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笙,你听说没,师姐!大师姐回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什么时候?”
“今晚,就今晚!”
“猜猜看这回大师姐又给我们带什么新奇的好玩意了?”
学堂内一片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寻常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的学堂,此刻却像是集市一般吵闹。
授课的朔风神君气得胡须乱颤,一挥手,学堂的门被一道结节封得死死的。
“我知道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课程,但你们也要同往常一样专注,别忘了马上就是问月大典!到时候要是完不成考察,你们就无法结业!今日无论谁回来,哪怕是上界神仙降世,你们不把这篇文章抄写完,也休想出这扇门!”
望舒阁共有六名长老外加一名掌门,七人各在望舒山的七个山头设立各自的门宗。朔月所统辖的山门名为落云峰。
无论在哪位长老的门下为徒,只要是内门亲传弟子,都有必须要上的公共课程,由几位长老分别授课。
望舒阁以琴作为门派法器,朔月就负责教授所有内门弟子们最基础的音律,而最擅长战斗的大长老则会在公共学堂教授如何将灵力更好的融入到本命灵琴之中,以达到杀敌之效。
诸如此类,每位长老都教授着不同的科目。
而眼前这位二长老朔风神君所授的课程则是令弟子们学习最基础的常识、文学与心法。
随着朔风神君的一声怒喝,方才还打了鸡血一般的落云峰弟子们瞬间就萎靡了下去。一旁看戏的其余几个山门的弟子都偷笑起来。
“唉,我说,你们大师姐对你们,便真有那么好么?”一名停云峰弟子询问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位学生。
被问到的男孩名唤霄璟,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脊背挺得笔直,清雅俊俏,平日里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学起功课来最是认真听话,方才听闻师姐回来的消息,竟也慌神般在宣纸上错落了一滴墨渍,惹得整张抄写作废。
他倒不在意是否累手,只是重新抄写又要费些功夫,这让他见师姐的时间又推后了许多。
听闻一旁弟子问询于他,他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答道:“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姐,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她人亦聪慧,连你们朔风神君都道我们师姐是咱们这一辈天资最高的人。她很温柔,就算平日教我们练功时严厉些,却也是一心为我们好,从不真正为难。”
平日与他们这些不相熟的人一向寡言鲜语的霄璟,一提到他的师姐,似乎也变得滔滔不绝了。
他想了又想,似乎再多的语言也无法形容师姐全部的好,最终只是微微斜了斜眼,露出一个略带炫耀的笑:“你们不是她的亲师弟师妹,是不会懂的。”
询问者见他一脸欠揍的笑意,再一想到自己门中的大师姐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逼着他们修习,活脱脱就是朔风神君的翻版,瞬间不愿再听。
日近黄昏,终于到了散学的时候,以往总是最后出学堂的霄璟此刻第一个飞出了门。
梧桐树下,一女子身着黑色劲装,墨色长发在脑后高高挽起,系着红色的丝带,神色飞扬,眉眼含笑。
她怀抱着一把剑,斜靠在树干旁,这是在望舒阁这个以琴为武器的门派中独一份的存在。
腰间阴阳游鱼玉佩反射着黄昏的日光,却不如她眼中光芒明亮。
霄璟微湿了眼眶,但又不想让她发觉自己想她,拼命眨了眨眼,隐藏下湿意,装作不在意地慢慢走向她。
“哼,某人数年不回望舒山,怕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师尊,有师弟师妹了吧?”
他行至她近前,先是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似乎想要看出她这数年来哪怕一点细微的变化。
被她笑眯着的双眼回望后,又胡乱瞟向别处,不敢再同她对视。
鼻间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冷香,闻着总让人想到漫天皑皑的白雪。他好奇师姐是不是在雪中浸润过,才得如此异香。
镜辞并没有理会少年阴阳怪气的嘲弄,她知道霄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她抬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迫使他离自己更近了些,几乎已将人搂在了怀里,随后用手比了比,低声笑道:“几年不见,阿璟似乎又长高了。”
听闻她的称赞,霄璟正要骄傲,却又听得头上人说:“可是这脾性却不见长,如今已是四百岁的人了,还是这般跟个小孩子一样黏人。”
霄璟瞬间红了脸,挣扎着从她怀里站起来,立刻狡辩道:“我才没有黏你,你爱回来不回来吧,谁稀罕呢!”
“嗯嗯。”镜辞调笑着嗯了两声,声调转得霄璟恼怒不已,他正欲再次反驳,却见师姐的目光已转向学堂里其余跑出来的落云峰弟子。
这数百年来,朔月收的弟子很少,拢共算起来也不过寥寥十余人。此时均站在镜辞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是一群在等待投喂的小狗。
也有想像霄璟一样冲上来被她抱一下的,但是都被霄璟一一挡了回去。
“去去去,没看到其他峰的弟子都看过来了吗,你们这么大人了,还要被师姐抱也不嫌丢人。”
“大师兄最坏了,只许你抱大师姐,不许我们抱。”一旁的师妹霄然没给他面子,直接不满地吐槽道。
“就是,师兄平日里那么稳重,一见到大师姐就变了副样子!”
“我……”霄璟想为自己辩解,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时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有些懊恼,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好像一遇到师姐的事情他就总会变得笨拙。
“抱有什么稀罕的,”镜辞失笑着替霄璟解围,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掏出在山下就为师弟师妹们准备好的小物件,“喏……看师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几个师弟师妹的思绪果然瞬间就被吸引走,再空不出心思调笑霄璟,他们整日在山中修炼,不得下山,许多新奇的玩意都不曾见过,因此每次镜辞回来给他们带的东西都成了最好的念想。
大师姐也最懂他们,从不让他们失望。几个人拿了自己最喜欢的物件和吃食,三两结伴,兴高采烈地回落云峰去了。
最后身边只剩下了霄璟一人,他背过身去,显然还因为刚才的事在生闷气。镜辞正欲安慰上几句,却听闻学堂门口传来一句内力深厚的规训。
“霄遥,总弄些山下的劳什子物件上山,惹得他们道心动摇,无心修行,小心朔月罚你。”
霄遥是镜辞在门中的仙名,望舒阁这一辈为霄字辈,她师尊便为她取了一个遥字,谐音逍遥,望她快活恣意,不为世俗所困。
在门中如此唤她的,必然是长辈。而这声音,镜辞再熟悉不过,脊背一凉,颇有种老鼠见了猫的感觉。
以往她在朔风神君的学堂上学时,没少逃课摸鱼,好在她过目不忘,寻常文章看过一遍便能熟读,两遍即能成诵。
饶是严苛如朔风神君也拿她没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屡教不改。他又担心她这混不吝的样子给旁的学子做了榜样,让他们以为自己也行了,于是在她提前学完所有课程之后,直接将她遣送回了落云峰,不许她再入学堂。
提前完成课业,镜辞乐得清闲,便被师尊打发着下山为百姓除妖驱魔来历练修为。
“朔风师叔,不还有您教导着他们嘛,我也只是给他们偷偷闲。”镜辞谄媚着嘿嘿一笑,搪塞过去。
再说了,师尊才懒得罚她。
朔月一向对自己的这几个弟子没什么管束的心思,许多时候甚至都是霄遥在带几个师弟师妹学功法。朔月在为师这一面上做的实在算不上多尽心。
朔风懒得理她,摆摆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镜辞见他放自己离去,也没客气,脚底抹油,拉着霄璟就跑。
“喂!”
霄璟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任由她牵着,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深,心中像被狸奴挠过一般泛着痒意,却又幸福得飘飘欲仙。
如果师姐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两人一直走到落云峰的山门口,镜辞才发觉自己似乎还没有给霄璟拿她从山下带上来的东西。
身为她的师弟师妹,人人有份,自然也少不了霄璟的。
霄璟七岁时便父母双亡,小小的年纪,却只能沿街乞讨。
镜辞那次外出学剑归来,偶然在山下遇见了他。
当初自己在山下被师尊捡上山的时候,正好也是七岁。镜辞生出了怜悯之心,就这样也捡了一只小孩上山。
朔月见她想养,没有拒绝,给他赐名霄璟。
自此,霄璟便成为了朔月神君的第二位弟子,也是镜辞的第一个师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心中的疼爱绝不比其他人少,岂能少了他的。
其他人有的小东西他也有份,另外,她又从时停储物戒中拿出一份油纸包,包内的桂花糖糕还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镜辞眨了眨眼睛,递给身旁的人:“知道你最爱吃这个,给,阿璟的独一份。”
霄璟珍重地接过,油纸包温暖着掌心,桂花与糯米的香气令人闻之欲醉。
刚被带上山的时候,霄璟还害怕一切,只亲近镜辞,还有一点分离焦虑。无论她去做什么,他都要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镜辞每次外出,他不能随行,就坐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哭。镜辞只好每次下山回来都带给他一点好东西,或是新奇的零嘴,或是有趣的玩具,再哄上一阵,他才肯从房间里出来。
她第一次从山下历练回来给他带东西的时候,带的就是这桂花糖糕,那是他与师姐第一次分离那么久,他根本不舍得吃掉,放在自己房中珍藏着,放到坏了才不得不听师姐的把它扔掉。
在那之后,每次师姐下山,都会给他带上这么一包,不过后来的那些他都有好好吃完,小的时候不懂事,才浪费了师姐的一片心意,之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无甚爱吃与不爱吃,只是他最喜欢师姐在山下,每次专门为他购买糖糕时想着他的那份心意。
不过这些镜辞并不知情,她只当霄璟喜欢,所以才每次都专门去给他买上几块。
她回想起小时候又乖巧又粘人的霄璟,不由得有些怀念。霄璟长大之后就变了,好像变叛逆了似的,再也不那么听她的话了,还总爱跟她呛嘴。
还是小时候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