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去到春天里时，宋秋正坐在离春天里小区步行十五分钟的那个咖啡店，和店主聊天。
“这么说你老板的合作伙伴和你老板的女朋友和好了？”
“嗯，是这样的，很神奇，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们聊了很多，两个人一下子变得突然很要好。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挺诡异的，而且那天我老板的合作伙伴带来一瓶酒，应该是挺贵的，但是估计太烈了，我没喝几口就醉了。现在是一点味道也想不起来。”
“你这酒量不行啊。你之前说他们俩闹掰的原因是什么？”
“你不记得了？就是之前有个导演想买我老板的书去拍电影，然后那个导演挺尊重我老板的。所以当时他女朋友就问他能不能跟这个导演协商一下，让她演女主角，我老板就去跟他合作伙伴说。结果他合作伙伴一听就炸了，差点因为这事拆伙呢。”
“你不是说你老板女朋友很漂亮吗？好像还是个演员？”
“是啊，但老实说我感觉演技不太行。以前她拍的那些电影电视剧都是她爸给她投资的，结果一部没起来。听说年轻的时候好像还因为拍电影这事被人家骗了好多钱，差点跟家里决裂。后面也就没折腾了。”
“谁啊？我真好奇了，你把名字告诉我，我搜搜看，怎么个事呢，怎么命里就不带红呢。”
“得了吧你，别想从我这套出我老板的名字。我还不想丢工作呢。”
宋秋最后这句语气明显有点重，搞得对方不想接茬，只是拿了抹布，往桌面一抹，抹着抹着就抹到了宋秋斜对面的咖啡机那里。
宋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拿起小勺子在杯里搅拌，把杯底沉淀的抹茶末又翻上来。她这几天总是有点不知所措，但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好像心里有一块空空的，缺失了什么东西，让她时不时就有不安的预感。出门的时候觉得不该出门，下楼的时候觉得不该下楼，哪怕丢垃圾也总觉得那垃圾袋里会不会被她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总之哪哪都不对，好像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
她觉得可能和那天四个人的晚餐有关。但她完全没有记忆，好像上一秒还在吃饭，下一秒就睡着了，而且第二天一醒来就睡在自己的床上。乌木说是她喝多了，崔雪和徐新月一起把她挪过来的。她有点不信，第二天晚上徐新月又来吃饭，她趁着乌木不在的空隙，试探地问徐新月，结果她也是同一个说法。
但这一次，好像也是第一次，乌木和徐新月两个人吃饭竟然把她也叫上，乌木说因为是什么两个人准备结婚了，所以准备郑重地告诉她之类。宋秋嘴上说恭喜，心里却在想怎么崔雪昨天在的时候不说，今天人飞回北京了才说，难不成对乌木而言，她宋秋比崔雪的份量还重。真是莫名其妙的借口。
而且从乌木开始提杯讲起结婚的事情时，徐新月一点一点变得更惊讶的表情来看，她本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时间似乎就在那一刻。莫不如说这顿饭是为了求婚，虽然太过潦草了一点。也不知道徐新月本人对于这种粗糙的求婚仪式，或者说对于这种随意的决定有什么看法。
根据她的性格来看，宋秋觉得她应该会生气，但乌木的那段话里好像提到两个人不办婚礼，而是搞什么旅行结婚，那又比较合徐新月的胃口。
总之事情就是从那一晚，或者说从前一晚上开始变得奇怪的。宋秋实在说不上来。乌木求完婚，三个人碰杯，然后又吃了几口菜，乌木开始对刚才那段简短的祝酒词做补充，宋秋的记忆只到这里。然后第二天又是在床上醒过来，乌木还是一样的说辞，只是动词换了，这次是徐新月拖着她来到房间的。
就是从她两次莫名其妙在自己床上醒来之后，她的心里空出一块的，待在家里也很难静下心来。干脆就跑出来散散步，到咖啡店这里散散心，有时候还会帮他做两杯咖啡。
但她自己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沉底的抹茶末终于又和牛奶融为一体，在透明杯里转着圈。宋秋喝了一口，对着背对她的店主说：“淡了，你再给我加点。”
店主收起手机，转过来凑到桌边，拿起杯子尝了一口，“你喝得太慢，冰块化了，我再重新给你做一杯。”然后就挪到操作台去，“你刚刚说你们老板准备和他女朋友去外国旅行结婚？什么时候啊？会带你去吗？”
“应该不会带我。”宋秋的鼻子和嘴巴皱到一起，“那多尴尬啊。”
“那会给你放假吗？”
“诶——希望能放，苦了这么久，也该我逍遥逍遥了。”
“最好还是带薪休假。”
“最好还是带薪休假！”
“那要不要跟我们去欧洲玩？”
“谁们啊？”
“就我们小群里的人啊。”店主把新作好的抹茶拿铁放到宋秋面前，顺便在刚才的椅子前坐下，掏出手机来快速打了几个字，“就这个。”
宋秋点开手机页面弹出的聊天信息，那是一个三人的群组，里面有她和店主，还有一个微信名叫Noworry的人，据说是店主的发小。三个人经常在这群里聊天，聊了快三四年，但宋秋从来没见过这人，也忘了店主为什么要拉这个群。
至于旅行，“再说吧，”宋秋摇摇头，“都还没具体安排呢，现在他们忙着准备出国，都没时间跟我讲这些。”
“好吧，随你了，有缘一起去。”
宋秋拎着咖啡店的蛋糕回到楼下时，警戒线还没撤，她紧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窜到人群前，警察告诉她这里暂时不能进，她说自己是这的住户，又说了门牌号，警察就用对讲机讲了几句话，然后放她进去。
她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一个警察从电梯里出来，问她是不是住在1202的宋秋，她说是，警察带着她走进电梯。
12楼几乎全是警察，比宋秋这辈子见过的所有警察还要多，穿制服的、穿防护服的、穿便衣的，聊天的、走来走去的，全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她一边开门一边忍不住地往旁边瞟，看见1203的门大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讲话，时不时拿起对讲机，更远一点的1204那边，她看不见门口，但那里站着的人更多，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装的女人，在接受警察问话。
她把1202的门打开之后，先把蛋糕放去冰箱，然后从里面拿出两瓶水来，走到客厅里摆着的那个大方桌旁边，把两瓶水放到警察面前，又自己绕到对面坐好。
警察拿出了两张照片，一男一女，问宋秋是否认识这两个人。
宋秋把照片拿起来，分别都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长相都很标致，女的看着有点眼熟，但却没有太多印象，“不认识，是什么明星吗？”
警察说不是，这是住在1204的住户。
“哦，那可能是在电梯里面见过。”宋秋说。
“那你知道1204住着人吗？”
宋秋摇摇头。
“平时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去1204？”
宋秋还是摇头。
那天楼下的警戒线一直到傍晚才撤下，小区居民们对此多有想法，在物业拉的群里讨论激烈。有人说这对男女是私奔来的，因为他们搬来的时候带的行李很少，一人拉了一个箱子，说这女的是什么□□老大的女人，这男人是小弟，因为被大哥追杀，所以躲到这里。还有人说这女人是什么高官的女儿，这个男人本来想绑架她来威胁高官，结果却萌生了爱情。然后有人反驳说可能是完全相反的，说他曾经在小区里见过这对男女，那男的完全对女的言听计从。也有人说这两人就是史密斯夫妇那种伪装成夫妻的杀手，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什么人。
然后大家又开始讨论起这小区的住户构成。
宋秋一边看一边截图，生怕错过什么可以写小说的奇思妙想，同时哀叹自己贫瘠的想象力。
她试探地问了乌木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乌木看起来有些萎靡，只叫她专心吃饭，少玩手机，对消化不好，然后就放下碗跑到自己的书房里窝着。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这样，不然哪会管她消化好不好呢。宋秋习以为常。
但是吃完饭洗碗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动作触发，宋秋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下午看的那张女人的照片，那张脸，但不是警察给她看的那一张，而是另一个形态，她也是像下午那样用手举在自己面前。肯定有过，这个动作几乎就在她脑子里复现，太具体了，不可能是想象。她马上用最快的速度把碗都洗完，然后擦干手，来到餐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边走边刷，先是在手机相册里，但不是相册。
不是的，不是看相册的这种感觉，没有左右滑动的动作，而是一个点击的动作。感觉越来越具体，而且有一些前因后果，有字，绿色框。是聊天记录！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灵感震惊，脚步停住，发现自己已经来到1202的大方桌前，就是下午和警察谈话的那张，一般是乌木用来开会的，讨论新书发布、电影改编一类事情。
——想这些干嘛！
宋秋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在所有群里翻找聊天记录，不是和崔雪一起在内的工作群，不是对接采访事项的对接群，不是和宣传在一起的群，电影改编项目的群？女演员吗？虽然有点可能，但不是，肯定不是，宋秋这时对于记忆的调动几乎精准得就像是电影的某一帧，然而是在梦中看过的电影，局部细节清晰，但整体不准确。不是那种演员用来面试的艺术照片，没有那么讲究的拍摄角度，背景还可以，但是，但是，但是……
宋秋没但是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但是什么，她只能感觉到熟悉感，很熟悉，什么很熟悉？人？不是，不是，她第一次见徐新月就记起来她以前演恶毒女配的一部剧，如果她很熟悉这个女人，她绝对能说出来。
“哎，听说没有，春天里出大案子了。”
“真·春天里的谋杀案”
“对！就像你喜欢的那个小说”
……
宋秋本来想无视这条消息，因为会打断她寻找的思路，但手指不听话，也许是刷得太久灵敏度降低了，她还是进入了聊天页面。然后瞬间，那种熟悉感找到来源。
她点进聊天记录的相册，在里面刷了一大截，然后找到了。
那天店主说自己的店里来了个美女，本来以为是什么情人重逢的感人场面，结果美女一开口就向对面的老男人要20万，一看就很有钱的老男人还想讨价还价，结果被美女阴阳怪气得哑口无言。
店主就是在那个时候拍到了那张照片，他说那个时候那个美女看起来就像他想象力的美杜莎。
宋秋把那张照片点开，双手捧着，和下午的场景几乎一致，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她感觉到身体右边吹来一阵风，转头一看，原来是阳台的门没关，轻纱质地的窗帘正在随风摆动，在这个黑暗空间里营造出鬼魅氛围。让她觉得冷。
她把手机放下，想起身去关上门，但椅子腿似乎受到阻碍，她又加强力气往后一推，结果力又太重，让她退了太多。
无论如何她还是站了起来，朝着窗户走去。留在桌面的手机的光渐渐变暗，却在即将黑屏的那一刻，被一根手指按住。
与此同时，她刚刚心满意足地关上阳台的门，却看见正对面那扇窗户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面朝着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