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薰醒来的那个早晨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是工作日，被闹钟唤醒之后洗漱、换上制服、从冰箱里取出昨天在便利店买的已经吃厌了的面包之后，就可以和已经在门口等待的邻居汇合了。

    她用钥匙把房门反锁时，听到不远处的人和她问好，“早上好，薰。”

    有栖川薰循声望去，看到了按照惯例提前三分钟在自家门前等待的夜神月。

    “早上好，月。”

    那个人习惯性地勾了下嘴角，“走吧？”

    有栖川薰提了一下书包的肩带，关好栅栏后点点头。

    学校并不远，因此他们总是步行去。路上总是沉默，夜神月一般都会从包里拿出口袋书读起来，而有栖川薰则在头脑里再过一遍放学以后的日程安排，以及银行卡上的余额。

    和夜神月不同，她在刚上高中时，父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目前的生活来源是父母的遗产以及课后打工的工资。并不算少，能够支撑起还不错的生活水平，但是不够支撑她把大学读完。

    夜神月的父亲总一郎是很有道德感和责任感的好人，在得知邻居的不幸之后，会以不让人觉得难堪的方式尽力对有栖川薰提供关照。比如让儿子去上下学时多等一会，在她没有工作的时候偶尔也会邀请她来家里吃饭之类。

    “因为有栖川是我的同事，也是十多年的朋友，薰小的时候经常和月一起玩，不记得了吗？”面容严肃得如同“父亲”这个词的刻板定义一样的男人曾经安抚着说过，有意地柔和了表情，“以前会手牵手一起去上学呢，在公园的时候还因为被月欺负了，一边哭着一边和他吵架。”

    “爸爸……”快要成年的夜神月已经长成了身形挺拔的隽秀少年，听到这种话时露出了有点无奈的神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我现在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真的吗？”妆裕自后搂住有栖川薰的腰，探出头来，“哥哥要好好照顾薰姐哦！”

    “是是。”夜神月放下筷子，对有栖川薰笑了笑，“薰也要多关照我。”

    常常会给人一种很温馨的假象。

    并不是说夜神月对她很差，会霸凌什么的，而是他和她都心照不宣地把这当成父母的任务，只是共同地完成说出口的要求。

    夜神先生和她的父亲可能是挚友，关系好到可以把对已故的人的感情延续给下一代，但她和夜神月不是这样。

    夜神月没有朋友，或者说，没有那种能够达到他的朋友标准的人。

    在双亲去世前，可能勉强能够算得上关系平淡的熟人，在失去这层关系之后，就只能算作邻居了。

    有栖川薰的脚步慢了一点，看向他的侧脸。

    长相俊美、家境富裕、性格温文有礼、成绩优异，在魅力上都能够算作加分的点，她当然不能免俗……但是，理智总是在报警，不要再靠近了。

    保持现状就很好，她和夜神月的人生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电话响了很久了，薰。”身前那个人转过头来，目光滑向她的书包，又上移到她的脸，“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这样，抱歉。”有栖川薰垂下眼睛，拿出了翻盖手机，没有看来电人就接通了，脚步更慢，“你好。”

    “小薰?”对面那个人的声音很甜，“今天我来东京取景啦，小薰没有工作的话可以和海砂见面吗？拜托拜托，人家很想薰～”

    是海砂啊。

    有栖川薰的表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嗯，可以哦，我去找你好了。”

    “最喜欢小薰！”弥海砂听着像跳了起来，“迫不及待了，想要马上见面——”

    后面就是一些表达喜爱的话语，有栖川薰很有耐心地一句句回复了。

    夜神月从书本里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在经过路口的时候拉住了她的书包背带。

    “男朋友吗？”走进走廊时夜神月合上书，不经意地发问。

    已经快要入冬了，学校的绿化树都快掉光了叶子，看起来很萧瑟，有栖川薰捡掉肩膀上最后一片枯叶，捏着叶柄转了转，“不是，嗯……重要的人，这样。”

    “嗯，”夜神月可有可无地应了，看不出来什么多余的表情，“如果是的话，记得告诉妈妈和妆裕，她们会很开心吧。”

    但是和他没有关系。

    课程有些无趣，但更讨人厌的是同班同学。

    嘻嘻哈哈的男生和旁边的女孩在搭讪，笑声已经盖过了老师讲课的声音，但台上的人却熟视无睹。

    这样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啊……

    有栖川薰低下头继续在本子上涂涂画画，身后忽然有人用笔戳了她的后背。

    回过头看见的是学校里还算有名的帅哥，每年情人节夜神月多到收不下的那些巧克力就会被他包揽，不过记不得名字。

    加藤还是岩田呢……还在回想的时候，看起来很阳光的男生干脆托着脸趴在桌上对她笑出虎牙，“薰有空的话，愿意和我约会吗？”

    ……？

    有栖川薰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从包里拿出一本弥海砂的写真递给他，“如果想看又没有买到的话，直接找我借就可以。”

    “不是这个意思啦……”仍然没有想起来名字的人似乎很苦恼，牙疼一样地抽气，“薰也是很有名的艺人吧，为什么不相信我会喜欢薰呢？明明活动的时候经常都和我坐在一块吧，说话也很温柔，会误以为有机会也是应该的吧？”

    没有听懂在说什么。

    虽然海砂有时候也会夸她可爱，但那是会对喜欢的东西很狂热的海砂，即使拍了很古怪的青蛙造型也会搂着她说很喜欢的海砂。

    而且说到坐在一块，根本没有什么印象。

    节日晚会、校庆或者参加运动会，一般都会和夜神月在一块，要么就是一起被选成了主持人，要么就是一起参加相同的项目，结束以后就会一块回家了，记忆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多余的人。

    眼前这个人还在很认真地盯着她，有栖川薰摇了摇头，“有工作，所以没办法，很抱歉。”

    “嗯！所以其实薰是愿意的吧？”对方又不依不饶地继续缠上来。

    ……有点讨厌，如果是工作的话，可以很轻易地拒绝，但这是更靠近她生活的人。

    “齐藤君，”另外那边托着脸看向窗外的人忽然出声打断，“搭讪的话请适可而止吧。”

    原来是叫齐藤啊。

    “齐藤君”很不服气地拉长了声音，“为什么啊？”他做了个很孩子气的鬼脸，“薰又没有给月送过巧克力，那我喜欢薰不需要月同意吧？”

    那是因为上学以前在路上就给过他了。

    夜神月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平时的笑容，但刚才还在闹脾气的人就奇怪地退缩了，“我知道了……”

    齐藤用拿倒的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后，夜神月的视线终于落到他的前桌上，“薰也好好上课吧。”

    ……

    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放学铃声响起。

    有栖川薰和夜神月一起走过中庭时，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她正在给弥海砂传消息，余光中发现夜神月消失后就干脆在原地驻足等他回来。

    “怎么了吗？”回来时，有栖川薰合上手机随口问道。

    “没有什么，捡到了一个笔记本。”夜神月很自然地回答，“上课的时候就在那里了，应该是谁弄掉的吧。”

    嗯……想要物归原主吗？不愧是夜神先生的儿子。

    “那么明天见，月。”她与他告别，抬了下手。

    “明天见。”

    弥海砂给的地址是一个美甲店。

    店铺在人流量很大的街道，装修得很精致，一进门就会有接待员很甜美地问好，牵引到预订的卡座或包间去。

    她到那里时候弥海砂已经做好了一只手，正在很高兴地打量自己亮晶晶的指尖。

    “小薰！”她抬起头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笑得很漂亮，“有想海砂吗？”

    “有的，”有栖川薰放下书包，坐到她旁边，另一位服务生就很殷勤地捧起她的手，“小姐想做什么样的款式呢？”

    “和我一样的！只是颜色，嗯……”弥海砂的一只手挽住她的臂弯，亲昵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肩头，说到这里抬起脸看了有栖川薰一眼，“要和小薰眼睛的颜色一样。”

    最后的成果是淡到接近灰的青绿色。

    弥海砂把自己的手和有栖川薰的摆在一块，“真漂亮啊～”

    有栖川薰觉得海砂的更好看一点，黑色的甲油很配她的哥特系装扮，但还没说出口，弥海砂就握紧了她的手。

    包间里除了她们没有第二个人，弥海砂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一只手还牵着她，“海砂前几天得到了一个礼物，”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来，“小薰请看！”

    “很别致呢，和海砂平时的打扮相配，是粉丝送的吗？”有栖川薰接过笔记本看了一眼，翻阅着评价道。

    “不是哦，是爱着我的人。”弥海砂比了个“耶”，“现在小薰就可以看到雷姆了吧？”

    雷姆是谁？

    根本无须问出口，房间的灯光为了营造氛围而有些暗，在光线更黯淡的地方，半空中，忽然显现出一具巨大的骨架。

    有栖川薰不可控地睁大了眼。

    庞大得能够完全把弥海砂拢在怀里的身影在她的深厚浮现出来，森白的骨茬骨刺和骨骼共同构成了那个生物，肩部的骨头尖锐，形同甲胄，身躯的骨质反光显得身体格外光滑。类似纱布的东西遮挡住了一只眼睛，显露出来的那一只中则倒映着弥海砂的身影，让人分不清楚其中的黄色是来自她的发丝还是这个存在本身。

    “因为小薰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要和你一起分享这个秘密。”弥海砂俏皮地眨了眨眼，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

    弥海砂的确最信任她，因为在半年前，有栖川薰为了弥海砂杀害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