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年过去。
李逸之悠闲地靠在藤椅上,撑着把纸伞,调了杯红糖茶水喝,满意地坐在田埂上看着小明央戴着草帽在烈日下插秧。
“师父,这块插完了。您让我休息会好不好嘛~”
小明央又一次提着裤子迭迭地跑到李逸之跟前,两只金色眸子满怀希望地望向师父。
“常念山的田都插完了?”
“嗯嗯嗯!”小明央自信回复。
“好,回山顶练剑吧!”
李逸之收起伞和茶盏,收完便丢给身旁那小只人,
“别摔坏,不然……徒徒知道自己得扎多久马步……”
李逸之微微一笑,轻松地在他前面走着。
小明央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惩罚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原始。”
“嗯?徒儿在说什么话呢,为师听不清哇!
请乖徒再、说、一、遍!”
李逸之突然转身,嫣然一笑。
这形势着实把小明央吓了一跳。
自李逸之入住常念山后,他的笑脸就变多了。
“呃……就是说……师父的惩罚方式带有……极其浓厚的……额,对!历史古典文艺气息!!!”
明央是个诚实自信的小孩,
他边说边把东西放下,说完就往山下连滚带爬地狂奔。
“明许修,你比你爹还怂呐。”
“你爹当年还能骂我句‘你个大傻*’”
……然后肩膀就被捅穿了。
李逸之倒是懒得去追这小孩哥,
偷笑一声后便用术法拎起小明央整整齐齐摆在脚前的物件,上山去了。
栎渊·燕雾道
道上青雾弥散,冷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
待明央跑至此处时,已然是黄昏。
“师父?啊哈!师父没跟来,我……终于跑掉了!呼——”
明央见师父没追上他,沾沾自喜地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只今早自己偷偷蒸的白菜包子啃起来。
就在这时,林间突然传来一阵阴风,树叶沙沙作响,隐约有红衣影子飘过。
明央蹲在山下路边,啃着冷掉的菜包子,越想越气。
“种田种田,种个球的田!我还得天天在你面前装羊!!!”
他愤愤咬了一口,结果咬到自己的手指,
“嘶——疼疼疼!”
“小弟弟,你在吃什么呀?”
明央身后传来一声空灵女声。
“嗯,有人叫我?”
小明央回过头,看了看身后。
却未看到什么东西……
正疑惑着,突然间,女声传至他身前,
“小弟弟,想不想吃肉包子?姐姐带你去吃呗!”
小明央淡定地将头转回,
从容不迫地打量着这只突然闪现在眼前的连脚都有不起还怼脸的赤眼女鬼,
这孩子一边吃着菜包子,一边咂嘴,吃完还不急不慢地摸摸下巴。
“你是这附近的山鬼不?就你这话术啊,话本子都写遍喽……你算老几呦……”
这赤眼女鬼还从未见过如此这般泰然自若的过路人,更别说孩童。
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孩子定然有诈!”
瞬间跃离这孩子一尺长的距离。
只见明央不慌不忙地从赤眼女鬼面前,
带着明府老行为艺术家的淡定与从容,
缓缓走过,
还不忘骂一句:
“菜,就多练!”
眼见差不多走出十丈距离后,
明央突然间俯身,紧接撒丫子飞跑了起来,比他师父追打他时跑得还快,边狂奔还不忘嚎着——
“救命啊!!!”
“有人吗?!”
“师父救命啊!!!”
“师父救我!!!!”
另一边,
一袭白色斗篷的韩胥正站在树梢,指尖把玩着一枚泛着蓝色幽芒的精巧金属圆球。
他身旁站着一位手持双剑的女子——代号翩跹。
“阁主,东北大致四百八十里有动静,在下是否前往查看?”
翩跹低声询问。
“去吧,注意安全。
我处理完这一区的鬼物便在那里与你会合。”
韩胥将圆球按入耳钉的卡槽后,
慢条斯理地将帽兜放下,双手熟练地挥出微微泛着蓝色幽光的短刃,
不做任何停留,径直奔向四周越聚越多的鬼物们。
翩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明央一路狂奔,结果绊到树根,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红衣女鬼狞笑着逼近,他绝望地闭上眼——
正当女鬼爪子快触及小明央的脖颈时,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紫翼莹蝶悄然落到她的手腕上。
“蝶鸣。”
随着庄契一声低喝,那鬼物的胳膊一瞬间被蝶翼化成的利刃切成碎块。
鬼物朝声音的地方瞥去,
见一墨衣女子持双剑从侧方向她袭来。
未等鬼物做出防御,便被女子一击封喉。
待她将双剑落鞘之时,身后的鬼物也化为青烬散去。
明央颤巍巍睁开眼,看到一双绣着银的靴子。
抬头,对上翩跹冷冽的目光。
庄契皱眉,只觉这孩子身上气息驳杂。
“人?鬼?”
明央不敢回答,明家明赋泽这一支系血脉太复杂,
一代与鬼结合,
五代与妖结合,
七代与灵结合,
十九代与巫结合,
……总之,很驳杂。
“敌?友?”
她换了个问法,
双剑交叉,抵在他脖子上。
“友!绝对是友!”
明央疯狂点头,
“我是好人!”
“翩跹,收剑。”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明央转头,看到树下站着个穿白色斗篷的男人,
斗篷下露出一撮荧光绿的头发,在夜里幽幽发亮。
“谢、谢谢大侠救命之恩!”
明央爬起来,眼珠一转,突然凑过去,
“大侠,你这么厉害,不如帮个忙?”
韩胥挑眉:“哦?”
明央压低声音,一脸愤慨:
“山上有个叫李逸之的老登,天天逼我种田!
大侠你这么强,不如上去把他灭了?”
.他将自家师父用武力逼迫他这个小徒徒读书写字,扎马步练剑,端茶送水,洗衣服做饭,种地烧泡澡水的“罪行”逐一列举。
《明训》摘录:“同时有多个看不顺眼的对象,就最好让他们自相残杀。”
韩胥听着这些“惨无人道”的剥削,也不自觉地低头握拳颤抖,肩膀微微颤抖。
这小孩经历的太过于亲切,
以及他的操作太过于熟悉。
明央没注意,继续控诉:
“他还让我睡草棚!吃野菜!我爹都没这么虐待过我!”
“他今天就对能我这样,那以后肯定变本加厉!!!”
趁韩胥不注意,他别过头,连忙把唾沫恰到好处地抹眼睛上,
再回头——
泪眼汪汪。
“好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让我们一起推翻李老登的暴行吧!”
“走,他人就在前面那座大山上住着,你快带着这个大姐姐去铲除他!”
有明观的贼相,没明观的盗魂,怪不得明观会让韩胥教他。
韩胥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啊?!”明央瞪眼。
“你还有作为长者的良知吗?
我这么一个粉雕玉琢,英明神武的小男孩被亲生父亲丢在山沟沟里给无业老光棍做苦力!还时不时会被敲打虐待!!!
你说你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不想着解救我,反而嘲笑我,
你师父没教过你什么是正!道!吗?”
明央收起泪眼,试图用和他爹同款的深情眼神打动韩胥。
韩胥凝视了这对眸子许久,终于——
迸发出一阵阵止不住笑声。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哈……”
韩胥笑不活了。
“小师弟……就算你大师兄有这欺师灭祖的计划,也没那胆量啊哈哈哈哈……”
韩胥笑得忘乎所以——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勇的小师弟!
韩胥笑得直不起腰:“小师弟……很勇啊!”
闻声,明央顿生一种“终究是错付了”之情,恼羞成怒地指着韩胥的鼻头:
“喂,你笑什么啊?!还有,你笑起来真的很难听!!!
……
等等,你就是大师兄!!!”
明央意识到眼前头发绿着一撮毛的,还有点小帅的非主流是自家人,
指着大师兄鼻子的小指渐渐塌了回去。
“你真真是大师兄?!”
明央惊呼道,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胥抹了抹笑出的眼泪,指了指自己:
“对呀,怎么了?”
明央瞪大眼睛,突然想起父亲临走前的话,
“没事,你大师兄和你一样,也能当驴使。”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你就是我爹亲亲的好大侄吧?我爹说可以把你当驴使!
我是小孩,大人不能为难小孩!
你刚才为难我,你不是好驴!”
“不得无礼!”
翩跹冷声呵斥,剑已出鞘半寸。
韩胥抬手拦住她,叹气:
“翩跹,......这是真的。”
明央得意地扬起下巴。
韩胥无奈摇头,冲明央勾勾手指:
“过来吧,我……别致的小师弟。
我们回家!”
明央屁颠屁颠跑过去,突然盯着韩胥的头发:
“师兄,你的头发为什么晚上会绿绿的发光一撮?”
韩胥摸了摸自己那撮荧光绿毛,得意道:
“时尚,懂不懂?”
明央:“……”
“山路漫长,需要师兄背你上山吗?”
“真的?!”
“对啊,你来嘛,师兄背你上山。”
小明央闻声,麻雀似的跃上韩胥脊背,小手搂住韩胥脖颈。
“那上山咯!”
韩胥掂了掂小师弟,
三人便上路了。
常念山顶·青烟锋
夜色渐深,常念山上的竹屋透出昏黄的灯光。
李逸之坐在廊下,看着韩胥背着明央和翩跹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韩胥为了避免背上那小只惊醒,
朝着李逸之抬了抬头示意,放缓迈向自家师父的步子。
“你小师弟什么时候睡的?”李逸之小声道。
“嗯,刚爬上背就睡了,现在估计睡得正香着呢……话说明央房间在哪?”
韩胥说完,兜了兜小师弟的腿,生怕他滑下去。
“那个之前用来放鸡饲料的草棚。”
“真睡草棚啊?!”
韩胥当时还以为“睡草棚”是明央胡诌的。
“他好歹也是明叔的儿子啊。”
“不睡那睡哪里?你师妹那房从来不让人住,
你又带着姑娘,
我这个主人家不住自己房……这不像话。
你总得给人家姑娘安排你那空房吧!”
李逸之啧声道。
“对哦,那我睡哪?”
日理万机的韩阁主一拍脑袋。
——于是,堂堂净阁阁主,代号奇巧,威震天下的韩胥,
今夜只能委屈巴巴地缩在草棚角落,和自家小师弟挤在一起。
半夜,明央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又躺在草棚里,顿时不满地嘟囔:
“我怎么又睡这儿了……”
他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看到身旁熟睡的韩胥——
师兄睡得很沉,嘴角还挂着笑,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这份松懈源于李逸之给足的安全感,
也就只有师父家以及那个久远的未央堂能让韩胥安心入睡了。
明央眼珠一转,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啧,冷死了。师姐房间,师姐房间……”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草棚,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裴佑的房前。
窗户依旧没栓,他利落地翻进去,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
“果然还是这儿舒服……”
明央满足地蹭了蹭枕头,很快又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韩胥被冻醒了。
他迷茫地睁开眼,发现草棚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小师弟不知所踪。
再一摸——
自己盖的被子也不知何时被卷走了,只剩一件单薄的外衣。
“……”
韩胥沉默地坐起身,头发上还沾着几根干草。
此时,
山间传来李逸之晨练的挥剑声,
翩跹在远处生火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
……而裴佑的房间里隐约传来明央的自哉鼾声。
韩胥仰天长叹:“只有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