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时一能下床了,就到处遛达,考察地形,时刻想着出逃计划。
灵药谷依山傍水,是个绝佳的休闲度假之地,随处可见的梯田上种着各种草药,远处还有一大片竹林。
宋逢时到处闲逛,药童们步履匆匆,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他想问一些东西,都找不到人。
不知怎的,竟乱逛到后厨去了,厨房里炊烟袅袅,还有三个十多岁的女娃在准备午餐,忙的不亦乐乎。灶台上摆着四季豆、青菜……
“需要帮忙吗?”
其中一个女孩正在剥蒜,抬头搭话道:“你就是谷主救的那个人?”
宋逢时点了点头,养了这么久,手上的伤早就好了,便自顾自的坐在女孩对面的板凳上,拿起蒜剥了起来。
女孩们见他没有恶意,便一来二去聊起了天。
这会儿宋逢时才了解到,灵药谷地理位置偏僻,建在山腰,地形易守难攻,出去的路弯弯折折,很容易迷路。
在这各宗门势力动荡的时代,这里也算是安居一隅的桃花源了。
与外界沟通联系较少,消息稍微闭塞。不然他们也不会随便就救了他这个陌生人,想必外面世界里他的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换句话说就是,既不好进来,也不好逃出去。
但是,灵药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出去采买,置办货物和卖草药。能够逃出去的机会不是没有的。
宋逢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顿时觉得舒畅无比,一高兴,便说着要露一手。
三下五除二,随便炒了两盘青菜,放了些辣椒,多的他也不会了,只会炒些简单的。
但他不知道,灵药谷素来饮食清淡,辣椒放在那里就是“闲置物品”,只是作为偶尔调味用的。
清斋堂
灵药谷没那么多讲究,几张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药童们就这样围成一圈吃饭。宋逢时慢条丝理的吃着饭,发现他那两盘青菜除了自己吃外,根本没人动筷子。
宋逢时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挫败感,顿时食之无味。他再也不炒菜了!
竹楼
游泽看着端来的两盘青菜,嘴角微微勾起:“他倒是有闲情雅致。”
“……小青都告诉我了,宋逢时还在打听呢,我猜他可能会在我们出谷买货的时候溜走,你有什么打算?”叶渚用扇子撑着头道。
“他伤养的差不多了,就随他去吧。”游泽略一思考。
“你也是心大,不怕跑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叶渚恨铁不成钢。
“他的千银丝还在我身上,他会来找我的。”游泽捏紧了手中的念珠。
话虽说的笃定,但心里依旧有些茫然。他应该会来找我的吧?
在灵药谷待了十多天了,宋逢时无聊至极,找小水借了刻刀、推子和木料,开始雕木偶,一笔一划十分熟练。
离阿水双眼放光,称赞道:“厉害了,楚公子!手艺不错啊。”
那当然了,雕了十多年,整个修真界,再找不出一个像他手艺这么好的。
他的木偶跟市面上的可不一样,关节灵活,动作轻盈,栩栩如生。
“……唯手熟尔。”但宋逢时听完却愣了一下,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掉入深潭,荡起一阵阵涟漪。
人在很熟悉又重复的动作下,思绪很容易飘远,深藏在心底的回忆又悄然浮现。
-杨柳峰-
那是宋逢时被林清风带回来的第五年。
那时的他连傀儡术都没有听说过。连雕木偶的本事,也是他以前偷偷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学的。
林清风却丝毫不觉得他玩物丧志,还每每打趣他说:“修道真是辛苦你了,多学个手艺,以后还能靠这个吃饱饭,哈哈哈哈。”
那好像是一个夏日。太阳透过窗前的树叶缝隙,将整个房间照亮,日光下的树叶清澈透亮。
十二岁的小逢时嘴里叼着小锥子,专心致志的鼓捣着手里的木偶,丝毫没有注意到躲进来的小小身影。
“哇!你好厉害。手艺不错啊。”
宋逢时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你是谁?”
话音刚落,梁契就追着跑了过来。
“我可以解释,逢时,这位是师父最近新招的徒弟,我们的小师妹舒淼。”
“……”宋逢时拉着梁契闪到一边,小声说道,“咱们不是过得很清苦吗?林清风怎么还到处拐徒弟?她看着也不像是能干粗活的样子。”
梁契微微一笑,回道:“师父曾经下山游历,与舒家有着过命的交情,如今舒老爷还专门带她来拜师修道……”
“是我知道的……那个舒家吗?”就是那个皇城里最富的皇商?!说话的声音都在抖,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了!
梁契点了点头。
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宋逢时直接态度180个转弯,回头温柔似水道:“你好啊,小师妹!我叫宋逢时,叫我三师兄就好,有什么事儿呢,找你大师兄就行。”说罢,还推了一把梁契。
梁契翻了个大白眼。
“我可不会带孩子,交给你了!我先去练剑了~”
宋逢时抓起桌上的木剑就跑了。
………………回忆戛然而止。
宋逢时盯着手中的木偶,久久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你们明日要出谷采买?”
“嗯。”离阿水点了点头。
宋逢时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皇城舒府-
深夜
几日前,舒淼听闻了宋逢时的死讯,她断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心里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整个人被压抑的情绪包裹着。
宋逢时叛出师门是真,那日伤了大师兄也是真,放狠话再也不会回杨柳峰是真,修炼傀儡术也是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那个总是调皮捣蛋的三师兄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大师兄和三师兄总是在争吵。
但是,宋逢时对她的好也是真的。
她只记得,三师兄会在她哭的时候,往她嘴里塞颗糖,然后轻轻摸着头对她说没事儿。
她只记得,师尊身殒后,三师兄七日七夜在灵堂前长跪不起。
她只记得,三师兄雕了一个长得神似自己的木偶叫淼淼。三师兄还为杨柳峰的每一个人都做了一个小木偶。
……
是师兄,却更像哥哥。她早就把他当作了亲人。
舒淼还记得他们的初见。
那日,阳光很好。少年的脸庞在回忆里带着温柔祥和的光晕。
小舒淼甜甜的笑着,只是觉得三师兄可真好看啊。可怜的小舒淼当时还不知道他的师兄们有多么的……不靠谱。
后来待了五年,什么品性都知道了。
大师兄梁契是个超级强迫症,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摆放的规规整整,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还有超绝松弛感,天大的事掉下来,他都能就地躺下,还盖床被子,真是绝了!
二师兄谢记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惜字如金,怎么有人能够做到几天不说话的?!师兄们还专门给他起了个新名字谢无言。
三师兄宋逢时比她还能捣乱,今天跟山下这个打一架,明天跟山上那个打一架,跟他打架竟然还要约号?!天天鼓捣他那些个木偶,还给他的所有木偶编号起名字。脾气还不好。。。
师尊林清风身体不好,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洞府里休养打坐半个月,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出来还都是给三师兄收拾烂摊子。
舒淼顿觉人生无望,天天心如死灰,整个人通透的都要立地成佛了。
“喂!小师妹,师父让我们下山采买。一起啊!”梁契向树顶挥了挥手。
是的,舒淼没事儿就喜欢爬树玩,三师兄还总笑话她说上辈子是只猴子。偏偏她还打不过,只能生闷气。
舒淼刚爬下树,就看到整装待发的一行人。
大师兄手里拿着长长的纸帛,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说道:“这次我们总共要购买的物品有一百二十八项,基本上覆盖了全峰人员,包括咱们养的小鸡小猫,你们可以听一下还要补充哪些……”
没错,大师兄还是有优点的,比如心细如发,只要是师尊安排的任务,都能完美完成。
“得了,梁契。不要再念了,头都要大了,我们相信你的能力!”宋逢时赶紧打断,还不忘示意二师兄点头。
“嗯。”二师兄谢记抱着剑站在一旁,冷酷地点了点头。
…………
记忆里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永远朝气蓬勃,他们似乎离自己是那么的近,近到不用看就能记起他们的每一个笑容。
但他们似乎又离的是那么的远,远到轻轻一碰就碎了。
好似黄粱一梦。
望着屋外的满月,她终于能体会到那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喷薄而出,无穷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似乎揉碎了心脏,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无法遏制,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只听得见撕心裂肺的哭声,悲恸万分。
可能真的如世人所说,亲人的离世不是下了一场滂沱的大雨,而是带来一生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