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时五感在慢慢恢复,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屋里的陈设,看得出来屋子主人品味高雅简洁大方。房间中还有着淡淡的艾草香。
“我这是借尸还魂了?还是说这里是阴间?”宋逢时胡乱猜想,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等慢慢抬起手,发现手上缠满了绷带,每一个细小伤口都被包扎了,“嗯,确定无疑了,手是我的,我还活着。”
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就连里衣也被换的干干净净。就是……千银丝不见了。
这时房间门被推开,一个小药童端着药进来了:“呀,你真醒了!谷主果真料事如神!”小女孩轻车熟路的将药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去扶宋逢时坐起身来,还贴心的将软枕头垫在他身后。
宋逢时一脸警惕的望着她。
“你好我叫离阿水,叫我小水就好。是灵药谷的药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别激动,保存着力气最好。先把药喝了。”小水把药递到他嘴边。
宋逢时半信半疑地接过碗来,看着碗里黑黢黢的东西,一言难尽道:“这……真的不是毒药吗?”
小水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个,颇为无奈道:“怎么可能?我们灵药谷用毒还需要专门给你喂药?早在不知不觉就把你毒翻了。”
—“…………”虽然真的很可疑,但宋逢时还是一口闷了那玩意儿。竟然不苦!细细品味还有一些回甘。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水收捡好药碗,“是谷主发现的你,不知道你是怎么从未方河漂过来的,刚见你时,全身都是血。还以为你已经没了,原本还想把你当解剖器具来着,没想到还有口气。”
差点成为解剖器具的宋逢时暗叹了一口气,一代魔头因解剖而死好像也不是很光彩。
“谷主本着好心救你,说你七日午后醒,没想到啊你还真是这个时辰醒,没有一刻误差。”
宋逢时还是想不通,记得自己不是被游泽拖到山崖边了吗?难道是被扔下山崖了?可按照游泽这品性,刀人不应该这么草率啊,难道不补刀的吗?
他如今也只能说服自己,游泽可能因为要杀死他这个大魔头而过于激动,推下悬崖就没管了。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不行不行,得赶紧离开这儿,万一游泽要是想起要补刀了,顺着找来这里怎么办?
宋逢时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千银丝,旁敲侧击的询问小水,看没看见自己身上还有个东西。
小水摇了摇头,表示什么也没看见:“怎么,丢了什么东西吗?你从未方河漂下来,东西不会掉进河里了吧?”
“没什么大玩意儿,丢就丢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千银丝才不会这么被弄丢,多半是被游泽那个混蛋当战利品拿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受的这么严重的伤?还有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我们灵药谷可不救不知底细的人。”
看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救的是谁,以免节外生枝。
宋逢时直接信口开河,没有半点心虚道:“我叫楚时,我是个木匠,平日里喜欢琢磨雕刻。手上的伤口是不小心留下的,那日我准备进城镇售卖木雕,没想到遇到一群走火入魔的修士,还被捅了一剑,唉,我的命苦啊!”
边说还演起来了,开始落泪,我见犹怜:“多谢灵药谷出手相救!此生无以为报!但是家中还有妻子,我离开这么些时日,怕她担心,我得赶紧回去。这些时日真的叨扰了。”
“楚公子,不必客气。”房门外出现一道身影,风姿绰约,渺渺美人兮。女子穿着碧绿色外袍,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还拿着一把水墨扇子轻轻摇着。
“谷主好!”小水一脸的激动。
来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床边。
“我是灵药谷的谷主叶渚,叫我叶谷主就好。这里呢,很安全。我既救了你,断不会不管你。你且安心养伤。不过……”
宋逢时顿觉不妙。
女子微微一笑,继续道:“我这也不是白救的,为你疗伤用了我们谷中上等的灵药二十多株,其他的也就不算了,共计两百两银子。”
话毕,小水都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时候谷主这么扣了,逮着一个人就往死里宰。就那点儿灵药,哪值二百两银子,谷里明明到处都是,平日放进谷主屋里,谷主都觉得占地方。小水颇为同情的看着宋逢时。
“啊……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银两,要不我回家凑齐二百两,给您送来?”
别说现在是二十两,就是二两!他也没有。只要叶渚点头同意,离开了灵药谷,去哪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何必这么麻烦?你身上还有伤没养好。暂且住在谷中,你就在谷中帮忙打些下手,权当抵债了。”叶渚不按套路出牌。
“可……可是,家中还有妻子在等我……”宋逢时不甘心道。
叶渚颇为意外道:“嗯?难道楚兄惧内?也是,像楚兄此等样貌,让妻子担心也算是情理之中。”看叶渚表情,一副我懂我明白的模样。
不是叶谷主你到底在瞎想个什么劲儿啊?!什么你就懂了?
“你如今伤势这么重,要是不想你妻子担心,还是静静待在谷中养伤吧。实在有所顾虑,也可写信告知你妻子,我乐意帮这个忙。”
叶渚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小水赶紧帮腔:“对呀,对呀。你只是离家几日罢了,去镇上也得要个三五日,回家也得要个三五天,更别说你还要售卖雕塑,这一来一去耽搁了路程,是再正常不过的。况且,你如今伤势这么重,也不想让家中妻子担心吧?”
这一唱一和的,宋逢时只好答应:“那……就多谢谷主收留了。”
叶渚又交代了几句,紧接着退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闪身来到了竹楼。
一进入院子,就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看着正在试药的游泽。
又把刚才所有的对话一股脑的讲了一遍。“……我完成你的任务了啊。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两千灵石!”叶渚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游泽停下手中的动作。
“嗯,他可想离开了,还编了个故事。说家里有个粘人的妻子什么的,爱他爱的不得了,一刻也离不开……”叶渚细细观察着游泽的神色,发现游泽眉头一挑,心里顿感不妙,立马坐直了身子。
“不……不会吧?你知道他有妻子啊。他没骗人?你这样做不太厚道吧。”
叶渚脑中突然闪过各种强娶豪夺,欺男霸女的狗血话本,像这种角色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渚正想着要怎么劝友人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虽然我不反对,但是吧……这有违伦理道德……”
“他没有。”游泽打断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他没有妻子。”
“那就好。”叶渚松了一口气,又躺回了藤椅。“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不是救了他吗?为什么又让我瞒着?那这几日你忙前忙后、整日整夜的照顾,还亲自试药,算什么啊?”
“……算我欠他的。”游泽才不会承认是因为心虚,他害怕再看到宋逢时看他时眼中的厌恶。
那一剑,游泽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即使拿着剑的手一直止不住地发抖,忍不住想要把人抱进怀里,一遍遍的道歉,乞求他的原谅。
不止一刻地想,大不了私奔算了,大不了做一对亡命鸳鸯算了,他有能耐把宋逢时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找到。
但他没法这么自私,他没法替宋逢时做选择,他只是想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好宋逢时。
但要在几个长老的眼皮底下救人,这些远远不够。
只能将人带到山崖边上,用移花接木阵法混淆视听。
他故意利用两人不合的传言,设下这场局。
宋逢时锋芒过锐,但剑过钢易折。早已经成为几大宗门里的眼中钉,多少人觊觎他的傀儡术,又有多少人想致他于死地?
游泽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听到他死讯的场景。他只能从长计议,步步为营。
游泽知道世人皆说宋逢时有罪,说他恶贯满盈,说他死不足惜。
游泽同样知道宋逢时睚眦必报、喜欢剑走偏锋、毒舌……
但……那又如何?
完美不是爱他的前提。
他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真实的宋逢时。
相比这些,他更在意宋逢时的喜好,宋逢时喜欢银杏叶,喜欢栀子花香,喜欢吃葡萄,喜欢吃鱼,喜欢穿白衣…………
六年,宋逢时的喜好,游泽烂熟于心。但他总觉得还不够,了解的还不够多,长觉得亏欠。
他那日亲口问过了,一句
“你可知罪?”
“你可认罪?”
游泽相信自己所见,也相信宋逢时。
六年前那个恍惚的早晨,让少年有了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为二人来日方长埋下了伏笔。
如今,少年终于可以将爱意的一角迫不及待又克制地展开,像是沉溺在河里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
“……你栽了。”叶渚看着游泽那一闪而过的温柔模样,快到以为是错觉。最后只能痛心疾首的得出一个结论。
“心甘情愿。”游泽又开始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