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半日的雨骤然停了,天空被撕裂成无数碎块,阳光就从缝隙里透出来。小商贩们拉出推车、酒楼掌柜使唤店小二擦桌,走街串巷的小贩咳嗽两声开始吆喝。
城南一处小院中却仍在惊心动魄之中。
“姐,我选这根柱子。”一位穿着华贵,看着又十分狼狈的男子说到。
站在他一旁的女子思考许久,觉得撞死实在不雅观。她抬头看看房顶选了根顺眼的房梁,搬了把椅子在它下面,去翻找长布条了。
二人实在是对这临时避难的院子不熟悉。找了又找,翻了又翻,布条没找到,倒是吃了一身的灰。几个亲卫想去街上采买,被女子拦下。
“算了。”女子说到,“我不一定会死。到时实在不行我也同你撞死在一根柱子上,来世我们还做姐弟。”
男子叹了一口气:“姐你如果不死就带着我那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君要我死……我不得不死。”
这一双姐弟,便是先皇的一对双生子——应韫与应淮。这对双胞胎乃皇后所出,本应受尽宠爱。可偏这先帝不知受了哪些“忠良”的蛊惑,对女儿应韫似有说不清的怨恨。尽管应淮后被立为太子,这对姐弟对先皇还是无太多感情。
为何被称为先皇?因为他不日前驾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何太子应淮在这一方小院中想如了结了自己?因为二皇子应琎篡位了。
二人的母亲齐云舒,资质出众,相貌出群,性格豪爽。是当时京中人尽皆知的才女。齐家无意将女儿送入宫中,可这皇上对着才女确有实意。天命难违,齐家只能将长女送入宫——这造就了她早逝的结局。
齐皇后在世时,对还身为皇子的新帝照顾有加。在宫里,这份照顾可以算上是恩情——他现如今不一定会将恩人的子女杀尽。许会留下个应韫。
大门外地动静打断了二人的窃窃私语——宫里来人了。
脚步声逼近,停在院中。为首的老太监大声道:“圣旨到!”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紧挨着走到院中。
“王爷,宫里来话了!”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室内,险些摔在院中雨打湿的石块上。她对着厅内正惬意喝茶的年轻人说到:“公主被封为大长公主,太...先太子也被封为郡王,派去华庭了。”
听到前半句话,那人脸上无一丝表情,似是早便知道结局。到先太子也没被处死时,那人有些惊讶,欲言又止后告诫小丫鬟下次莫要慌张。
“...没死,我还被封为华庭王?”应淮感觉自己即将要飘起。
应韫舔了舔嘴唇,不敢置信:“没死……他还是心软。他连我都不该留下。还真是,君心似海!”
“他真是我见过眼里最容的下沙子的人了。他的心胸,若是化为东海,精卫填五千万年都填不完。”
应韫对下人们说:“收拾收拾,走了,去华庭。”
华庭听着像个江南的富庶地域,但实则是个偏远地区。这名字对于姐弟二人来说很是遥远,离京都远了不止一星半点,被派去那里大概是不会被召回了。
“也好,到时没人能管束我们了姐!”应淮有些兴奋。他先为太子,整日在宫中读圣贤书,学规学礼,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怕被人谋害。他姐就更不用说了,比他还要忙。
在去华庭的这半月中,二人也算是见过了半个宁国风光。因可以说是没出过宫门,所以一路上只是走马观花,二人也异常满足。
一路踉踉跄跄颠颠簸簸,姐弟俩成功的到达封地。
身为长公主,应韫本是要留在京中的——圣旨上的意思确是要将她二人一同分配到华庭。
应淮是很高兴的,这也合了应韫的意。
但问题就出在这,皇帝怎能让这对难姊难弟过得太滋润?于是乎,皇帝沉思许久,最终决定只赐二人一府邸,为长公主府。
此府破旧不堪,满目萧索。说是荒废了十几年。四处杂草横生,三步一鼠,八步一蛇,遍地虫蚁。房柱子摇摇欲坠,一副被戳碰就会带着房子即刻倒塌到样子。
应淮看不下去了,不忍本就没几个的亲信们打扫这宅子,晃了晃在街边小摊上新买的折扇摇头道:“......去请几个人来,收拾收拾,价格好说。”
应韫道:“请四十人来……要快。”
众人还在切切察察长公主府的样子,不远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见过长公主、见过王爷。下官是华庭县令,许羽,小字翎衣。”
许县令行过礼,二人颔首示意。局面似乎有些尴尬。
又是一道声音闯入:“是这里叫的人吗?”不等有人回答,那声音又传来了,“小四,多叫几个,他们急着用人!”
终于,那声音的主人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杏黄鹅黄相间的间裙,头上带着点翠簪子,没戴耳铛,脖子上倒是挂着个长命锁,手里捏着两个白花花的瓷娃娃走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王爷。”说完将手中的玩意塞到应韫手中,“这是小女所做。”
这是意外之喜,应韫没想到有人会来找他们,更没想到有人送他们礼物。毕竟现在她二人在众人眼中只是两只任人宰割的纸老虎。
“民女是许家的次女……”
姓许?应韫看向许县令,县令欲要开口,应韫便从他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她在来的路上叫人查过,许县令有个妹妹,......叫什么来着?“你叫什么名字?”应韫问。
“小女许骄明,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应淮将视线从那两个瓷娃娃上转移——在宫里这可是稀罕物,至少对他和应韫是这样的。他随口夸道:“做的真好,多谢。”
许骄明:“王爷抬爱了,这次实在匆忙,再见二位殿下时,小女带新的礼物来。”
应淮连连道谢。
许清许骄明在当地在家喻户晓的名字,她喜好热闹、乐于助人、交友广泛、为人正直。
这样的人可真招人喜欢啊。应韫想。
许骄明大怒,对着面前的男人骂道:“就因为她们是女儿家就看人好欺负,还扣人薪水?你还是人吗?”
一个时辰前,长公主府。
“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这是无所事事的许骄明。
“嗯,嗯,嗯”这是满身烦心事无处倾诉的长公主。
初来华庭那日,许家兄妹帮了他们许多。因为年龄相仿,她与弟弟又没什么架子,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眼下这许骄明正在求着长公主陪她出门逛逛。
应韫皱眉;“你课业完成了吗?温书了吗?今日写文章了吗?”
许骄明整个人都瘫在了座椅上,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她噤声了。
应韫轻笑:“逗你的,去哪?”
许骄明听她这么一说,又生龙活虎起来,把刚才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收了个干净。
许骄明在这片生活了十六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带着应韫四处乱逛,就差偷鸡摸狗了。应韫也很兴奋,她在宫里长大从没见过这番景象,看哪儿哪儿新奇。许骄明也不厌其烦的给应韫介绍。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跟雀儿似的欢欢快快蹦蹦跳跳走了一路,最后到了最具华庭特色的酒楼——君子台。
“进去尝尝吗?”
“走。”
只是刚“登堂”还没“入室”、许骄明还未来的急给应韫介绍,就被楼梯前吵架的人们吸引了注意。
许骄明上前打听缘由,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大汉就要朝着两个姑娘动手。许骄明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想打人?”大汉一看许骄明来了,像个看到了救星似的眼里冒光。
“许小姐,这几个人是在酒楼里打工的,今天到了发月钱的日子。给她们发了月钱她们还不乐意!偏要在这里闹。诶呦我这生意可都没法做了!”
为首的姑娘开口:“掌柜的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当初说好的月钱现如今只发给我们一半,你这是何意?我们这一个月来兢兢业业,是认真对这份工作的!”
众人看向掌柜,那掌柜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还在趾高气昂的数落着这两个姑娘贪心。
应韫问那掌柜:“确有此事?”
那掌柜又哼唧出一堆没用的东西出来,惹得应韫有些恼了:“我问你是否克扣了那两位姑娘的薪水?”
“那怎么能叫克扣?她们手脚不如其他几个男人麻利,我少发给她们店钱怎么了。你是谁啊?管的真多。”那掌柜的有些不屑。
应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你是每日都盯在算账的面前比较谁算的快、算的准?你怎知她们算的别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差?无缘无故扣别人薪水,你得到东家的指示了?这么刻薄,少的钱最后不会都进你的口袋里吧?”
掌柜被人戳中了心事,有些急了:“乱说什么!她们一介女子,怎么能跟男子比,定是没有他们算的好!”
一位姑娘上前像应韫行了个揖礼:“多谢您出手相助。”后又看向掌柜,“您既说我二人账算的不如他几人好,那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掌柜刚要出声拒绝,就被许骄明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开口:“……行,比就比,但我这手头页没账可算了。要不下次……”
许骄明:“现在的没有不会拿之前的?找几年前的来。”
掌柜的不敢拒绝这蛮横霸道的许清,只好叫人去找账簿。
许久过后,两个姑娘先开口了:“前年三月二十七日,少了一百二十四文;四月初六,少了八十五文;四月十二,少了三百六十文……前年的账上共计少了四千三百六十二文。”
那两个姑娘笑笑:“是我们先算完吧?”
掌柜已经坐立不安了,许骄明撇他一眼:“你还贪到不少啊。”掌柜直接坐在地上闹了,许骄明不理他。
又一会过去,那几位男子也算完了账结果与那两位姑娘无异。
许骄明拉过姑娘的手道:“看看,都看看!谁说我们着姑娘算账慢,手脚不麻利,还以此扣钱?哦,原来是这君子台的掌柜啊,不得了了,实在是不得了了!青天大老爷啊,我们这姑娘做错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掌柜,“又是谁认为她们不如那几个男子做的好?原来还是你这自私自利、利益熏心的狗窃贼掌柜!”
“我刚才已派人去找君子台东家了,这东家要是不把你告到衙门我许清跟你姓。”说完,她拉了拉应韫的袖子,“殿……漪之,我们走。”
漪之,是应韫的字。
“等等。”应韫道。
她走到两个算账姑娘面前闻道:“敢问二位淑女,还要在这酒楼里任职吗?”
前面的姑娘摇摇头,后面的姑娘摆摆手:“不干了不干了,出了这档子事,后面换了掌柜也让人糟心。”
应韫一脸真诚:“那二人要不要考虑来我府上任职?吃食和住宿府内全包的,如若想住在自己家里,伙食费住宿费可以折换成银钱。我们府里钱多事少规矩少,是您工作的不二之选。我在此诚聘二位来做我们府里的账房管事,二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