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玲玲骑车带遥霜到了公园一个人工湖边。
程勋几人已经将烤箱重新组装了起来,正在不断调整碳的热度,吴兴和她几个朋友在一侧帮忙。
遥霜依旧没什么话讲,她坐在离湖边十几米远的椅子上看着大家忙碌。
过了半个小时,程勋将烤好的东西送了两串给她,她接在手里慢慢吃着。
之前遥霜对高考无感,但结束之后她才骤然意识到,高考这个短期目标其实某种意义上减轻了她很多社交压力。
她不喜欢玩,也不会玩,家里人也不允许她玩。
在有的同学已经开始使用苹果手机的高三,她家里电视只有不到十个节目。
她不懂时下流行的话题,分不清刘亦菲和刘诗诗,从没上过微博和天涯,手机里点开最多的app是英语单词词典。
在之前那些年,她学过五年的硬笔和软笔书法,三年小提琴,两年乒乓球和两年素描,一年跆拳道和一年国画。
她能写一手端方的正楷,听得懂A小调和G大调里的情怀,做得出乒乓球标准移步动作,画得了简单速写,能熟练在同一根大毛笔上晕染出由浓及淡的墨色,挥洒出留白的山水竹林。
但她和绝大多数同学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苏玲玲和程勋打打闹闹,遥霜站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
吴兴终于还是走了过来,和她并排站在一起,开口道:“在看什么呢?”
遥霜摇摇头:“没什么。”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段感情是时候结束了。
高考已经结束,大家未来的归宿已成定局,虽说那年就有人明白,十年寒窗的终点也许不过是别人的起步点。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个人能力的强弱依然能拉开巨大的差距。
但其实没有父母教导的遥霜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成年人的权衡利弊和算计还没有浸染过她单纯如一张白纸的青春,她只是之前就明白,她和吴兴没有感情了。
于是她开口问:“吴兴,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意料之中的,吴兴语气里带着点玩世不恭:“朋友啊。”
遥霜平淡道:“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吴兴声音里带着些微回避:“咱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得到了自己想要答复后,遥霜不想再和吴兴说话了。
吴兴见她沉默,在一旁站了一会,又重新回到湖边和朋友们玩闹。
她拉开的手中的啤酒,遥遥对着吴兴举了举,而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喝完后,她给苏玲玲发了个消息:“有点事,先走了。”
苏玲玲在远处和程勋聊天,估计过会才会看到,遥霜收起手机,步去公园门口,打了个车去网吧上网。
那年街头的精神小妹还比比皆是,黑车司机见多识广,看到她手里的啤酒也见怪不怪。
十几分钟后,遥霜到了附近一家大网吧。
交了二十押金,网管递给他一张写着身份证号码的卡片,遥霜拿着去二楼开了机。
网吧里男生们英雄联盟开黑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呼小叫,遥霜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登上企鹅,抬手将吴兴的联系方式从列表里删了,然后点开周晚舟头像。
【霜月】:“在干嘛?”
周晚舟几乎是秒回:打游戏呢。
遥霜挑了挑眉,鬼使神差的,她又发了几个字:我失恋了。
【晚舟】:“我草......你在哪?我去找你。”
遥霜怔了怔。
她情绪其实没有受到“失恋”的影响,发这句话也只是想卖个惨,吸引一点周晚舟的注意力。
但周晚舟的反应让她有些悸动。
难道她难过这件事,也值得什么人专门跑一趟吗?
那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郑重的将她情绪从心里走过,问她:“你在哪?我去找你。”
后来遥霜才知道,周晚舟就是这样的人,她不介意像中央空调一样暖过周围所有人,也不介意万花丛中过,朵朵不放过。
截止到这一天,只遥霜后来听说的,周晚舟就有过4个男朋友或者暧昧对象。
还有周晚舟不想提和遥霜没打听到的。
六年后,在遥霜终于退无可退的搞砸了一切的那年,在南下读书的高铁卧铺里,许秀秀蜷缩在遥霜狭窄的座位上。
那个一生铁骨铮铮的扛起了家庭责任,却又被原生家庭规训的为男人奉献了一切的女人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寂静的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遥霜睁着眼睛望着车外浓稠的夜色,听着母亲在耳边喃喃轻语:“没关系,坚持不下去也没关系,妈妈养你一辈子,只要你能开心的活着。”
但收到消息的那一年,遥霜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噩梦惊醒时因为吵扰到父母安眠的咒骂,有的只有刚升学时因为不适应节奏掉落十个名次后长达两个月的冷暴力,有的只有名义上的爱人背地里悄悄出轨的苦涩,有的只有借助酒精才能麻痹掉一点点的无人之处的惊惧。
那一年,从支离破碎家庭和漫长补习班中孤身一人走过的遥霜没有学会识人,她什么都看不懂。
她打字:“玖月网吧,你知道吗?”
【晚舟】:“我这就到。”
周晚舟不会安慰人,遥霜猜也许是她自小家庭和睦,又不缺人喜欢,所以对于苦痛的感知度和自己还有苏玲玲这类人完全不一样。
其实,那段时间周晚舟也在为感情烦恼。
但周晚舟的烦恼也像很浅的一汪水,有一点点阳光就会转瞬即逝,更多时候她打游戏打的津津有味。
遥霜花了许多年才明白过来,周晚舟这样的人不缺爱情,更不会像自己这种人一样紧抓住什么不放,她生命中所拥有的爱和选项太多,多到她并不会太记挂任何人任何事——一条路走的颠簸,换一条就是了。
如果是苏玲玲,大概会带一箱酒过来跟遥霜喝个天翻地覆,但周晚舟只是来交了个网费,上楼找到她座位后,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
遥霜坐的是个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单人对桌。
她有点不满的想,如果自己最刚进来的时候挑一个双人桌,周晚舟就会坐在自己旁边,自己可以装作不经意的将头靠在她胳膊上。
带着这点和自己赌气的尿性,她一口一口将面前的啤酒喝空,将空易拉罐放在屏幕前。
过了一会周晚舟松开鼠标过来看她屏幕,屏幕上刚好播放到遥霜N年前扔进收藏夹吃灰的《分手快乐》。
周晚舟看看她面前的空易拉罐瓶子,打趣道:“和谁分手快乐呢?咱俩什么时候分手了?听这么晦气的歌?”
遥霜被酒精泡的微醺的心脏重重一跳。
她将歌关掉,试着模仿周晚舟的语气回道:“没有,我哪里舍得。”
“这就对了嘛宝贝儿。”周晚舟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开心点儿。”
那声宝贝儿落在遥霜耳朵里,让她心跳有些微微加速。
周晚舟弯着腰,一只胳膊支在电脑台上,另一只圈着她脖子,身上清凉芳冽的味道笼罩了她的全身。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遥霜感受到周身温度有些许升高。
她握了握鼠标,不自在的垂下眼睛,掩盖住了自己的神色:“知道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遥霜看了眼,接了起来:“怎么了?”
许秀秀在那边道:“你要的书我给你拿回来了,你在哪呢?”
遥霜道:“我一会回去。”
挂了电话她看向周晚舟:“我妈喊我回家。”
周晚舟将胳膊从她脖子上拿下来:“行,过两天还出来玩吗?”
“可以,你叫我就行。”
许秀秀把书送回家就出门了,书放在遥霜卧室的床上。
遥霜靠在床头,拿起书翻看了很久,她很喜欢物理,但那天一页也没有看进去。
次日,周晚舟给她打电话:“出来上网吗?”
“好啊。”
“我不怎么去昨天那个网吧,你给我你家地址,我去接你。”
遥霜有些受宠若惊的报了地址。
今天去的网吧略微偏僻、设备陈旧。
遥霜问:“为什么不去昨天那家?”
周晚舟道:“来这里玩的久了,对这家有情怀。”
遥霜信以为真,两人开了机,遥霜随便看了点空间动态。
其实她对网络需求没有那么大,遥霜不沉迷刷剧、小说或者任何网上的东西,但她觉得她有点沉迷周晚舟。
周晚舟在一旁打网络游戏。
过了一会,两人旁侧的男人点烟,烟雾袅袅往这边飘了过来。
周晚舟离得比较近,片刻后咳嗽了两声,嫌恶地伸手扇了扇。
遥霜见状开口道:“不然你坐到我这边吧。我会抽烟,不怎么介意这些。”
他们这一排机器都有人,周晚舟玩到兴头上,也懒得再去找新机器,两人换了位置,遥霜重新打开了空间界面。
周晚舟诧异的凑过来:“你出来上网就干这个?”
遥霜不明所以:“是啊。”
“......你玩不玩游戏?”
“我不会呀。”
“没事,你想玩我教你。”
遥霜肯定想和她一起玩:“那你教我吧。”
周晚舟替她注册了账号,选了一个老区,道:“我常玩的区不是这个,不过那个区两个月没有登陆会有回归礼。”她侧头,狡黠的眨了眨眼,勾出一个俏皮的笑:“我考试之前很久没上,想忍够两个月上去领回归礼。”
遥霜觉得周晚舟这种行为很可爱,她也抿出个笑,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