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戴上眼镜，轻轻敲击一侧的镜腿，一道微光扫过脸部之后顿时换了一张和月落的虚拟形象相似的脸。这副眼镜除了面部光学迷彩之外还有通讯功能，是他出任务常用的道具。他本来就瘦得不正常，又因为长期不出门留着长发，乍一看像是个高挑的长发姑娘。

    搭乘公共交通前往目的地的路上，Isabella——可以称为Palace乃至这个社会的管理者的超级AI在全息屏上介绍即将更新的安全条例，秦天听着表情愈发严肃。这个超级AI在过去的某次骚动中横空出世，“抓获”了当时叛乱分子们的首脑。自那之后，它的地位水涨船高，可以说现在不管是虚拟还是现实都是它的掌中之物。新条例施行后，Isabella的权限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来自月落的消息打断了秦天的思考。

    ——灰色卫衣和藏青色长裤，蓝色短发。月落转发的消息显示道，是对方的外貌特征。

    ——告诉他我穿黑色风衣，黑色长发。秦天回复。

    出于安全考虑，全息头盔类设备禁止在公共区域使用，人们日常出行还是会携带便携的手机等终端。秦天打开手机连上眼镜的通讯器，月落在那头担忧地唉声叹气。她和shadow猫猫一起在Palace待机，密切关注着秦天这头的进展。

    对方指定的咖啡馆里客人不多，符合描述的男性坐在远离门口的角落里。秦天不是第一次接手这类委托，径直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男人见到来客，放下手机将自己面前的甜品推了过去露出温和的笑容：“给你点的抹茶慕斯。”

    “我……说……讨厌绿……”月落断断续续声音从耳边传来，随后只剩下一片噪音。

    与此同时，咖啡馆里三三两两的人骚动起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喊道：“怎么突然断网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们也在检查……”有些手足无措的服务员走过去安抚的躁动的客人。

    不过角落里的两人完全没有受到这点骚乱的影响。男人歪头看着秦天：“怎么不吃呢？专门给你点了你喜欢的甜品。”

    秦天换了个姿势，挑起眉看向对面的男人。对方启动了信号干扰器，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不说话了？”男人嘲讽地笑起来：“你根本就不是月落。她是phantom，没错吧？”

    Phantom，虚拟世界中的幽灵。随着虚拟现实的发展，在电子之海中逐渐诞生了一些幽灵般的存在。他们不知从何而来，没有实体，有的只是一段偏执的残骸，有的则像人类一样拥有思维和沟通能力。在七年前的一次phantom引起的暴乱之后，国家发起了针对phantom的调查，幽灵们的踪迹逐渐在明面上消失，变成了类似都市传说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

    “你问我这个……”男人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那个家伙简直是个妖怪，是个恶魔！”

    不等秦天追问，他就急不可耐地倾诉。

    男人和月落相识于Palace的某次偶遇。实际上他不过是无聊地和对面随口调情了两句，没想到对方开始了飞蛾扑火一般热情的追求。被人捧在手心，仿佛自己是对方的全世界让男人很享受，他起初和月落经历了一段蜜里调油的网恋，但月落的缠人程度超乎想象，他很快就厌倦了每天变着花样说情话。就在这时，一个和月落截然不同的女性雪枫走进了他的世界。她冷淡得似乎总是拒人千里，却又时不时给他点隐晦的甜头吊胃口。男人出于新鲜感和雪枫暧昧了一段时间，但这种隔靴搔痒的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他又回到了和月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情话的阶段。没过多久，他认识了名为青葵的少女，这一次的对象是个纯真的孩子，可几周后他还是选择回到月落身边。就这样他不断重复着和月落凑合过——脚踏两条船——凑合过的循环。

    直到有一天，男人在和新对象聊天时，对方竟然提到了他和雪枫暧昧时期的事。这不禁让男人起了疑心，怀疑这个新对象是被他冷暴力后抛弃的雪枫找来报复他的。心里有鬼的男人回顾他和别的女性的聊天，惊恐地意识到其实这些女人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是他没有把和对方的感情放在心上才一直没有发现。

    她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男人追本溯源，疑心是月落对自己心怀不满想要抓他的破绽，可两人继续交往了两个多月，月落一直都没有行动的迹象，被他抛弃的那些女性也似乎永远为他留在原地，不管什么时候去找她们，对方都像当初分开时一样的态度。

    男人感觉到一阵恐惧的窒息，就像是在冥冥中有一张大网不知不觉将他捆在中心。月落的行为显然不像是正常人类，他突然联想到phantom的传说。在几年前引发的暴乱之后，phantom成了见不得光的幽灵，是被多方围堵的对象。如果月落是phantom，那他只要向有关部门举报，自己作为被phantom欺骗的受害者就可以直接摆脱这张无形的网，还能拿到一点小小的奖励作为补偿。

    于是他决定把月落约出来见一面。

    秦天一言不发地听完全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男人摸不清他的态度，决定给他点好处：“你替她来见面，一定是被那东西骗了吧。这样好了，我们一起举报她，奖金我分你一点。”

    “去年的七月二十号，你在做什么？”秦天没有表态，反而突然问起毫不相关的事情。

    “嗯？去年……”男人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去年的事我早都不记得了。”

    “那近一点的，今年的一月五号？还是没有印象吗？”

    男人警觉地往后靠了一点：“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既然会问你，自然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秦天微微一笑，无声地说了一个地名。

    男人的瞳孔骤然缩小。怎么可能？他早就处理干净了，明明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才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天早就做好了对面拆穿月落身份的准备，交手之前仔细调查过她的对象，轻而易举地抓到了对方的小辫子：“我和你本来素不相识，只要你不去举报她，我可以让她跟你分手，这些事我就当没看见。”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人恨恨地瞪着秦天。他本来以为自己掌握了月落的身份就能占据上风，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中。

    “你没有知道的资格，只需要知道永远有人站在月落的那边。”秦天起身离开，“相信你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他走出咖啡馆。通信恢复，月落悲痛的哭声灌进秦天的耳朵里，shadow和猫猫正在安慰她。

    ——放弃吧，不值得。他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还说要举报你。

    秦天刚在手机上发送完，耳中的哭声就更响了。是担心被举报后抓起来吗？秦天接着发言：

    ——不用担心，我威胁他如果举报就把他也送进去，他不敢对你下手的。

    “你闭嘴吧。”shadow嫌弃的声音传来，“别哭了，我们现在就让他进局子。”

    “你们两个没谈过恋爱的都闭嘴，别给我添乱！”猫猫说，“好啦我们私聊吧，别理那两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月落的哭声消失了。

    “她们去私聊了。”沉默了好一会儿，shadow干巴巴地说。

    “哦……”秦天愣愣地回答，甚至都忘记他没打开语音对面听不见。一般认知中的第一个，也就是引发暴乱的phantom最早留下的踪迹是七年前。一直以来他和phantom相处时都隐约怀着父母带孩子的感觉，没想到也有被当成没长大的小孩的一天。

    shadow显然和他一样心情复杂，两人匆匆交流几句就各自告别了。

    ————

    两天后，秦天和shadow猫猫在Palace见面，再次谈到月落。

    “她好得很呢。”猫猫给他们展示了月落分享给她的照片，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被七八个帅哥美女簇拥在中间，仿佛坐在王位上。

    “这是……她？”秦天有些不确定地指着中间的少女，和之前见面时小心谨慎的样子完全不同。

    “想不到吧，我送了她一份《I，lovers》。”猫猫得意地眨眨眼。

    秦天作为重度游戏玩家自然听过这款游戏的大名。这款游戏应用了AI技术，号称能给任何人带来完美定制的恋爱体验。秦天自己没有玩过，不过听说它好评率极高，甚至有人想和游戏里的定制恋人步入婚姻殿堂。虽然说放任刚失恋的人沉迷虚拟恋爱似乎不太合适，但是考虑到对方是个phantom，和AI模拟的虚拟恋人发展一段感情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为什么虚拟恋人的数量有点多？

    猫猫也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耸耸肩说：“phantom总是在某些方面很偏执的嘛。总之结果好就一切都好，我们这边会多关照她。倒是你们盯着的那个渣男呢？”

    “这两天没什么动静，也没去联系月落，肯定是害怕了。”

    “哼哼，他心虚了，当天就鬼鬼祟祟地溜回犯罪现场去看了一遍。”shadow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们给他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秦天回想起对方被“鬼宅”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过月落对谈恋爱的执念真是难以想象啊。”shadow感叹道，“创造了那么多身份就为了把那个人留在身边。”

    “可能她本身就是某个人的爱留下的痕迹吧。”秦天说。

    关于phantom诞生的原因有许多假说，其中被较为广泛认可的，是人类将思维接入数据的世界时留下了独特的痕迹。这些痕迹在种种机缘巧合下终有一天发展成了有独立思维的灵魂，就像许多年前地球的原始海洋诞生的生命。

    也许月落就是从某个恋爱脑诞生的吧。

    猫猫看两人感触良多的样子，忍不住插话：“喂，夏虫不可语冰，你们两个怎么说得像自己很懂爱情一样，明明是母胎单身。”

    “谁说我没谈过了！”秦天瞄了一眼shadow，心里有些底气不足，面上却强撑着说，“我还接过吻呢！”

    这果然引起了猫猫的兴趣：“咦？Poto竟然谈过恋爱？对象是谁呀？”

    “秘密。”秦天说完闭紧嘴巴，心里对着没什么反应的shadow翻了个白眼。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猫猫也注意到shadow依旧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难道shadow早就知道了？”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shadow平静地回答。

    “你可真坐得住。”猫猫感叹，“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开了？难道是车祸的原因……”

    “算是吧。”秦天含糊地回答。

    ————

    疼痛，像是身体被从腹部撕裂一样……

    秦天倒在车后座上，感觉意识随着血液逐渐从身体流逝。

    上一秒他还在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发呆，耳朵里全是前排父母间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争吵。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冲击后世界骤然变黑，原本宽敞的车厢不知被什么挤得扭曲变形，也许是钢筋一样的东西从车外刺进来，穿透腹部把他扎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秦天花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自己经历了一场车祸。

    他不知道事故的原因，也不知道父母状况如何，只能靠疼痛确认自己还活着。

    一片漆黑的车里突然亮起一点荧光。是他被甩到一旁的手机。不知是谁在这时发来的信息点亮了屏幕。

    秦天努力抬起手，把手机挪到身旁。

    ——对不起。

    发信人是poto。

    为什么游戏里的好友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又为什么在这时道歉？

    秦天来不及想清楚这个问题，思绪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