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时间退回一年前的圣诞前夜。

    明天就是圣诞,大多数的店铺已经提前装饰好了,街道上弥漫着浓厚的节日氛围,红绿相间的装饰品、冬青树、彩灯与槲寄生处处可见。即使已经快到深夜,人行道上仍然有扎堆欢笑的行人,偶尔能见到情侣在路灯下拥吻。

    有栖川薰刚拍完最后一组室外写真,宣告结束后就被经纪人裹上厚厚的大衣。裸露的肩头终于接触到温暖的毛料,但双腿仍然在打颤,膝盖被冻得通红。经纪人帮她拍掉头顶的雪,塞过来的杯子上冒着热气,可可的甜香随着雾气上腾,带来暖融的错觉。

    工作人员们已经在收拾设备预备收工,接下来只用等着看样片、或许可能的补拍、以及工资汇入的有栖川薰仍然没从寒冷中缓过劲,哆哆嗦嗦地和他们道别以后就钻进了事务所温暖的室内。

    她在经过楼梯间时听到猫一样微弱的啜泣声。

    ……是新来的女孩子因为成绩不好所以哭泣吗?有栖川薰把大衣裹得更紧,像只肥胖的企鹅一样推开防火门探出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背影。那个孩子璀璨的金发在灰暗的楼梯间里闪烁,背影纤细娇小又很漂亮,是被事务所寄予厚望的摇钱树,“薰和她比起来,感觉都黯然失色呢……”老板曾经这么评价过。

    他说的没错,因为弥海砂很亮眼。令人头晕目眩的、生机勃勃的、多汁的美。

    在听到流言碎语之后,虽然是同龄人但自认后辈的那个孩子曾经给她塞过小礼物,很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长得很漂亮、表现力强、业务能力出众、性格也很可爱,这样的弥海砂被更多人喜欢、取得比她更好的成绩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现在却在哭泣,是因为被霸凌了吗?事务所里有几位喜欢刁难人又刻薄的前辈,会对出众的新人使出浑身解数打压和排挤,有栖川薰曾经狠狠地吃过苦头,因此在弥海砂道歉的那个下午提醒过她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被欺负了吗?

    防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有栖川薰朝那个人的背影走去,她的脚步一向很轻,沉浸在哭泣中的那个人没有因此回头。

    “弥——”

    ——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吧。

    出声的瞬间,这个念头突然划过,已经朝她背影伸出的手陡然停在半空。

    “薰哪里都好,不过有的时候似乎不太能够把握好亲密的尺度,”夜神幸子的虚影在眼前摇晃,“也许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呢?”

    刚说出这句话的女性“啊啦”了一声,状似懊恼失语地捂住了嘴,完全一副说漏嘴的神情,视线滑向站在流理台旁边的夜神月。

    那时距离父母去世还没有多久,有栖川薰没能够及时地认识到“已经与过去不同了”这件事,如同平常一样戳他的后背,拜托他给她削个苹果。

    有栖川薰的笑容冻在了脸上,和妆裕说笑的话语被硬生生截断,突兀的尾音还在空气中漂浮。她用尽全力克制着不要侧过头看夜神月的表情,只低下头死死地盯住桌布上的花纹,“……抱歉,夜神夫人。”

    夜神妆裕的视线有些不安地在所有人之间徘徊。

    夜神幸子并不讨厌她,她是日本人群中最多的那种女性,把丈夫和儿子放在了生活的第一位,夜神月是她最自傲的作品、人生意义和价值的延续。因此总是把他挂在嘴上,有意无意地同所有人炫耀她的杰作。

    所以会对她挑剔起来。

    如果过去还勉强算得上匹配的青梅竹马,那么只继承了微薄遗产的孤女怎么也达不到她心中“儿子的女友”的标准。

    餐桌下的裙摆被她抓出皱褶,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

    ……焦虑、羞耻、无处可藏的自尊心。

    夜神幸子隐含着“你越线了”的眼神烙印在视网膜上,内心因为窘迫和羞辱而灼烧,有栖川薰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见夜神月的表情。

    事实上他好像说了点什么,但她忘记了,在余下的整个夜晚里都如坐针毡。

    有栖川薰的手仍然因为闪回的记忆停留在原地,但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女孩子就已经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而转过头来,因为泪水而湿润的眼睛比宝石还要闪耀。

    “……薰?”弥海砂的声音颤巍巍的,在空荡的楼梯间里荡出回音的波纹。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有再躲起来的必要,坐在台阶上的弥海砂用力搂紧她,把脸埋在有栖川薰的肚子上,小声啜泣起来。

    可能是因为明天就是圣诞,浓厚的节日气氛反而激发出了内心的负面情绪,弥海砂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哭泣的原因。

    ……是这样啊,因为坏人失去了父母,为了挣钱所以不得不加入事务所。

    有栖川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呵出一口白气。

    ……这不是近乎一致的人生吗?

    在高一前,有栖川薰过着普通的高中生会拥有的那种生活:平淡无奇的学校生活、和睦温馨的家庭、自己本身也称得上优等生,在本人尚未查觉的情况下暗恋着更加出色的青梅竹马。

    父亲有些大男子主义,母亲则是温柔体贴的家庭主妇,她最大的烦恼可能是因为琐事和夜神月赌气,在两家的母亲打圆场前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人生天翻地覆的那天,她刚因为夜神月不愿意周末一起出门而和他闹脾气,下定决心这次在他主动道歉之前绝对不要原谅他。

    一边生着闷气一边粗暴地扭动着钥匙的有栖川薰发泄地推开门,低头大声道,“我回来了”。

    奇怪,今天妈妈没有在家吗?

    没有见到熟悉的迎上来的身影的有栖川薰在心里嘀咕着,推到一半的门忽然卡住了,就像有什么阻力不小的东西抵在了门后。

    “……妈妈?”不妙的感觉沿着小腿爬上她的肩头,有栖川薰小声地呼唤着母亲,再次试着用力推了一下门。

    门后传来不知名物体摔倒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

    现在门能够打开了,有栖川薰的膝盖开始打颤,牙齿叩在一起不停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爸爸?”

    被三岁的她、七岁的她、十四岁的她无数次或是欢笑着或是流着泪推开的家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把整个玄关都展露在她的眼前。

    惊恐地张着嘴、眼神已经灰暗却仍然费力向着家门伸出手的母亲,以及倒在客厅入口,从面容上已经辨认不出来是谁的父亲。

    地板上的血洼仍然在蔓延,沿着高出地面的玄关地板滴落,红色的蛇快要爬到她的鞋尖。

    有栖川薰的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汀”声响。

    喉头不受控地发出“嗬嗬”的声响,她说不出话,视线也无法从父母的尸体上移开。

    耳畔传来蛛丝断掉一般的声音,接下来的记忆好像无信号的电视机一样呈现出模糊又嘈杂的雪花屏。

    她的意识从身体里脱离出去,轻飘飘地在物质世界之外漂浮。

    灵魂再次在躯体里复苏时,有谁牵着她的手。

    天气很不应景的晴空万里,热气蒸腾下的草坪看起来是灰黄色,用于出席葬礼的黑色正装布料很厚,牵着有栖川薰的那只手略微渗了点汗。

    夜神月拉着她,跟在沉默的父亲后面,一步步地往墓园的反方向走。

    ……啊,所以已经和爸爸妈妈道别了吗?

    有栖川薰木木地转了一下眼睛,转头回望。

    大理石的坟墓很矮小,在刺眼的阳光下反光,如同两个白色的幽灵。

    在夜神家度过一个月的观察期后,有栖川薰回到了已经算是半个凶宅的家。

    听夜神先生说,是爸爸以前逮捕过的犯人在刑满出狱后对警官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报复,在杀害了作为家庭主妇来开门的母亲之后,又冲进客厅刺杀了让他的人生空白二十年的爸爸。

    原本还准备杀掉她的,但是在客厅里等到了高中生平常的放学时间也仍然没有见到人,恰巧透过窗玻璃看到了来夜神家小聚的一众警官,后怕慢慢爬了上来,所以在她回来之前逃跑了。

    爸爸妈妈应该流了很多血。

    有栖川薰打了一盆水,用母亲经常拿来擦洗地板的抹布在玄关前擦了又擦。

    夜神总一郎已经拜托过人帮她打扫过家里了,但是玄关的地板上,一直有一块擦不掉的污迹。

    爸爸妈妈应该流了很多血。

    ……是不是那天早点回家比较好呢?

    偶尔在工作行程太满没有时间回学校上课、被前辈们故意用热茶泼了一身、被摄影师猥亵的时候,她会这么想。

    偶尔会在堆积的学业和工作的双重压力、支离破碎的人际关系和别人怜悯的眼神里崩溃。

    原本以为都没有什么的,原本以为全都已经习惯了。因为她已经能够比较从容地处理好这些事情,不再想最开始那样会在独处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哭出声。

    但是在抱着弥海砂的时候,在听到她的哭泣和断断续续的叙述,在她的眼泪浸湿腹部单薄的布料时,有栖川薰忽然间听到了理智崩溃的声音。

    “……海砂,”她看见自己很轻柔小心,很疼惜地捧起弥海砂的脸,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个人,是因为证据不足的原因没有被逮捕吗?”

    哭得眼睛通红但仍然漂亮得要命的弥海砂胡乱点了下头。

    “那我帮你报仇吧,我帮你杀了他,”好像是自己的声音在说话,轻飘飘地提出这种夺取别人姓名的提议,“不要再哭了。”

    似乎又回到熟悉的家门前,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生跪在玄关处,用尽全力地擦拭着那块突兀的污迹。

    有栖川薰蹲了下来,帮她因为劳动而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很轻地开口,“不要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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