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请立后

    两人没睡多久,天边已露白。

    护送昭朔这一路,行营倒是没有叫起的晨鼓。

    昭朔连着两日没怎么睡过整觉,虽然疲倦,却睡不实。此刻被山间鸟啼忽然惊醒,睁开眼睛,瞧见熵硕也醒了,贴在她身边,手中还玩着她的一缕头发。

    昭朔是靠在大软枕上睡的,比熵硕的位置高些,所以他并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他好似在出神,将她那缕头发的发梢在脸颊上来回蹭。他以前从未玩儿过女孩子头发,只觉得昭朔头发又滑又软,还香香的,玩儿得很是沉浸。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这才发现她醒了,手中一滞,抬头看看她,见她神态温和,便转过身越发贪恋地将脸埋在她身旁,她暗自笑了笑,手掌顺着他的头发,滑进他的衣领,再摸摸他的后颈,一下一下的。

    “你怎么不睡了?”她问,早就发现,这小狼崽子无论睡得多晚,第二日都是按时醒的。

    他没有回话,也不玩儿她头发了,静静的由着她这么抚摸他。

    这两日状况有些多,她也没睡成整觉,此刻更是走了困,越发在床榻上躺不住了。

    黎明的鸟啼清亮悦耳,昭朔想出去走走,为免他迫不得已还得跟着,便说:“你再睡会儿,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他问。

    “随便走走,你不必跟着我,我自己还自在些。”其实是想让他再睡会儿,她故意这么说的。

    可熵硕却默不作声转开了些身子。

    昭朔起身,披了件斗篷,无意间瞧见他居然盯着帐顶出神,很是落寞。她不禁怔了一下,走过来看看他,他没有理她,她用双手撑着床榻边沿凑近瞧他。

    他居然转了过去。

    她朝里探着身子去瞧他,他目光盯着内壁,就是不看她。

    “把眼睛闭上,睡呀。”她令道。

    “不睡,我睡好了。”他说。

    “我以为你还困呢,既然不睡,与我同去?”

    “不去了,我去了惹你烦的。”他说。

    “我什么时候烦你了?”她问道。

    “你刚才说的,说你一个人还自在些,不叫我跟着。”他落寞低声道。

    “那是想叫你多睡会儿,”昭朔拍了拍他,“别胡思乱想了,走吧。”

    “不要,你就是嫌我跟着,现在又怕我难受才这么说哄我,”他依旧固执地摇摇头,“我不去了,万一惹姐姐心烦,姐姐又该想着怎么不要我了。”

    昭朔笑了一声,指着他警告:“你故意这样说话恶心我,你再说一句试试?”

    熵硕转过身,赖在床榻上看着她。

    昭朔拽他,“好啦,烦谁也不会烦你的,真的是想让你多睡会儿才说我自己自在,怕你不想跟着又不得不随我去。其实我可喜欢你跟着我呢!我这么说行不行?”

    哄了半天,她才将他拽了起来,“你啊,脑袋里能转出一万个让自己不高兴的法子。”

    二人走出帐外,山间清朗,晨星闪烁在宝石蓝色的天幕中,昨晚的动荡阴霾也似疏散去不少。两人都有心事,此刻心绪都有所疏解。

    昭朔带他在河边散步,放眼望望绵延不尽的河水,忽然说道:“我看你父王到现在还没有你母后的消息呢。”

    熵硕不知道该回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你也没办法知道母后在哪里吗?”昭朔问道。

    “嗯,”熵硕照实回道,“母后向来不告诉我的,她怕父王逼问我。”

    “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吗?”昭朔问。

    “嗯,他们起初就不和睦,母后有好些年不在章都,后来得知父王管我太凶,她为了我才又回章都,回来之后与父王就一直水火不容的。”熵硕默默说道。

    昭朔见他神情低落,怕引起他伤心事,便没有再问下去。

    破晓时,二人散步归来,刚回营中,见两位从将正舞刀弄剑,较量身手。与昭朔见礼后,瞧见熵硕,叫道:“小殿下,赏脸与我等切磋一番如何?还请小殿下不吝赐教!”

    熵硕此刻也有些手痒,转脸看向昭朔。

    昭朔一笑,朝他点点头:“去吧。”

    “嗯。”熵硕面露喜悦之色,轻快而去。

    昭朔暗叹,还真是少年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本还为王祖父的事伤心欲绝,连“不再回骊歌”这种话都说出来,听说她能救高崎王,立刻便笃定不疑,又意气昂扬起来。

    这难免叫她想要对高崎王的事更上心谨慎,不忍让这小狼崽子又失望难过。

    昭朔散步走得有些累,想回营帐休息,回身瞧见章都王正在帐前与一从将说话,便抬脚往那边走去。

    章都王见昭朔走来,忙上前相迎。

    “我只问一件事,”昭朔说道,“王后还是没有消息吗?”

    “来报说,有人瞧见王后一行人像是也往幽泽方向去了。”章都王说道。

    “往幽泽去?会不会是料想到我们会绕行,所以迎我们去了。”昭朔猜测道。

    “也未可知,”章都王想了想询问道,“我们这两日再加快行程,公主可受得住?”

    “嗯,”昭朔点头,“你们裁夺就好,再加快行程,我也是在车中睡觉,没什么受不住的,不用顾虑我。”

    “是。”章都王见昭朔要离去,忙叫住她,“公主,晁罔今晨从骊歌来信,说是平瀛蛇族此番立下大功,先向陛下求了一个恩赏。”

    “什么恩赏?”昭朔问道。

    她原以为是蛇族这么快就开始明目张胆图谋高崎的地域了?这才刚重伤了高崎王,立下大功,就这么按耐不住了。

    谁想章都王说道:“他们暗通朝中近臣,祈请陛下立玮贵妃为后。”

    昭朔面色一滞,“父皇没有应允吧。”

    章都王说道:“陛下犹疑不定,按下未提。晁罔也趁机联合谏臣上本,以玮贵妃在幽泽下杀手暗害公主为由,恳请陛下审慎圣裁,驳斥立后奏请。”

    “那就好,”昭朔淡笑道,“父皇对玮贵妃一向非比一般,如果真的立她为后,也不足为怪。”

    “晁罔之妻姜夫人,花钱打点了些人,想在骊歌散言,说公主半年前受的暗箭,也是玮贵妃之举。”章都王看了看昭朔,“只是此事还需征得公主应允。”

    “自然可以,”昭朔点头,“当初我大难不死,醒来之后,也暗查了这件事。只是最重要的人证在我昏迷时,都已被玮贵妃灭口。其实父皇那样庇护玮贵妃,幽泽之祸人证物证俱在,玮贵妃也不过是禁足贬居行宫了事,如今依旧风风光光。既如此,就散布流言出去,流言闹得越厉害,暂时也可拖住我父皇下旨立后。”

    “是,”章都王瞧着昭朔神情,应道,“那便与晁罔回信了。”

    散布流言这种事,玮贵妃他们也没少做。就像嵘王与昭朔的父女传闻,便是拜他们所赐。

    “不过这些流言都是关于他们怎么害我,我的安危,恐怕还没这个份量能左右父皇是否立后。你代我回一封密信给父皇,就说我灵洲此行寻得的这件宝物,绝好,父皇可等我回去再斟酌立后之事。此刻立后,这宝物恐怕要遭殃了,就这么说,我父皇自然明白。”昭朔说着看看章都王,恐他不屑于做这样讨好的事,便笑道,“适时投其所好,比忠心更好使。”

    章都王料定这宝物必然指的是那个一路被公主非常看重的花缸,那东西必有蹊跷,于是也不多问,忙躬身称是。

    昭朔欲离开时,又被章都王叫住,只见他顿了顿,像是安抚道:“公主不必太过忧虑,若是将来玮贵妃在骊歌势大,公主不愿继续在骊歌,若不嫌弃,大可以去章都。我章都可保公主永世无虞。”

    昭朔怔了一下,许是自己再怎么掩饰,那一抹郁愤之色还是被人瞧出来了。若她真的有一天不想在骊歌待不下去了,到了章都难免要仰人鼻息。

    最好不要,她心里暗暗叹笑。但是瞧见章都王神情诚恳,此刻如臣子,亦如长辈。她虽为公主,但是在征伐半生,为国操劳的章都王眼里,也难免像个孩子。尤其如今她与熵硕日渐亲近,因这层关系,章都王才说出这话来。像是给她吃个定心丸,章都可为她的后路。

    其实这也是一条不错的后路,虽然她曾经从未想过。毕竟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嘛。

    “成,”昭朔笑道,“若是到时候我父皇真的因为玮贵妃容不下我了,我便去章都国。”

    章都王见她说得直白,也是难免一笑。

    昭朔离开,行了一段,瞧见熵硕远远站着等自己。定然是想到自己跟前来,又怕迎面撞上章都王,她此刻暗沉的脸色才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来。

    “你不是与那两位将军打斗玩闹吗,怎么在这里等我。”昭朔问道。

    熵硕将一个小信笺递给昭朔,“黎北乔他们已经来信了,是报平安的,说王祖父今日凌晨醒了一次,还喝了些水。虽没说出话。”

    “那就好,”昭朔点头,“如今寻不着你母后,我还担心万一高崎王撑不住了,若他能自己挺过这一劫,那就最好不过了。”

    “嗯。”熵硕应道,悄悄端详着昭朔的脸色,刚才见她与父王说完话,神色不好,此刻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你昨晚抛下那些高崎族兄,他们没有生你的气吧。”昭朔其实心里还是略有不放心。

    “没有,他们不会当真与我生气,他们都听我的。”熵硕说道。

    昭朔听他言语及其笃定,不由逗他道:“是吗?”

    “嗯,高崎狼族就是这样,没别的心思,”熵硕认真回道,“因为我最厉害,所以都听我的。”

    昭朔喜欢听他这样说话,赞赏地点点头,也就不再疑虑了。

    早膳时,昭朔因为还在想着立后那件事,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其实自从得知蛇妖族立下大功起,她心里对接下来骊歌那边可能发生的事多少都有准备。但是真的发生,还是难免令人心生不快。

    熵硕已经瞧出来了,肯定是刚才父王告诉她什么事了,他因心虚不确定是不是与自己昨晚生出的事有关,也不敢多问,在一旁小心吃饭,一点声音都不敢有,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昭朔见他放下筷子,刚想问“怎么吃得这么少”,谁想猛地一下咬了舌头,痛得她全身都一哆嗦,嘴里顿时一股腥甜。

    咬舌头这种事,平白发生都会叫人极其恼火,更何况她心里本就堵得慌,当即将筷子摔在桌上。

    熵硕也被惊住,”你……”

    昭朔捂着嘴唇,朝他摆摆手。缓了好一阵,才松开手,“没什么,咬了舌头了。”她说着喝了几口水,朝后靠在椅背上,“这饭也是真吃不下去了。”

    说话间,见熵硕怔忪地在一旁看着自己,担心吓着他,就说道:“你既吃好了,就出去逛逛吧。”说着拍拍他,“去吧。”

    熵硕没敢说一句多余的话,当即慌忙站起身就出去了。

    待熵硕出去,昭朔终于忍不住皱起眉,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觉心里那道怒气慢慢腾升,弥漫,越来越浓郁,许久,才渐渐淡去……

    话说熵硕出了营帐,头脑懵懵的,哪里有心情去闲逛,直直站在在营帐门外,脑中已然冒出纷乱猜想,从方才她与父王说话之后开始猜起,越想越料定必然是父王告诉了她什么事,而且必然是与自己有关,只是因王祖父受伤,她不忍心再苛责自己,才忍着不说。

    想到这里,他越发难过,受罚一般僵立在帐外,直至有将领从帐前经过,惊问:“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站在此处?”

    熵硕也不说话,兀自僵立着,倒是那将领的话语声惊动了帐中的昭朔,她掀开帘帐出来,果然见熵硕竟原地站着。

    见她出来,他径直问道:“是不是我昨晚的事闯了祸,你刚才劝住了父王,又不忍心责怪我,就心里一直忍着气,我刚才……听说晁罔今日清晨来了信。”

    昭朔愣在原地,只听他又说:“若是我闯了祸,我认错的,都是我的错,你只管责罚,打死我都成,只是别这样憋着气。”

    昭朔听他声音又有些抖,眼眶中泪光已开始打转,她顿时哭笑不得,“你这是说的什么,哪里是你闯祸了,我只是叫你出去逛逛,我自己心烦,担心吓着你而已,”说着忙上前握住他手臂安抚,只觉他全身都是僵的,真的是一不留神就会让他成这副情态,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就像是被惊吓着长大的。”

    昭朔说着又问一旁将领:“你与我说,你们这小殿下是不是吃着惊吓长大的?”

    那将领这才看出是两人误会了,昭朔公主最后这句话没错,这小殿下确是被惊吓着长大的,自然是被章都王吓大的,从来都是如此,认错慢了半点儿都了不得,旁人随从看着都胆战心惊的。

    这孩子如今还算是好多了,当初在章都王面前,犯一点小事,只要章都王一问,他便如同得了“惊症”似的。

    这将领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殿下许是怕公主忧虑。”说着又上前缓声安抚熵硕,“殿下,今日晁罔的书信与昨晚的事无半点干系,殿下不必担心的。”

    熵硕听这话,又看着昭朔,昭朔点头:“真的无关,待会儿我就告诉你是什么事。”

    他这才松缓下来。

    昭朔笑道:“你啊,这么害怕,昨晚为何还敢跑出去?我算是看出来,你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就像你父王说的,私底下意气上头,不管不顾,真的要受罚时你又害怕,你说说,你是不是个没长大的小狼崽子。”

    这话说得一旁将领也笑起来,熵硕只低头不语。

    昭朔拉着他哄道:“走吧,跟我进帐中去,我跟你说是什么事,以后但凡有事我都告诉你,不然你脑袋里真能给我编个话本子出来。”她说着朝那将领吩咐道:“回去别告诉章都王,不然又不得安生。”

    拉着熵硕进了帐中,她又忍不住擦了擦他的眼睛,“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看你跟父王说完话,就不对头,吃饭时又摔了筷子。”熵硕默默说道。

    “不是跟你说了,咬了舌头吗?早晨确实听了件心烦的事,又咬了舌头,若放在以前我那脾气,真想将桌子掀了。再说若真是你闯了祸,我早说了,哪里会忍。你将我想的太仁慈了。”她说着拉他坐下,“来我告诉你是什么事。平瀛蛇妖族给我父皇打了个翻身仗,让我父皇出了气,他们现在想求我父皇立玮贵妃为皇后,就这件事,让我有些心烦而已。”

    熵硕听此言,不知怎么劝解,在他看来,那玮贵妃在宫中独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不立为皇后,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昭朔笑道:“不过此事暂时应该成不了。”

    “嗯。”熵硕应了一声。

    “不过你父王倒是跟我说了个有趣的话。”昭朔说道,见熵硕抬起脸看她,便道,“你父王说,若是以后我不想在骊歌待了,可以去章都。”

    这话一出,显见熵硕眸中一丝亮光闪过。

    “可是你总说不想再回章都啊,我自己去就没意思了。”昭朔故作为难道。

    “你去的话,我愿意回去的。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熵硕说道。

    昭朔问道:“可是在章都我们会不会不自在?”

    “不会,章都有很多我父王的行宫,我带你去行宫住,我们挑个离王城最远的最漂亮的去住,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是了,我有办法的。”熵硕说道。

    此事虽说并不在计划范畴,只是一条后路。但昭朔聊到此处,还是不由开心起来,禁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知道你是最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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