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思地回到山门,一路上没再说什么话。
镜辞望着落云峰正殿殿门,目中带了点期许,可是却未曾看到那抹她所期待的身影。
霄璟觉察到身边人的想法,带了些晦涩道:“师姐,你先去见师尊吧,你数年未归,师尊定然也很挂念你的。”
镜辞有些意外他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于是她转身对霄璟道:“好不容易一个学期的课业结束了,今晚师姐带你们到后山去野餐,放松一下。叫上霄然他们,去准备吧。”
不管怎么样,带着几个孩子玩一玩总是没错的!
“好。”霄璟心中微喜,方才的酸涩总算淡去一些。
镜辞略微思索了一番,又道:“不过,马上就是问月大典了,也不可松懈。明日休沐,你带着琴到我房中,让师姐看看你功法可有长进。”
“此话当真?”
霄璟的眸子这才亮了。
“自然,师姐什么时候骗过阿璟。”
她说过这话之后,霄璟表面上看着没什么表情,步履却轻快了许多,奔向膳房去安排晚宴了。
镜辞知道这是终于把人哄好了,这才缓步走向暖阁。
临进门前,怕有不妥,又偷偷理了理因赶路而有些凌乱的衣角。
确保自己能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他。
“师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人还没到屋里,口中就已唤出。
朔月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只是身份如此,做不到像霄璟那样,全心全意无所顾忌地行事。
多年来,他早习惯了隐忍,把一切都埋在自己心里,连出门去迎她,也会显得不合礼数。
他心思原本就不清白,反倒束了手脚,哪怕丁点逾矩之事都不敢去做。生怕自己哪一点逾越了师徒情谊。
以至于这些年来,他这师尊有时候会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
见她归来,朔月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看着手中的书卷,道了声:“回来便好。”
镜辞一屁股坐在他身侧的软垫旁,女子温热的身体靠得他身体一阵僵硬。
她靠得太近了,就这样肆意地侵入他的安全空间,让他紧张得方寸大乱。
“师尊,我数年未归,你也不曾想我?”
她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朔月愈发不自在。
“端正坐好。”
他怕她发觉什么,只冷声道。
镜辞早就习惯了他这冷言冷语的模样,被他这么一训,只得又坐远些,随后略有些无趣地回道:“师尊每天看这些修身养性的书真是无聊,要我说就该看些话本子!哎对了,徒儿这次下山,见山下有几个书铺,里面卖的杂书我看比这要有趣多了。”
“胡闹!”
准确来说,已是四年五个月零一旬未曾相见了,不想这顽徒比曾经还要发混。
她坐得远了,他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可眼前书笺上的行行句句,自她进入房门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更改了顺序一般,如同天书,半点也看不进去了。
朔月只得合上书,无奈地同她闲聊。
“一回来就去接阿璟放学,还给他们带了不少玩意,你倒是疼爱你的师弟师妹。”
修仙者能目视百里,在望舒阁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镜辞也没想瞒他。
“这是自然。”她点点头,话里话外好似带了点委屈,“师尊平日里又不怎么疼爱我们,就只能我这个做大师姐的照顾弟弟妹妹们了。”
朔月一时语塞:“为师是为了培养你们独立。”
“这话我早就听了千百遍了。”镜辞对这个解释接受不良,选择不同他讨论这个话题,知道她说多少自己这个顽固又冷情的师尊也不会多疼他们一些。
她只将储物戒中的另一个油纸包放到了朔月的桌案之上,言语之间又带了点顽劣:“师尊莫要生气,徒儿纵使再疼爱弟妹们,也不会忘了孝敬您的。您也有份。”
朔月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了,他有些气恼:“我不是霄璟,我不爱吃甜食。”
“这份和阿璟的不一样,徒儿知道师尊不喜甜,特意让老板少放了红糖。”镜辞又将那油纸包往他那边推了推。
朔月闻言,只淡淡垂了垂眼眸,也不曾回答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还有还有。”
镜辞像倒豆子似的又从储物戒中寻出了什么宝物,朔月没忍住,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地带了些期待向其看去。
只见她拿着几株溢满灵气的草药,用仙瓶装着,根须都保存得极好,一看就是采摘者用心将养着的。
“这是食梦草,这是幻灵草,这是……”镜辞如数家珍,一一为其介绍,“我见书上讲这几株草药煎制入药之后,有助眠定神之效。师尊虽已无需入眠,但数次见您修炼时心绪不稳,因此这次路过陆灵山才将这些采了回来,想来应有效果。”
镜辞神色真诚而清亮,她心性至纯至善,倒显得倒映在她瞳眸中怀有别样心思的自己如此卑劣。
何苦要对他一个师尊这么好,总惹得他思绪难平,道心紊乱。
朔月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接过她手中的仙瓶,望着其中灵力精纯的草药,良久,道:“阿遥费心了。”
听他唤一句阿遥,镜辞心下便满足了。正巧门外传来霄璟唤她用膳的声音,她回应道:“来了!”
临走前,她回过头,又问朔月:“师尊……要同我们一起去吃一点吗?”
朔月已至合体初期,自然不需要再入凡间食物。但她数年未归,他也想与她多待上一会。
镜辞只是礼貌性地一问,毕竟以前师尊从不参加他们小辈这些宴饮,却没想到他缓缓起身,来到了她的身边:“走吧。”
望舒阁崇尚明月,门派服饰也以月白色缀皎月纹样,门内功法则汲取月之精华化为灵力。因此建立门派所选择的地理位置正是整个永洲大陆月辉最明亮之处,望舒山也因此得名。
此刻月色如练,洒下一地银白,映得落云峰后山一片清茫。山中遍植金桂,如浪般香气四溢。
两人并肩而行,同着月白服饰,女子潇洒俊雅,眉眼顾盼含情,笑意风流,男子出尘清冷,如梦似幻。
倒是一对不应生于凡间的神仙眷侣般的模样。
“师尊也来了。”霄然低声对几个师兄妹道。
“还是大师姐厉害,也就只有大师姐才能请来师尊同咱们共饮了。”
“那咱这酒……还能喝吗?”小师弟霄笙怯怯问着,手里慌慌张张地摸着酒葫芦往身后藏去。
师弟师妹们又偷偷讨论起来,霄璟望着眼前一对璧人,唇角挂着笑,心中却如被热油滚过一般,笑自己痴心妄想,手中薄汗频频,拳头忍不住攥了又攥,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妄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心中的,口中回答着霄笙的话:
“怎么不能喝?是师姐让你准备的,如今她又将师尊请来,若是挨骂,只管让师尊罚她去罢。”
见师弟师妹们又是准备了烧烤,又是准备了酒菜,镜辞食指大动,雀跃不已,率先快走了两步,脑后随意挽起的青丝划过一道肆意的弧线。
她坐到了霄璟旁边的空位,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牵过他冷汗涔涔的手,问道:“怎么了,手心这样凉,可是冷了?”
按说修仙之人过了炼体期之后,寻常冷暖皆可抵御。但霄璟小时候乞讨挨饿受冻落下的病根,导致身体还是比常人虚弱几分,现下不过初秋,微有些凉意而已,不曾想她下山这些年,他的身子竟又弱了几分。
“无事,师姐何必挂心。”霄璟从她手中抽出手来,扯出一抹笑。
镜辞还想再问,朔月却在此时走来,弟子们均起身向其行礼,她也方才作罢,没有再多追问。
“寻常玩乐即可,不必拘礼。”
朔月坐在了镜辞的另一侧,十几个少男少女也重新落座。
有朔月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加入,这晚宴多少有些放不开。
镜辞原本是想带着几个师妹师弟好好放松一下的,这下倒好,反而适得其反了。
她见众位师妹师弟神色拘谨,只好率先打起头阵。她拿起一支霄然她们提前烤好的肉串,递到朔月面前:“师尊尝尝。”
肉串滋滋冒着热油,烤的火候掌握得极好,上面撒着充分的调料粉,香气四溢,朔月见了,却不住地皱眉:“修仙之人不可重盐重油……”
“好了好了!”镜辞不想听他唠叨,又向他面前递了递,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师尊,莫要扫了兴致。”
朔月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那根肉串,临入口之前,又问道:“山上从未有过这样的食物做法,想必又是你从山下学到教给他们的吧?”
镜辞闻言,略有局促地挠了挠头:“说起这个,确实是我在山下吃到的。当时就觉得实乃仙品,便向那阿婆学了做法。阿婆善良,肯悉心教我,但是我怎么也没学会。最后找她要了食谱,我自己买了调料带上山来的。说来还是阿璟阿然他们心细,一学就会,做出来的一点也不比阿婆做的差。”
朔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霄然,果然正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似乎也想让自己尝尝看,再表扬一番。
几个徒弟如此期待,朔月也无奈,他挽起衣袖,低头尝了一块。
“嘶……”
朔月被辣得面色发红,险些落泪,从小接受的良好教育又不允许他吐出来,只好憋得眼含热泪地囫囵吞下。
这辣椒后劲又足,他张着嘴巴,拼命地吸气呼气。
霄然这才发觉镜辞方才递给朔月的那根肉串是从镜辞自己的盘子里拿的,忙向两人解释道:“大师姐爱吃辣的,徒儿便专门做了几个麻辣的肉串放在大师姐盘子里,不想师尊吃不得辣。”
镜辞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她立刻转头找准备酒水的小师弟霄笙伸手:“快拿水来。”
霄笙慌慌张张地将自己手中的葫芦递给镜辞,镜辞接过也没细看,只掀开盖子,递给朔月。
朔月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只想让凉凉的液体浇灭口中如火般燃烧的感觉,他咕嘟咕嘟两口喝下去,味道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
一股浓烈的酒香味从葫芦中散发出来,镜辞坐在朔月身旁,最先嗅到,这才发觉不对,但是为时已晚,师尊早已入口。
坏了坏了,全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