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认错

    “我本来是要回去同你父王商量商量的,但你现在伤心成这样,你母后那边也没下落,我便直接交代你吧,”她指了指他肩头的那只瞪着眼睛的小绿喙,“你豢养这小东西,我不与你追究,会替你瞒着。你自己也要小心,莫被别人发现了。眼下,你还是先用它与高崎可信之人通信,告诉他们,先别放走赤漓。还要将你王祖父伤情随时告知你,我是说一旦出现气绝之相时,便尽快告知你。”

    “嗯。”熵硕点头,“我回去就跟他们传信。”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灵狐遭人暗害险些丧生,借灵草复生的事吧?”她问。

    “记得的。”他说。

    “嗯,”昭朔点头,“救那灵狐的人,便是赤漓。他用的这个办法,我也可一试救你王祖父,若我不成,我便逼着付漓灵体去做。若付漓做不成,我便找他元身赤漓来做。总之,此事十拿九稳,你不必太过担心。之所以未告诉你,是因为此事毕竟有一成天算,我说过,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你王祖父此事,便是横生一变。你心绪不稳,易紧张冲动,我才不敢跟你太早说。这话我没有冤枉你吧?”

    听她最后一句问话,他无言以对。

    她见他这时才面露知错的样子,继续耐心解释,“有些话刚才同着你那些高崎王兄,我也不能说的,你虽信得过他们,可我与他们并不相熟。万一此事传到我父皇耳中,别说救高崎王了,单说如今情势我还私下见高崎族人,我就会很麻烦。”

    熵硕听到此处,忽然神色沉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也不说在想什么,只是面上渐渐露出不安之色。

    昭朔见他愤懑神情减退,问道:“现在好些没有?”

    熵硕十分羞愧,点点头。

    昭朔继续劝慰:“高崎王若无性命之忧,相见自有时,不急在这一刻。至于报仇的事,换做是我,会觉得也不必气在这一时,日后自有报仇的时候。你觉着呢?”

    “嗯,”他终于应道,神情真诚,“我不去了。”

    “好,”她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劝住了,这狼崽子气性极大,若是不说服了,强制让他听从自己的,他勉强也可,但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他父王强压管教他这么多年,平日里尚可唬住,但凡紧要关头,哪里有用。

    她看看他,问道:“想明白了,现在愿意跟我回去了吧?你若还是心里有气,想在此处纾解纾解,我可以等你。”

    “不用了,不让你再等,我跟你回去。”他说。

    “好,那就走吧。”

    谁想他此刻却说道:“是我错了,你回去罚我吧。”

    她怔了怔,轻轻一笑:“我不罚你,我要你自己想明白。”她环视一圈,“这里荒郊野外,也不必久留,先回去应付你父王吧。”

    他将小凶禽收起来,默默跟在她身边,听见她叹道:“我出来追赶你时,也来不及跟巡防的军士交代,你父王必然起疑心了,想想怎么跟他说吧。”

    他说道:“父王发现我不在,已经料定我干什么去了。他猜我的事一向准得很,照实交代就是了。”

    “既然知道他料得准,你怎么敢的?”她语气有些责怪。

    熵硕默默说道:“我就是准备好受罚的,你别为我求情,就当是替你罚我。”

    昭朔急着回营,也顾不上再说什么,眼下先带他回去为要。

    二人出了山口,远远瞧见营中灯火通明,章都王带着一众随行将士已经等在营寨前。

    有军士拿着手臂粗的棍棒和铁链,在章都王身侧候命。

    章都王上前一礼:“臣子诚谢公主,追了这孽障回来。”

    昭朔心惊章都王果然所料无半分差池,这一来,连她方才路上匆忙想好的庇护言辞都用不上了。

    只见章都王跟熵硕一句多言也无,直接喝令军士:“把这孽障捆了,给我按住狠狠地打!”

    几名彪壮的军士听令就要上前。

    “等等等!”昭朔情急之下,一时唇舌打滑连说三个“等”字,一把将熵硕拽在身后,指着军士喝道,“退下!我看谁敢动手!章都王且听我一言!”

    军士见状踟蹰不前,看看昭朔,又看看章都王。熵硕虽然已经料到如此,但直面父王时,还是难免生怯,站在昭朔身后不敢言语。

    昭朔倒是怕他站出来逞强,与父王硬抗,挑起火来反倒不好收拾场面。

    见此刻情形暂时稳住,昭朔问道:“章都王,何故如此?”

    “公主切勿替他遮掩庇护,他必定是见高崎人了,不然公主为何深夜突然离营。臣子早就交代过他,不要私下与高崎往来,千叮万嘱,就是不听!”章都王朝着熵硕喝问,“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这雷霆之声震得昭朔脑袋嗡嗡的,熵硕艰难开口:“父王……我错了。”

    “好,既认错,还明知故犯,与其养你这祸害整日叫我提心吊胆,”章都王朝他点点头,又喝令军士道,“按住了打死!”

    昭朔手指着又要上前的军士喝道:“放肆!今日谁敢违抗我令,不敬之罪你们一个也逃不脱!退后!”

    章都王满腔怒火,怒极却生悲,怆然而叹:“公主,为何不体谅臣子难处!高崎胸怀违逆,拥立嵘王之心久矣,神皇陛下兴师问罪,交战之中致使高崎王重伤,是他高崎王咎由自取。这孽障,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去报仇,他私自行事,何曾将我这个父王放在眼里,何曾将生养他的章都故土放在眼里,这个孽障……实叫人寒心之至!”章都王说不下去,侧过身,伸手掩面不语。

    昭朔见此情势,一时语塞,只有转过身拽拽熵硕。

    熵硕也从未见过父王在自己面前这样,他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被父王一剑毙命的准备,就是没想过父王会如此模样。熵硕走上前去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父王息怒,只低唤一声“父王”,当即跪下,低声哭起来。

    章都王倒是没再动怒,却将一只手按在儿子的头上,半晌才悲声道:“你这孽障!心里只有高崎,有你母后,却半点没有我这个父王!”

    熵硕连连摇头,泣不成声,“不是的,父王。”

    昭朔缓步上前,示意一旁将领,叫将士们都散了。

    这几位将领久在章都王手下,皆知其脾性。向来不太敢多劝,见他父子二人悲痛,都有些无措。见昭朔吩咐,忙命众人都解散归营。只留近随的两名将领,也都是远远退在一边静候。

    昭朔见章都王怒气不似方才,便轻缓劝道:“我看你们父子二人,嫌隙太重。章都王只说熵硕不将父王放在眼里,我看大错。方才确实高崎子孙来寻熵硕,扯着他去给高崎王报仇。熵硕心心念念却都是怕连累父王,怕此仇得报之后,再不能与父王相见,是他自己回绝高崎那边的兄长,并非是我拦阻回来。”

    章都王听此言,看看昭朔,又看看熵硕,显然不相信。

    昭朔继续劝道:“章都王想想,就你这个儿子,他自己想不通,我岂能劝得回来?他是自己斟酌,权衡利弊,去回绝了高崎王孙,才与我回来的。高崎王毕竟是他王祖父,又一向看重他,他心里难受,我们便在山口处坐了许久。平复心绪之后回来,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章都王总怕这个儿子莽撞,可他此番,能强忍断舍抉择之痛,与我回来。依我看,反不该罚,当好好奖赏才是!”

    章都王闭上眼睛,许久不语。

    昭朔暗忖一番章都王可能出现的顾虑,又道:“私下见了一面而已,若不同他们说清楚,表明心意,只会纠缠不断。如今都回绝了,他们也不会再来。我看不足为过,再说又没有去高崎,此处相见隐秘,我父皇那边根本不会知道。即便知道,我自会周旋,章都王只管放心。”

    章都王低头看向熵硕,斥责道:“站起来,不长进的东西。别哭了,同着公主的面,像什么样子!”话虽责备,语气却是缓和多了。

    熵硕站起身来,章都王嫌弃道:“快把眼泪擦了,没出息的东西。”

    熵硕背过脸去,用衣袖擦眼泪。

    昭朔叹笑道:“他就这个动作,小孩子似的。”

    章都王冷语道:“今年生辰都过了,哪里还是小孩子,就是不长进。”

    说着又朝儿子嘱咐道,“我今日冲着公主的面子,暂且饶过你。公主担心我怪罪你,深更半夜不派人马,只身一人不顾险峻去追你,拦阻你怕你闯祸,又不避嫌疑随你见了高崎的人。若是公主被你牵连,你才是罪不可恕!你回去,还需向公主好好认错领罚,知道了吗?”

    “嗯,”熵硕转过身来朝父王应声,“知道了。”

    “无碍。”昭朔笑道。

    “公主,”章都王正色劝道,“这孩子一身犟骨头,公主不可太纵容他!”

    “哦好,”昭朔应道,“我自会罚他。”

    二人回到营帐中,此时依旧星辰满天,夜幕四垂,昭朔正欲吩咐熵硕用那小凶禽绿喙传信,然后便打算去继续睡觉休息,还未开口,却见他在她身前徘徊不语。

    昭朔奔波远途,此刻有些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他应道,面露愧疚道,“你刚才在父王面前替我遮掩,我很是自责,是我不对,你追了我那么远,我还与你发脾气。”

    “你先别这么说,”昭朔摆摆手,“我虽答应了你保住高崎王,但我也说了,还有一成天算,万一又生变故,还不知你要怎么跟我闹。”

    他连连摇头,“不是因为听了你说救高崎王,我才这么说,是我刚才与你回来这一路,越想越深知自己错了,是我太任性。我是该跟你认错,父王刚才也这么说的。”

    “嗯,”她想了想,亦点点头,“你父王说得也对,我也确是该罚你,不该太纵容你。你说是不是?”

    她原本想逗一逗他,还以为他会来跟自己耍赖撒娇求她放过。谁想他竟然很认同很真诚地朝她点点头,便转身出去。

    片刻后掀开帘帐回来,手中拿着马鞭,在她面前端然跪下,一双亮澄澄的眸子望着她,“我诚心跟公主姐姐认错。”

    昭朔见他很郑重,便问道:“那你说说,如何错了?”

    他一板一眼,认真回道:“我不听你的话,不与你实说,瞒着你私自去见高崎的人。我因咽不下这口气,任性而为,只想着回来之后,大不了被父王责罚,他便是杀了我也无悔。父王是强国诸侯王,神皇一时不会对他怎么样。可我却不曾想到这些事如果做了会牵连你。我在龙栖村与你便在一处,又曾一同出入练江驻营和东南驻营,你待我又好,所有人看在眼里早已认定我们是同气连枝的。我做事,却没有思虑到会不会牵连你,这是第一件错处。

    我虽想到有父王在,我便可擅自离开,不用护卫在你身边。但是未曾想到你会发现,会去追我。山地险峻,我害你独行追赶,弃你安危于不顾,这是第二件。

    高崎国如今被神皇讨伐,我却害你为了拦阻我,不得已与高崎王族的人私下相见,陷你于不忠不义,这是第三件。

    你素来厌恶关于嵘王的传言,今日高崎人用这话刺你痛处,害你伤心,这皆是因我而起,这是第四件。

    我跟你回来,却不思悔过,还因为王祖父的事,跟你发脾气,这是第五件。”

    熵硕说到此处,已经想不出第六件,便道:“姐姐脾气也不好,却愿意体谅我思念王祖父之痛,一直耐心教导劝说我,是我不懂事,还不知好歹与姐姐胡闹乱发脾气。这五条错处,无论哪一个,你都该重重打我,我是诚心领罚,绝无怨言。请公主姐姐不要心软怜惜我,我宁愿姐姐打我,都不想姐姐在心底里对我大失所望。”

    他说着将鞭子塞进昭朔手中,又解开前襟,将外衣朝后一褪,身上只有薄薄内衫,端然跪正了待罚。

    他若仍有不服气,还跟她犟,她倒是很可能给他几鞭子惩治一番。

    但这么一条一条的认真罗列自己罪状,又一口一声姐姐的叫着,还这么诚挚地跪着,她心里莫名都酥了,还怎么下手。

    而且她发现他虽然倔强,但若真的认为自己错了,认错领罚却是毫不含糊的。如此的话,倒不必罚了。

    她将鞭子放在一边,说道:“既然如此,起来吧,我不打你。”

    他摇摇头:“是我错了,是我沉不住气,应该打。”

    昭朔晓之以理道:“我遇事也讨厌忍着,人有时候确是也需意气行事,一赌定输赢。但是背后的代价和割舍之痛你也需掂量清楚,总之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既然回来,就证明这边你是舍不下的。这并非是窝囊,明白吗?”

    他重重点头,许诺道:“明白了,一定记在心里。我会改,都会改的。姐姐不要失望,觉得我不可教。”

    “我没有觉得失望,”昭朔安抚道,“而且我还等着你将来成为狼王,啸于山巅,一呼万应之时,成为我的护障呢!”

    这样的宏伟志向,不可多说,否则会有为了拉拢人心空描幻象之嫌。但是也要时时提一提,好令人眼光放得长远,坚定心志,不至于茫然失措,妄自菲薄。

    熵硕羞愧地低下头:“是我这次太不争气了。”

    “没有,我看你这次很好。不仅自己面对抉择之痛,还会诚心自省。你是个有潜质的好孩子。”昭朔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安抚一番,将他衣服拉起来,亲手给他系好,“乖,快起来吧。我还有事吩咐你呢。”

    他听她说有事吩咐,这才忙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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