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天气对于天文观测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但今天恰好是个阴郁的暴雨天。我最后一次查看没什么问题的仪器参数后躺倒在那张狭小的行军床上,打开手机期望从中窥探到一丝外界的阳光。
我被调到这间观测站好几年了,枯燥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的侵蚀着我的身心,我好像已经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在半年前我被确诊了双向,伴有强烈严重的失眠症。我吞下一颗安眠药,平躺在床上。
可这时一阵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我有些不快的想着这个点还能有什么人找我,烦躁的揉了揉脑袋后翻身下床,打开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她浑身都被打湿了,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流淌到脚跟。
“不好意思,我上山迷路了,能不能借我个地方避避雨?”
我转身给她让出了进门的空间,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轻巧的穿过那一丝门缝进来。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打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看她可怜,给她指了个方向。这山上的观测站有两间屋子,一间用于摆放观测仪器和我的房间,一间则是生活区域,那里有浴室。
“你可以用浴室,我可以借你几件衣服,等雨停了你再走吧。”我冷冰冰的对她说,她并没有因为我下意识的语气感到不快,而是很自然的向我道谢。等她从浴室里出来,我才看清楚,她长得并不算好看,但棕褐色的长发与温柔的面庞都令人感到温馨。
她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和我搭起话来。
“你是这观测站的工作人员?”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哈哈,你这人脾气还怪暴躁的。我是山下一间书店的老板,今天和朋友一起上山玩,迷路了,还恰巧遇上暴雨,真是多谢你了。”
“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
“你这有什么吃的吗?”
“有一些罐头,我去给你拿。”
于是那天我们一起吃了一顿罐头大餐,她抱怨现在点外卖老是吃到不干净的东西,比如苍蝇啊头发丝之类的,还没我这的罐头好吃。
我看着她那夸张的动作和表情想笑,但我并没有笑出来,我好像真的已经不在具有这种情绪了。
整夜我都没睡,因为她也睡不着,我给了她一颗安眠药,她不吃,非说这东西伤身体。于是我把药放回瓶子里,想着能不能睡着。但我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就是一点困意也没有。她和我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天边绽放出美丽的朝霞。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玻璃窗前看着这一幕,回过头来问我是不是每天早上都能看见这样美丽的朝霞。我点点头,这些东西每天看就会看腻了。
“怎么会呢,自然啊,每次仔细观察都会有不同的收获。”
她离开了,走的时候朝我挥手。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平常的状态。每天调整仪器,观测太空。天文学是我从小的兴趣,可当我真正把这份兴趣变为职业的时候却变得无比沉重,我打开一本积了灰的笔记本,里面记着我的观星笔记。要是能有个好天气的话,说不定能在今天看见很亮的星星。
那天傍晚,我又见到了她。
她拎着两捆书,看上去十分吃力的样子。我帮她拿了一捆,她又用那感激有充满柔软的眼神看着我。门外还有很多书,今天又下雨了,下的比昨天更大。
“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把这些书放在这一下,不然他们就全都该被打湿了。”
我点点头,帮他把剩下的书全部搬到屋子里。
她就这样在这里住下了。雨一直没停,她和我说她的书店被淹了,还好仓库里的书保管的很好,她带着这些刚到的新书来找我帮忙。作为感谢,她把一部分书免费送给了我。我喜欢读书,但不过是用来打发消磨时间罢了,没积累过什么惊艳的词句,她给我的书就都是有名的文学作品。
我开始看书。没工作的时候我就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她给我泡的咖啡,慢慢在这样一个温暖的环境下看书。我靠着她的肩膀,时不时嗅到一丝茉莉花的香气,这香气令人感到心神安定。时间一长,我居然生出了一种两人搭伙过日子的感觉。我想着,要是她真的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一天她从一个布包包里摸出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天文学》,她说我应该感兴趣。事实证明,这本书确实适合我,对于天文学逝去的热情似乎又在这本书里找回来了。我第一次开心的笑了,虽然我不确定那能不能称之为笑。但她觉得我笑了,她也跟着开心。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我看见她像一团没骨头的肉泥一样摊在沙发上,我害怕她出事,连忙把她拉起来。刚靠进她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她平常喜欢喝咖啡,给我也只会泡咖啡。我从来不喝酒,也没见到她带来了酒,这酒到底是哪来的?
她像小猫似得往我怀里蹭,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她,我看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出暧昧的光芒。她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然后亲了一口,就这样笑盈盈的看着我。我被他这番举动弄得不知所措,那个装着《天文学》的包里藏了一瓶酒,她的手边也有一瓶。
“我说啊,我们交往吧。”
她托着我的脸,声音轻柔的说。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边有人了,她就这样行色匆匆的来到我身边,给我带来了一丝暖阳。
她柔软又冰冷的唇敷上了我的唇,一触即分,宛若蜻蜓点水般的吻。
从那之后我们就正式开始交往了,交往后的日子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只是雨停了,她没有走而已。我看着她,带她去了室外。下过雨的土地还是十分湿滑,我牵着她冰冷的手走到一架望远镜前。
“用这个能看到很亮的星星。”
“真的吗?给我也看看吧。”
她清澈的眼神中只有最纯粹的好奇与懵懂,我调试好望远镜,把她领到跟前,让她透过那小小的目镜看星星。
那天晚上,我又收获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在草地上的泥土快被晒干的时候,她向我提了分手。
“为什么?”
我问她。
她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有些奇怪的歪头看着我。
“一时兴起而已,玩腻了啊。”
她行色匆匆的走进我的人生,为我带来了一丝暖阳,随后转身走入暴雨,连带着这一点的温暖也全部带走。
她拎着那些不属于我的书离开了观测站。我的生活平静了,还是每天一如既往的工作,吃饭,吃药,睡觉。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
我真的被爱过吗?
这个问题看似毫不相干的引入脑海。
我喜欢天文学,但只是兴趣,当我对此不再有兴趣时我的工作在我眼里将会变得无聊也无意义;真正爱着什么东西的人总能从那些东西里找到些意义,以支撑着他们完成下去。
但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想要相信,我或许在哪一个瞬间被爱过。
几年后,我收到了她的结婚请帖。新郎是个有钱的富家子弟,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他的报道。所以我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去了。
婚礼举办的地点是户外,她被簇拥着围在一群人中间,身上穿着一件镶满钻石的婚纱。她很漂亮,本来没那么漂亮的她此时却被打扮的像个仙女一般美丽。我想起她以前的穿衣风格,浅色的,毛衣和衬衫,眼前的画面不由得割裂。
她看见了我,朝我走来,还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站在她身旁的新郎长相十分英俊,也像他的新娘子一样看着我,很有礼貌。我的平淡无波的内心在这时泛起一阵涟漪,她离我越来越近,走上前,用冰冷的手轻柔的握住了我的手。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嗯,祝你幸福吧。”
面前翠绿的草地在一瞬间变了颜色,整个世界都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崩塌了,天色变得灰蒙蒙,像是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我眼前的宾客与新人莫名消失了,我感到恍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修理精美的草地,而是一片荒废多年的土地。
奇怪啊,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对了,我是来参加她的婚礼的。
可她是谁?
眼前的画面一僵,我好像回到了我的行军床上,身体还是像从前一般僵硬。我好像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我自己,好像在迷迷糊糊间看见了她,她正朝我微笑,用嘴型和我说她要走了。
我看到了床头空掉的安眠药瓶子,里面的一大半被吃掉了,剩下的一些就这样散落出来,凌乱的洒在柜子上。可我的安眠药明明是刚刚拆封的,怎么会吃的这么快呢?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我看着她,想问她爱不爱我,但她只是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看见她一点点的散去了,她没再笑,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她用嘴型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觉得我爱你,那我就爱你。”
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仪器的声音还在滴滴作响。我从幻觉中回过神来,残忍的现实铺天盖地的向我涌来,我觉得自己的咽喉似乎被谁扼住了,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尸体。
原来如此。
我早就死了啊。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