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明白了。
夏隆尔眼中瞬间失去了它的身影，空中只剩一条残线。夏隆尔在脑中演算首领的行进路线，却放弃了朝那开枪，选择抽出光刃向上劈砍，嗡——
尖锐的切割声在夏隆尔头上爆响。首领已诡异地闪至夏隆尔侧方。利爪和光刃的第一轮交锋震得夏隆尔手臂发麻，却除了粉尘什么也没留下。
首领在空中一个翻身，夏隆尔又失去了目标。该死，夏隆尔咬牙暗骂，手连忙启动喷射装置向前飞去。
砰！
夏隆尔的后背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爪，能量槽蓦地下降五分之一。
嘶……真是可恶。明明已经猜到攻击会从哪儿过来，自己却还是难以跟上首领的速度。
那就干脆让它打！夏隆尔将计就计，把防御转为吸附模式，光罩变得流动柔软，像一团史莱姆裹上首领的脚跟。
首领想要抽离却如同粘板上的老鼠，夏隆尔当即将它抓紧，左臂上光子霰弹蓄势待发，首领当即立断团缩身体，羽毛飞快将自己环绕。
轰——！！！
光子霰弹在羽翼上烧出几处孔洞，也在首领的皮肤留下几道腐蚀伤痕。
然而不容夏隆尔乐观，首领抓住防御切换的间隙以另一只利爪朝他刺来。惊险间夏隆尔连忙抽出光刀抵抗，击偏那伸向他动脉的利爪。
首领却趁此机会飞回空中，他们对视的下一秒又向彼此发起冲锋。夏隆尔在激光弹的掩护中用力挥舞刀刃，首领则在羽翼和利爪的护佑下奋勇攻击，他们的呼吸都因体力消耗越来越急促，伤势累加。
每一处几乎都在上演这样的场景。火光里升腾起浓烈的黑烟，鸟类与人体的碎块混着血液往地面抛洒，鸣叫和嘶吼从不间断地在这片土地回荡，双方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人，又杀了对方多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吟——！！！”
首领踹了夏隆尔一脚，甩脱缠斗腾空升起。它发号施令般举起腰间的木条让全体族人都看到，所有蓝鹫人都如出一辙地取下木条，它们高举着，喙里发出相同的嚎叫：
“吟啊——！！！”
“吟——！！！”
夏隆尔又看到了当时的粉末，这次它将进入每一个蓝鹫人的嘴中。
这次是粉色的。
“集火！！不能让他们吃下那玩意儿！”
强烈的危机感让夏隆尔大喊着传达指令，战士们都朝自己最近的敌人开枪试图打断它们的行为。然而无一例外，全都失败，没人能阻止他们。
可恶。
那到底是什么？事已至此夏隆尔只好紧急下另一道命令：
“快！！不想死就全力防御，还有备用能源的全他妈拿出来！！都给我顶住了！！”
蓝鹫人在他们的视线中纷纷变形：有的浑身扭曲咯吱作响，仿佛全身的骨骼正在重塑；有的身体膨胀、筋肉暴涨撑破了皮肤；有的拥有了另一副翅膀，羽翼更加丰满尖利；有的喙被拉长，长出一排排钢铁般的利齿一口就能把颅骨咬穿。
看着天空中蓝泱泱的乌云，没有谁会怀疑命令的严重性。仅剩的防护罩橙光大放，在地面一个接一个连成光球的海洋。实力大增的蓝鹫人再度发起进攻，有些可怜的队员能量不足，或因恐惧行动缓慢，被蓝鹫人的扑击所吞没。
不知道又死多少个。
他妈的。
夏隆尔有些杀红了眼，他感受到风的流动，他知道首领和他一样，从没打算放过对方。夏隆尔已将中子集束弹的开关已经和自己的心跳连到一起，他发誓要挺到最后一刻。
只要他最后一个倒下，中子集束弹就将从基地发射，将这群蓝鹫人全部拉下地狱。
既然他已无法守住阵地，那么能做的只有尽量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防止他们支援其他战区。
这是最坏的打算。
然而事情总是难以预测，命运似乎眷顾了这个准备慷慨就义的男人一回。艰难挺过两个回合后，足以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来势汹汹的首领仿佛挨了一记重锤，它从空中猛然坠下，匍匐在地呕出一口冒着黑烟的绿血。
首领澄黄色的眼睛充满震惊和不解。它将自己撑起来，背靠石块，感觉浑身痛得似被火灼烧，这疼痛却还要以更加歹毒的方式钻进骨骼就像它被磨盘碾压，又像无数的食铁蚁啃噬他的躯体。
它的肱骨痛到难以忍受，痛到让它想自己把翅膀折断，于是它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前爪。
啪嗒。
蓝鹫首领看见自己的皮肤和肌肉一块一块从指骨脱落，透出其中焦黑的骨骼。
那些肉从边缘滑落的样子，顺滑得宛如流水。
“呕哕——”
血液不受控地从它喙里涌出，一开始是黑绿色，涌到末端却变得腥黄，掺杂大大小小的碎块。
首领的抽搐和呼吸越来越慢，眼瞳涣散，神情恍惚。
它快要死了。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夏隆尔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幕，他站起来向下环视，每一只蓝鹫人都陷入这样的境况。
他还看见队员拿起刀，刺向已无反抗能力的敌人。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于指挥本职，夏隆尔拨通了中校的通讯。
“滴——”
“作战完成了？06，请汇报目前情况。”
“……中校，这都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吗。”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
“……斯威夫，我今天才知道，蓝鹫人甚至能说我们的语言。”
“是么？有趣的发现，不过那只是群畜牲。请尽快汇报情况，上尉。”
“……是，长官。”
“目前我方已成功控制06战区，敌方出现大量伤亡，战斗态势一边倒地向我方倾斜。”
“伤亡有什么特点？”
“……他们自发地溃烂，那不是激光武器所能造成的伤痕。”
“我知道了，留存好影像，战场清理干净后发送过来。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那些伤都是怎么造成的？”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做好本分工作，上尉。”
“……中校，蓝鹫人似乎和我们是一样的。”
“嘀——嘀——”
斯威夫掐断了通讯，夏隆尔没能得到任何答案。
“塞拉颂……”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或许是因为鸣管也被腐蚀，蓝鹫人的嗓音异常沙哑。
“我们、就叫自己塞拉颂……”
他脸上的皮肤也在脱落，首领用尽力气抬起头，发出生命最后的诘问：
“为什么……非要给我们冠以“人”的称谓，一如你们……索裴人。”
“你们这些……卑劣的、优胜者。”
他眼睛爆发出明亮的火焰，随后变得浑浊，被风熄灭。
他再不动了。
胜利像风一样吹响索裴人镇守的每一个角落。
“赢了！！！！”
“我们赢了！！！！”
“胜利了！！！！”
“啊！！！！”
不知道是谁最先爆发出了这样的欢呼，人们如梦般惊醒，幸存下来的战友们彼此拥抱，大喊大叫地发泄常年累月的压抑和不安，劫后余生的恸哭与喜悦浪潮般传进每个基地，涌进每个人的身体。
除了夏隆尔。
“夏隆尔·埃弗利。”
“在本次战斗中表现英勇，以一己之力制服敌方最强战力，并率领06战区获得胜利。下面进行晋升表彰，恭喜你，埃弗利少校！”
长官将勋章挂在夏隆尔脖子上，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每个活着的人都发自内心为他庆祝。
表彰一结束，夏隆尔又被战友们拐带到庆典的酒桌。虽然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好在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他。
一名队员拿起酒杯碰了一圈，又开始吹嘘：
“我妹妹总觉得我是个英雄，这次总算把头衔坐实了，哈哈！我跟你们说，我都不敢想她现在有多可爱！”
夏隆尔还记得他，刚入伍时一个清秀开朗的小伙子，几年磋磨下来，看上去跟他们这些中年人差不多了。
“提前打理一下吧，胡子拉碴的，小心她还没认出你就被吓跑了。”
夏隆尔冷不丁地接茬。
“噗哈哈哈哈哈。”
“不是吧，这是咱们队长能说出来的话？”
“……队长，你开玩笑真有一套，下次少开。”
小伙子笑了笑跟他碰杯，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别老说你妹了，先给我想想办法吧”
另一位一脸苦相地说：
“我孩子到这儿估计都十三岁了，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认我，我该准备点什么？”
“按喜好来啊，你当爹的孩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
“……不是吧，真不知道啊。”
“啧啧啧。你这爹当得还真失败。”
“行了吧，光说有什么用，解决问题！帮我想啊！”
队员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夏隆尔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被昏黄的啤酒吸引，酒液在灯下微微晃动，他想起死在训练场的年轻母亲，想起她盈满水光的澄黄眼睛。
“你们这些，卑劣的优胜者。”
夏隆尔又想起首领眼里慢慢熄灭的黄色火焰，想起蓝鹫人们离奇的死状。三天前的胜利一直让夏隆尔耿耿于怀，他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诡异。
“队长？夏隆尔队长？问你呢有没有什么建议！”
“啊？我？”
队友的叫喊将他重新拉回庆典，完全没在听的夏隆尔此很茫然。
“嗐。才几杯啊，这就不行了队长？”
“还是说当上少校就不和我们这些兵喝酒了？真扫兴~”
“差不多行了，我看你们真是皮痒了。”
面对调侃夏隆尔敷衍笑笑，借坡下驴地起身，准备走人：
“不过我确实困了。早点睡吧小伙子们，明天记得早起去排队，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最后几批才到这儿来吧？”
“好吧。”
“那过几天再聚啊队长！”
夏隆尔满口答应下来，把酒喝干了就离席。其实他一点也不困，他只是心中不安，而他找不到这不安的来源。
“卑劣的优胜者。”
首领最后的话语总时不时浮现在他脑中，那样的沙哑总让他想起快损坏的收音机，想起那些消失农田，和灭绝的蛇。
阴云似有似无地笼罩着他，他没心思享受庆典。
“滴——身份确认：06战区基地指挥官，夏隆尔·埃弗利。欢迎您，请进入登记大厅。”
终于到了。
一晚没睡让夏隆尔没什么精神，他恍惚地坐在大厅椅子上，等待研究员扫描他的虹膜，确认完亲属信息后便可以离开大厅，换下一批战士进来。
封闭的室内让夏隆尔有点喘不过来气，他打算去厕所洗把脸，却因对中央区域不熟，莫名其妙拐到了一处隐秘的储藏室。
好吧，这也没什么。夏隆尔干脆席地而坐，靠墙短暂休息，缓解越来越严重的头晕。
“您是说、我的职阶终于要往上提了？！”
门内依稀传来压抑的惊呼，夏隆尔感到好奇，他将耳朵凑了过去。
“没错。不仅是职阶，你还会拥有独立的实验室、功绩表彰，相应的社会地位……如果未来你想到科技大学任教也没问题，威廉学士。此次能获得胜利，你功不可没。”
“您过誉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是基于一名科研人员的基本素养，急切想要验证猜想罢了，一切都要感谢您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
那激动的声音夏隆尔似乎在哪儿听过，他不自觉想听下去。
“呵呵。那你是怎么想到研究半机械微生物炸弹的？噢，这是我的一点私人好奇。”
“很简单，先生。现有研究不是证明了这些生物的生理、饮食结构都很有特点吗？”
“……哦？”
“哦、对，这还没发表出来，简而言之，它们与我们索裴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们会食用矿石。”
“没错！矿石！多异想天开的食物啊！这也正是它们获得强大力量的来源！”
“于是我就在想……矿石同样富含微生物，而它们食用的方式又是这么原始……那为什么不从这里下手？如果能控制一种足够强力的金属微生物去改变矿石结构，吃掉这种矿石会有什么变化？如果吞服到体内呢，它们浑身都是重金属，是不是也能被改变结构？然而微生物没有智力，我又要怎么控制它们去完成目标？”
“所以你制造了半机械微生物群？”
“是的先生。我将纳米芯片接在它们身上，这样就可以人为操纵微生物的感官系统，从而进行我想要的实验！！半机械微生物群竟然能在极短时间内直接改变矿物的内部结构，这真是太有趣了不是吗！我得再次感谢您私下慷慨提供的实验体，那些家伙完美验证的我的猜想，真是死得其所！”
“呵呵，为了取得胜利，这是必要的投资。”
“不不……要不是您，这群可爱的小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军部，您居然能说服高层使用它！不过那群畜生真是狡猾……又也许是因为任务的士兵留下了破绽，它们竟然没吃自己矿区的物质！”
“哼，我就知道那群大老粗不行，浪费我这么多宝贵的仪器就算了。要不是您早就做局纳入了颇有名望甲虎人，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给其他族群提供被感染的矿石，没准我连一份满意的数据都拿不到！！您这是又帮了我一次！”
“呵呵。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出卖自己的同胞不算难事。好了，今天就先谈到这里。”
“期待你抵达中央地区后制作出更有趣的东西，威廉学士。”
夏隆尔瞳孔紧缩，名字和声音在回忆中吻合，他知道了正在通讯的人是谁：
那位将检测仪交给他的研究员。
“……是，感谢您，先生！！！”
威廉兴奋地原地挥了几拳才空出手来整理衣领出门，然而一开门，酸臭和酒精味就直钻他的鼻腔。
地上躺着个喝得烂醉的家伙，他身旁正是引起恶臭的呕吐物。
威廉想起因为这群人而差点失败的实验，顿时怒气涌上心头，过去踢了一脚。
醉汉一动不动。
“妈的，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酒鬼。”
威廉骂了一句就走，显然一个醉汉不配影响他今天的好心情。
夏隆尔却感觉脑子被人凿开，他头晕目眩陷入长久地锐痛：食物、矿石、潜入蓝鹫人领地的探测任务、莫名其妙爆开的仪器……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注定。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竟敢以为堂堂正正地战斗会是最后的尊严，此刻浑身尖叫的毛孔无一不在提醒他：
夏隆尔，你早已是刽子手的一员。
总有塞拉颂因你动过的手脚丧命。
别装。
别伪善。
那扭曲的愧疚使夏隆尔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酸水，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夏隆尔强撑着自己晕眩的身体站起，他一路冲出困住自己的走廊，冲出登记厅，冲到集合处，他想要放声大喊，想要告诉人们，我们获得的是怎样的胜利。
然而当他转头回望，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登记完的同伴勾肩搭背从夏隆尔身边走过，热情洋溢地述说对未来的畅想；等候中的人也满眼期待，注视登记厅的目光温柔得像在凝望故乡。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慷慨激昂的幸福，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处招手。
夏隆尔嘴唇颤抖，然后闭合。
他明白了。
没人会在意的。
他们都在欢呼新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