍?胡笳十八拍是什么?”

    凌初曜没有直接回答,面色凝了凝。过了一会才说:“永安城内能弹出《胡笳十八拍》的,不超过五人。”

    台下的步缨和桂露明显也听出了这是《胡笳十八拍》。

    步缨还好,毕竟见识得多。心里只道这花小娘子真是给了她十足的惊喜。

    但一旁桂露脸上的笑容却挂不住了:《胡笳十八拍》的技法实在是太难,连她苦学这么多年都不一定能深悟其中的音律。花雨听,她......是怎么做到的。

    琴声一开始还只是款款而来,到了后面,琴声越来越激烈,引人悲痛的情绪共鸣。这首琴表达的是离家之痛,家散之哀。

    花雨听奏着,也不自觉陷入了回忆,手上动作却不停。

    花家出事的太突然,她原以为熬过北漠那等苦旱之地。若这次回来完成任务,便能与家人团聚。可谁知现在家人不仅被关进大牢,能不能救出来都尚未可知。

    要说不悲痛,花雨听定是自己都不信。

    小时,阿妈常在府中给她煮好吃的膳食;花雨听整日无事便和妹妹一起捉鱼,上树。玩累了便随着阳光小息,等着父亲下朝回来与他分享今日习得的诗文。

    那是她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光,她怎么会不痛呢。

    只怪意外发生的太突然 ,七岁那年她与妹妹私自出郊游玩,不幸遇到歹人。

    花雨听记得也不是很清了,只记得她拼命地拉着妹妹往前跑,可身后的人还是追了上来。

    妹妹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她们在林中迷了路。那些歹人认出她们身份不凡,想捉来卖得一笔好价钱。

    也就在那时,出现了北漠卫的人,改变了她的一生。

    北漠卫的人很厉害,三两下就把歹人都除去了。花雨听抱着妹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角落,北漠卫的人救下了她。

    为首的男子见她是永安人,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那晚月光很凄冷,冷到花雨听后来都不愿再回忆,为什么月光也能如此刺骨。

    后来,只听见为首的那位男子对花雨听说:“我救了你们。若想救下你妹妹,你得跟我回北漠。”

    花雨听当时并不知道北漠是什么地方,只想着若妹妹再不得到医治,很快就会一命呜呼,都没来得及想便答应了那位男子。

    那男子,也就是后来北漠卫人人敬仰的‘主上’。

    陪着妹妹治疗的这几天,花雨听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着,好几日都未曾入睡。她想等妹妹醒来,和她好好交代一番便告别。

    可主上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声线冷淡又绝情:“你妹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明日我会派人偷偷送她回花府。”

    “而你,明日便随我回北漠。”

    还没等花雨听再反抗,却因为这些天她自己过度劳累,没过那一晚便先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已经到了北漠卫。

    北漠卫的训练很严格:炼毒、剑术、耍刀、防身之术、射御......完全就是一个无情的刺客。

    花雨听全部都学的很好,她认为,只要做的够好,完成北漠卫的使命,她就能走。

    可这些年,血肉模糊,风餐露宿,饮血吃肉.......她摸爬打滚在北漠,活下去都不容易。

    有时候看见夜空中的星星闪烁,她也会想家人如今怎么样了呢?然而等待她的是无尽的黑夜般的沉默。

    花雨听还记得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边哭边吐,做梦里都是那人的魂魄,吓得一个月都没敢摸刀。

    主上只是冷冷看着,说她这样不配为出色的北漠卫。

    后来习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她长大了。出落得越发动人,也确实成为了北漠卫最出色的刺客。

    可离那个天真懵懂的花雨听,已经很远了......

    胡笳十八拍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音乐的波澜还在敲打众人,还未褪去的痛苦与悲伤环绕整个琼仙楼,全场寂静。

    而她,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就打满了衣衫。

新书推荐: 【综】都玩攻略游戏了,当然要全收集 月之御主的旅行 【全职】菜鸟的我真不是战术大师啊 咒回之疯批五条悟爱上我 【佐久早圣臣×你】无处不在的佐久早同学 [综英美]都说了她是名侦探 [剑三]听不懂,我要剑破了 公路求生守则[末世] 女主开始强取豪夺[星际] 娇弱beta也会被觊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