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朔吩咐他给高崎的人写书信,随时告知这边关于高崎王状况。
熵硕展开小小信笺,提笔之际问她:“写给谁,是刚才你见过的人,还是黎允?”
“写给你自己觉得可信之人,你自己思量清楚就成。”昭朔说道。
熵硕犹疑,“我想写给黎北乔,怕你看他年纪与我差不多,信不过他。但是若写给黎允,黎允受伤了,虽说伤得不重,恐怕也分身无暇,顾不过来。”
昭朔笑道:“我信得过你,你若觉着此事交代给他可行,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行了。刚才我说信不过他,是因为以前从未听你提过此人,所以有顾虑。这些,你自己斟酌就是,我只将事情交付于你。”
“嗯。”熵硕点点头,按照昭朔的吩咐将信笺写好。
昭朔原本没打算看他如何写,但他写完之后,还是乖乖拿给自己看。
她便接过来,看着没什么问题。倒是来回端详了他的字迹,这是继上次在地牢给她写军令状之后,第二次见他写字。
只见他字迹横平竖直,很是刚劲清晰,只是不怎么好看。
她将信笺递给他,有些打趣着说道:“你有时间,练练字,也可以磨练心性。”
他自己低头瞧了瞧,有些难为情:“我的字不好看。”
“还好,只是练练就更好看了。”她说道,其实的确不怎么好看,还不如自己的那几个年幼的皇弟。
熵硕读书尚可,却自幼不喜欢练字,忆起儿时,动辄被逼着坐在书桌前几个时辰写字,实在是折磨,他如今能写成这样已经很是不容易。
可没想到今日竟因这一手字被昭朔嫌弃,有些抬不起头来。
昭朔见他盯着自己写的信,又显露出他独有的那种羞赧自惭的样子,忍不住哄道:“没事的,没说你的字不好看。好看的,和你一样好看。”
“我现在起开始练就是了。”他说着将信笺折成小小一枚,唤来那只小凶禽。
昭朔见它张开绿喙用唾液包裹住那枚信笺,霎那间,信笺便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被它含在口中。
她大为惊奇,“没想到这小东西这般有灵性,竟堪如此大用。”
“它还能听懂话的,只是不会说。”熵硕轻笑道。
昭朔见它似乎因为被自己夸奖,果然不像起初敌意那么重,还在桌案上展翅蹦跳几回,方才飞出帐外。
昭朔凝神盯着绿喙离去的残影,不由暗忖在山中时问他的话,越来越觉着不对劲儿,突然问道:“你当真就只驯了这一个?”
这话问过一次,他说了就这一个。熵硕没想到她又问起这件事,怔了一下,点点头,就不再看她。
他虽然会隐瞒一些事,但是不善说谎,如同眼下,连打个岔都不会,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沉默不语。
昭朔又想起过三生道时,虚庸拦路放出凶兽群,她当时在车中,虽然看不见车外情形,可是只觉大地震晃,嘶吼漫天,气势之大可以想见。可就那样的危急情势,熵硕照样能带她安然脱险。
“三生道上,冥界放出凶兽群,你都不怕。你真的能安安分分,不私自驯服几只玩一玩?”昭朔狐疑着凑近了他问道,“你这个惹祸不嫌事大的,就驯一只小绿喙送信用,我怎么不相信啊?真的没驯凶兽?”
熵硕略朝后退了退躲开她,眼神越发飘忽,他可是驯了好多凶兽,他遇急事所骑乘的那只虎头驳兽便是其中一只。驯个绿喙这样的小凶禽,大不了受一顿杖刑。可是驯凶兽,是死罪。
他见她目光犀利,直直地盯进他的心里去,却怎么也不敢照实说。
昭朔看他这样子,心中已经了然,哪里还用得着他承认。遂问道:“驯了几只?”
“也没多少。”他说,不敢把数量说出来。
昭朔直视他双眸:“那是多少?”
“你别问了。”他说道。
“为何不让我问。”
他低头不语。
昭朔不再逼问数量,见他这样子,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少。
她对凶兽不甚了解,于是凭着心中寥寥所知问道:“长着虎头和独角的那种驳兽,有没有?”
“嗯,有。”他低声应道。
昭朔想了想,在自己脸上比划:“那个只有一只眼睛长在额上的。”她只知这些,叫不上名字。
熵硕只好提示道:“魌。”
“嗯,”昭朔点点头,心下已经了然,但还是瞅着他问道,“有么?”
“有的。”熵硕应道。
“那个尾有七叉,长满逆鳞的。”昭朔扬手在身后比划。
熵硕瞧着她的动作,说道:“猰貐。”
“也有?”昭朔问道。
“嗯。”他应道。
昭朔望着他,叹了口气,“魈呢,长得像巨猿,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熵硕已经不敢应声,只点了一下头。
不用再问了,最难驯的,也足够死罪的凶兽他都驯了,哪里还用再问其他的。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昭朔倒没顾得上震惊和生气,自从相识以来,他给她的“惊喜”可不少,她的承受力也被他磨练得见涨,方才盘问也只是想要心中有数。
再说以这些时日对熵硕的了解,他只要不莽撞,心思还是蛮缜密的。驯这些凶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这么久没有被发现,可见还是稳妥的。
再说,她深知明令禁止是一回事,实际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他毕竟是章都王的儿子,若真的事有败露,还要看到时父皇和章都王之间情势如何。而且父皇现在很多事用得着她,到时候她若求情,父皇应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熵硕不知她怎么想的,见她半晌沉默不语,只当她很生气,在一旁瞧着她神情,不敢发一语。
她暗思一回,抬眼瞧见熵硕正默默望着自己。她便没有将心中所想告诉他,而是沉下脸来瞪着他,就像章都王说的,这家伙也不可纵容太过,以后越发肆无忌惮。
熵硕见她脸色不好看,只好低声解释道:“好久了,也没有叫人发现,你别担心。而且那时候不认识你,若是现在,我肯定不会驯这些的。”
“我发现你看着听话,做事却很是挑衅,越是不许的事,你却偏要做一做,剑锋刀刃横在眼前,你就是要踩一踩。”昭朔冷声道。
“不是的,”熵硕有些心急地说道,“第一次就是无意间在山中瞧见一只,觉着驯服了好玩儿,没想别的。后来从冥界抓了个术士,教我一个旁门左道的办法,收管这凶兽。我见这法子妥当,才又驯了后来这些。”
“就是你手上戴的这指环?”昭朔指了指他的那枚蝴蝶戒指问道。
“嗯。”熵硕点头,还想要告诉她什么,看看她脸色欲言又止。只说:“这样收着倒没事,若是现在将它们放了,这些东西一旦被驯服了会认主,会一直跟着我。”
昭朔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事已至此,我现在须得继续容你驯养这些凶兽,放都放不得了。”
就是这个意思,但他自然不敢明说,只沉默不语。见她靠着桌案而立,没再说话,他便试探上前,轻轻抓住她的袖摆。
又这样,每每有什么事躲不过,也辩解不过去,他就这样。昭朔无语,遇着他之前还真是从未见过有人跟她这样。
她要抽回袖子,他便越发攥紧,执拗地摇摇头,“不要。”
昭朔抽不回袖子,便转身去榻边,谁想熵硕拽着她跟过来,昭朔坐下,他在她膝前跪下来,圈抱住她的腰身,还将脸埋在她腰间。
昭朔抬脚上了卧榻,他竟然跟着上来,将她扑在身下压住,还将脸枕在她怀中。
“不行,你怪重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昭朔叫道,“你快下去!”
他却摇头,将她压得更紧。
昭朔双手按着床榻拼力起来一些,朝后靠坐,才算是喘过一口气。见熵硕依旧趴在自己怀中,侧着脸颊贴着她。她歪头瞧瞧他,见他静静地睁着眼睛反倒是一脸落寞难过模样,长长的睫毛被灯烛映出倒影,目光清澈又无辜。
“你怎么了?”昭朔问道。
“我心里难受得很,总是惹麻烦,你们都生我的气。”他默默说道。
昭朔怔了一下,安抚道:“也没有,只是你父族和母族两边不和,你又偏是他们的儿子,左右为难。”
他不说话。
昭朔又少不得哄道:“没事,以后就好了,都会过去的。”
他抓起她的手朝后放在自己身上:“抱抱。”
“我不抱你,你驯凶兽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怎么反倒哄起你来。”昭朔这才回过神,撂开手说道。
“不要算账,”他摇摇头,又将她的手抓住放在自己身上,“要抱抱。”
昭朔被他哄得全身一阵麻,连头发都快竖起来。她将他抱住,问道:“以前初相识,只觉得你是个很有骨气的,为人傲气,如今怎么越来越赖兮兮的。”
他不接她的话,却说:“万一凶兽的事被发现了,你不要护着我,不要管我,就让神皇治我的罪好了。”
“哦,”她挑了挑眉毛,“不让我管你啊。”
“嗯,”他点点头,说道,“不连累公主姐姐。”
她摸摸他头发:“这样懂事吗?”
“嗯,”他又轻轻点点头,说道,“我困了。”
昭朔再歪头瞧他,已经闭上眼睛就这么在她怀中睡着了。
她自然不忍心将他推到一边,不知为何,她对熵硕确实是有怜惜之心的。也不知在怜惜什么,就是看着他这副委屈无辜,又有点伤心的样子,就少不得纵容庇护。
至于原由,她想了一回,应该就是他相貌好看,她试着换成别人,就发现无论是谁她都不可能这么纵容。
她又想起自己的父皇来。暗叹,看来沉沦美色还真是难以自控啊。
今晚这一通折腾,此刻眼瞧着天色快亮了,她打了个呵欠,也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