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之言

    两人就着参军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

    半个小时后,何青昭已经和老人彻底熟悉起来,他们从军旅谈到现实生活,关系甚至亲热的还能说一些体己话。

    ————

    “以后别买这些,太浪费了!”

    老人看着包装精美的果篮,眼里满是不赞同。

    但半晌顿了顿,他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布包,翻了好几翻,最后里面露出几包方便面。

    他递一包给眼前年轻人。

    “这个很好吃,扳成两半,随便煮点面条,可以吃两顿。”

    就是那种常见的,红色外包装的袋装方便面,大大咧咧地陈列在老橘皮般的苍老手掌中央。

    他说的恳切,一副不容推辞的坚决态度,动作随意又慎重。

    “那谢谢您了。”

    何青昭笑着收下,接过后小心地放进自己背包夹层。

    表面看起来,两人谁都没把这个当一回事。

    但何青昭心里十分清楚,这几包不起眼的方便面,是老人给自己预备的住院口粮,也是他自觉贫瘠生活中唯一拿的出手的回礼。

    尽管老人并不知道,一包方便面对于现代年轻人来说,是多么习以为常又不以为意的食物。

    两人聊着聊着,何青昭突然提到了自己退伍前的一件小事——

    “那次演习,布置现场的兄弟弄岔了材料,我刚从战壕出来,直接一脚踩到了地雷……

    要知道那可是刚刚装备的最新科技啊,杀伤力大的惊人,我当时就觉得我肯定完了,要被炸飞了,”

    何青昭回忆起这件事,依然有点后怕。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老人上下打量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年轻人,看他手脚完整,就知道后面安稳度过了,旋即松了一口气,满脸好奇地询问。

    “我当时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怎么解决,是连长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的异常,想都没想就跑了过来,还安慰我说要死也有他垫背。”

    “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胸口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闷笑声。

    “没想到吧!”

    何青昭每次想起来也忍不住笑,“最后我们都说连长不像久经沙场的老兵,更像我这种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嘿!其实也可以理解的。”

    老人接过话,“在部队里面,老兵就是会关心新兵,大家跟一家人一样,遇到什么难事,也是一起想办法,一起努力扛啊!”

    说着他眼睛不太舒服,苍老的指骨使劲揉了揉那只正常眼睛,眼底红血丝弥漫。

    他继续说道:“我也被人呵护过。”

    这话柔软的不像是眼前固执己见的老人口中说出来的,何青昭瞪大眼睛听后续。

    老人指了指黑乎乎的眼窝,又拍了拍假腿。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这样?”

    见年轻人用力点头,老人笑了,露出口中稀稀疏疏的几颗牙,摇摇欲坠又黑黝黝的,他摸了摸身上的那条假腿。

    “我是幸运的。”

    幸运在哪里?丢掉一只眼睛一条腿的幸运吗?!

    “那是建国前吧,部队要转移战场,我们需要去攀爬雪山,跨过无边无际的草地,才能到底集合点。”

    是长征!

    何青昭心里一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起了在雪山的那段经历,然后沉甸甸情绪突然间就铺天盖地朝他反扑过来。

    老人不知道对面年轻人的情绪变化,他盯着搪瓷杯继续讲述,脑海里记忆清晰的好像看到了青涩的自己。

    “………难啊,太难了,大家都吃不饱,我们团长都得饿着肚子,又冷又饿,气候也不习惯,山上山下完全两个温度。

    发起高烧的还算幸运,用雪把身体搓一遍,熬过去了就能活,熬不过去了就葬在山里。”

    “我那时,可太傻了!”

    “我们团长见我年纪小,又憨憨的,就给了我半块巴掌大的布,让我挡在眼上,可以防止雪盲。

    可是布条又小,我又笨,就一直捂着一只眼睛,哎呦!结果另一只眼睛就坏了。

    后来团长还哭着骂我蠢,嗬嗬嗬,可是他更傻,他把衣服拆成布条给了团里年轻的小孩,他自己要用的时候却找不出来了……

    结果还没等建国,团长两只眼睛就都出问题啦,后来在战场上被炸死了。”

    老人摩挲着眼窝,又惊悚又沧桑,但莫名的有种历史厚重感在空气中散开。

    “至于这条腿,去支援友国的时候,整个团的人都死掉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活下来,我还不算幸运吗,嗬嗬嗬……”

    “我不苦,算起来我比很多战友都要幸福。”

    他又笑起来,这时外面开始动静大起来,应该是医生来查房了。

    何青昭无言以对。

    等医生护士进来,跟老人聊了聊,又出去了,他们还是无功而返,老人不同意手术。

    但可能是老人今天回忆起了过去,罕见的语气平和了些,现场没有爆发激烈争辩。

    病房中又安静下来。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何青昭组织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问老人。

    “那战争结束后,您为什么不留在城市工作,国家都给你安排好后半生了,你直接接受不是很好吗?”

    闻言,老人本来已经靠着床坐下,这会又努力地挺起有些弯曲的脊背,依稀能够看到几分曾经从军时的坚韧。

    “我一个大老粗,没上过几天学,一辈子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哪会在办公室工作啊,那不是给国家添乱嘛……”

    “团长说过,我们打仗是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后代,如果以此去要求这要求那,那我的那些战友知道了都会笑话我的……”

    “可是,那你的身体呢,现在你也操劳一辈子了,有公益组织出钱帮助老红军做手术,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人活着才能做更多的贡献不是……”

    老人定定地看着何青昭,看的后者都不自在起来。

    “道理是这样没错!”

    他又揉了揉眼睛,有那么一刻,眼神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再往前推十年,我可能会答应,因为我有家人,还能干活……”

    可是现在家人没有了,身体已经衰败了。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但何青昭已经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语。

    他没有再强行劝说什么,而是默默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塞给了这位高姓老红军。

    “这是?”

    一个破败的日记本。

    是张哥给他的,上面手写记录了很多老红军退伍后的事迹。

    “也许您觉得自己没用了,但对于我们年轻一代来说,您本身活着就是一段活历史,您什么也不需要做,我们只是简简单单的看着您,就能够感受到力量。”

    “这股力量鼓励我们参军,鼓舞我们去保家卫国,去担负我们应尽的使命。”

    何青昭临走前握了握老人的手,年轻的力量透过温热的体温传递给快要干涸的心。

    “我事后问连长,如果当时没有及时拆除地雷,我们两个后半辈子瘫痪了怎么办?”

    他说——

    那他就趴在平板车上撒种子,只要活着,他总能找到自己的用处。

    ……………

    日头很大,耀眼明亮的阳光让人忍不住眯眼。

    何青昭背着书包,在医院食堂吃了饭,中途他把情况通过电话跟张哥说了一下。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那也没法,这老哥太固执了,大家都尽力去劝了,青昭兄弟你别管了,后续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行,那抽时间一起吃个饭,我在这边溜达一两天就回去了。”

    “好!”

    他穿着利落的冲锋衣,背上双肩包,脸上带着笑意,像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不过就这精神劲头,确实跟暮气沉沉的打工人不太一样。

    他去本地的博物馆,历史纪念馆挨个走了一圈,拍照,打卡,保存,尤其是那些留存有历史痕迹的旧物。

    他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一个跟他收到的怀表一模一样的。

    他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李毅两个字。

    物品介绍一栏是这样的———

    本物由红军孙毅后人捐赠,其祖父曾参与红军长征会师,因自然恶劣原因倒在中途,后由战友李小伟将遗物转交给其后人,新中国成立XX年,其后人将其无偿捐赠予历史纪念馆。

    “孙毅,李小伟……”

    何青昭无声地念着名字。

    他不知道长征位面跟自己交易怀表的红军,是不是这名在本时空已经逝去的李毅?

    但他无比希望答案:是。

    因为如果真的是平行时空,那么在另一条时间线上,这位叫李毅的红军,他就有机会交换到足够的物资,从而改变自己早逝的命运。

    那这何尝不是命运补偿给他的,新的结局。

    只要一想到,原本会死在黎明前的战士,能够得以真正看到,理想旗帜插在天安门的城墙上飞扬,何青昭就觉得,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咔擦!咔擦!”

    他在拍文物,不远处的两个年轻学生在用手机偷偷拍他。

    “妈呀,他真的好有气质!!冲冲冲啊!!”

    “我不敢啊姐妹,这一看就是一脸正气的哥哥,有点像上交国家的类型呜呜呜……”

    “等等!他走了!!!”

    身后传来了有些懊恼的清脆女音。

    何青昭不禁加快了脚步,步伐急促的好像有一大堆丧尸在追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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