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因也许是撅不动他的屁股了,一觉睡到下午,起来之后跑到客厅里捏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陈舒兰懒得理会,自顾自在房间继续玩手机,然后发信息给严季,催他快点打钱。
她最近看欧洲旅游攻略看得想法很多,甚至有点想去留学,虽然没想好学点什么,但跟陈乔因一提,陈乔因一副学那干什么的样子,让她彻底丧失交流欲望,只好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手机世界,越刷越起劲。
严季这时候发来信息,说自己的理财陆陆续续在退,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先给她打10万。她有点生气,把手机一摔,从床上起来去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后,陈乔因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她,她以为要跟她说话,站在卧室门口等他,结果那人就像蜡像一样,一动不动,嘴巴闭得紧紧的。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走进卧室。
但刚在床上躺下,外面就传来声音,“我想好了。”
陈舒兰又翻了一个白眼,用力地立起上半身,回到卧室门口。
陈乔因看着她,像找不到玩具球的狗,“我们这个房子也快要交房租了,我今天再约他一次,如果他不出来,我们就不做了。房子也不用续,你不是说要去哪里玩吗,我们一起去。”
“真的?”陈舒兰有点不敢相信。
陈乔因点点头。
“那你发了吗?”陈舒兰从卧室门口快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陈乔因捏着手机,点开了聊天框,“我现在发。”然后开始打字:今晚出来喝酒吗?
轰隆隆——
外面忽然劈出一声惊雷,把陈舒兰吓得一抖。她起身来到窗边,朝外抬头看。陈乔因则鼓起勇气按下发送按键。
“怎么感觉要下雨啊?”陈舒兰伸手扯了一下窗帘。
“下雨也没事,打车去不就行了。”
“他回了吗?”
“还没。”
“我有点饿了,要不先点个外卖。”陈舒兰一天没吃东西,饥饿在袭击她。
“再等等。”陈乔因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待会儿去那边吃呢。”
“好吧。”陈舒兰最后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懒散地坐到沙发上,“你说我要画个什么妆呢?”
“就你平常那种,看着有点清纯,但是又很魅惑,让人感觉很想靠近那种。”陈乔因伸手揽住陈舒兰的腰。
“你在说什么鬼话!”陈舒兰用力捏了一下陈乔因的手,顺势靠到他的肩膀上,“我接近他的人设不是事业有成、内心很强大的酷飒美女姐姐吗?”
“你跟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吗?”陈乔因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听到陈舒兰回他说“才不是呢”,他又缩起下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陈舒兰于是笑起来,手臂穿过陈乔因的背和沙发的空隙,将他紧紧环抱住,好像期待着像海绵一样挤出些水来。陈乔因也不甘示弱,放下手机,双臂将陈舒兰箍住,用力缩紧。两个人在这场没人组织的游戏里暗自较劲,却又不在乎输赢,目的只是对方。于是两个人都在这场游戏里取得胜利。胜利的奖品就是拥抱。拥抱让他们听见了彼此的心跳。温热的、强烈的、永不止息的心跳。两个人在这阵小小的轰鸣里闭上眼睛。
雨就是在这时候开始悄悄下起来的,起势很小,像是下一阵就会停下的那种毛毛雨。但等两个人再睁开眼睛时,天地间忽然大变,乌云遮挡了所有光线,狂风飞舞,密密麻麻的雨点争斗不休。电磁波穿过战场,跃入方块,变身成为屏幕上的一条信息。
不过不是陈乔因想要的那一条。
于是他抱着爱人的胳臂、翘起的嘴角,都失去了对抗重力的决心。他也因此变回那条狗,那条因为没能找到球而不知所措的狗,深陷在沙发里,等待沙发把他吃掉。
陈舒兰了然于心,站起身来,“我要煮泡面,你吃吗?”她真的饿了。
沙发的食物摇摇头,“你吃吧。我饿了自己煮。”
于是陈舒兰转身走向卧室,在脏衣篮里翻出一件昨天刚换下的宽松T恤套上,边走边用手上的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来到餐桌边,在那袋之前从便利店里拎回来的东西里翻找方便面。她首先看见的是两枚金币,平躺在塑料袋上,侧身的包装翘起来,露出银色的内里,戳破了这个诡计。但她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她和陈乔因为了保持体重很少吃巧克力。可是饥饿捏住她的脑袋,不允许她对此有更多看法。她只好继续寻找方便面,然后奔向厨房。
然而方便面的袋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每一个锯齿都很难撕,她又带着美甲,更是难上加难,只好寻求剪刀的帮助。但厨房里的剪刀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她觉得是上次陈乔因拿了没放回原地,害得她落到这个境地,不由得翻一个白眼,并且给了方便面一拳。方便面袋子因此张开大嘴。
幸好,她差点就要丧失吃方便面的兴趣了。
她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倒进已经涨开很久的水里,又从冰箱里拿出孤零零的半团白菜,随便冲洗几下,一起丢到锅里,盖上盖子。
然后她又掏出手机来,看那些欧洲旅游攻略,计算着自己银行卡里的钱。其实即使之后再不干活,守着这点钱,克制一下自己乱买东西的毛病,也够花了,这笔赚不到就赚不到吧。人也不能太贪婪呢。大师说了,知足的人生就是顺风顺水的人生。希望陈乔因也赶紧想通。上次去找大师算也该带他一起的。不过是他自己不去的。他说他不信这些封建迷信。
观念上差异真是太大了。陈舒兰打开锅盖,方便面的香味冲她鼻孔而去,顺着食道跑到她肚子里大喊了一声。她于是笑起来,关掉了灶台的火,双手捏住锅的两侧把手,向外走。
锅里的热气不断往她脸上飘,像是在给她做美容。她于是又笑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但下一秒就见到了鬼。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是很饿,饿得有点无法思考,所以她看了很久才看出面前那块白色的墙其实是浴缸。然后她想动,却完全动不了。她只好抵抗着饥饿努力思考,才渐渐反应过来,她的双手双腿都被反剪到身后,应该是被绑在了一起,但因为血液不畅,只能感觉到疼和麻,想象不出具体的形状,所以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目前比较清楚的事,是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刚好遮到她的肩膀,所以她一直没怎么感觉到冷。反而因为刚才的挣扎,导致现在变得有点热,甚至好像是出了点汗。不过对此她不是很确定。
卫生间的光照很充足,看起来不像灯光,所以外面大概已经到了白天,也没有雨声。雨终于停了。但这一点她也不是很确定。
她因为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所以对记忆产生怀疑。也许现在是梦,也许面前的白色浴缸就是梦境里的世界,空无一物,没有声音,没有物质,只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所以她继续闭上眼睛,希望从梦里醒来。
然而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浓烈的铁锈味正源源不断进入她的鼻孔,而饥饿正在洗劫她的胃。它们的狭路相逢,让她感觉自己像讨厌吃人的食人族。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捂住她嘴巴的胶带褶皱被这口气撞到一起,给了她唯一的回应。
她还是很热,又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扭动,她想的至少是把这床被子掀开一些,于是手掌和脚掌也参与斗争,结果手拉不动,脚扯不动,好像是因为膝盖勾住了某个角,但松开膝盖,发现完全不是膝盖的事,还有其他地方。所以她放弃了,这床被子现在成了她的牢笼。
一个被被子囚禁的女人。她得记下这件事,也许有目标会欣赏这种笑话。谁知道呢,反正这些人都奇奇怪怪。她可以说,这个女人经过努力终于逃离了被子,但发现真正困住她的其实是浴缸。
她昨天刚用这个浴缸泡过澡,一边泡澡一边刷着去欧洲的攻略。其实并不是非去欧洲不可,她只是过够了眼前的生活。欧洲人会喜欢这个被子和浴缸的笑话吗?
但是我就在一个浴缸里,对,前一天我还用那个浴缸泡澡来着。是啊,谁能想到呢。那被子起到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怕我冷?对,这点我也想不通,反正我都要死,给我盖床被子干什么。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会提到死,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没有人救我吧。哈哈哈——
什么?不是不是,不好意思,你们可以声音小一点吗?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这边,嘶,不对,好像是这边,嘘!也不对啊,我怎么感觉,好像就是——在上面?诶,你,你怎么……这是你发出来的声音吗?但是你没有嘴巴,也没有鼻子,更没有眼睛,哈哈哈,还没有头发,摸上去也滑滑的,质感好像……好像……
我的浴缸?
陈舒兰睁开眼睛,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彻底消失,自己好像身处某种摇篮,轻轻的、柔柔的、暖暖的,唤起一些她根本不可能想起的记忆。然后她试图进行分辨,发现自己还是在浴缸里,只不过浴缸里现在放满了水,周围都充满热气,配合上那片粉色的浴帘——这似乎有点不对,浴帘是这个颜色吗?
她想伸手去拉,但手臂很重,很痛,两只手臂都是这样,她以为自己还是在被绑着,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但低下头,她看见了浴缸里透明的红色水,这些红色来自她的两只手腕,那里像是两条裂谷,源源不断地涌出飘带般的红色泉水,然后如同飘带四处游走、碎开。
“阿兰。”
梦中呼唤她的声音不知何时窜到她的耳边,带着一张人的面具。她想起来她认识他,即使只是六年前的回忆碎片,无法组成完整的场景,但她很开心。
“你老婆答应和你离婚了吗?”
“是你逼我的。”
“没关系,凭你的能力,这些你都可以再赚回来的”
“你就不该这么贪心。”
““其实也不一定要离婚的。”
“我之前已经给过你够多的钱了。”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你应该好好帮我保守秘密。”
“我们可以远离她,一起去其他城市生活。”
“你不该再用这个秘密来威胁我。”
“可是火是你放的啊!”
那个声音,那个面具,那个浴缸,那个在梦里没有五官的人,应该是在她耳边又说了一句话,但她有点分辨不出来了,那声音变成波纹涌入她的耳朵,把她灌得神志不清,她在其中游了很久,游得力气耗尽,终于凑齐被冲得四散的文字。
那是严季写过的一本书的结局:
她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而那正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