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

    “老爷,您怪印渺作甚?”卫屏知瞪了眼李屹,低喝:“故意为难女儿,难道是一家之主的作风么?”

    卫屏知的解围,令在场诸人,包括李印渺在内,又提心吊胆起来。

    李家的两位老祖宗去世得早,身份上有分量制止、规劝李屹的,唯有作为当家主母兼正妻的卫屏知。

    但李家上下皆明白,自从老爷李屹落下瘸腿的恶疾后,便无法继续出门跑商、维持全家的生计了。

    人生巨大的落差感,给他的性情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不论是儿女,亦或奴仆,对待阴晴不定的李屹,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地方惹恼他,挨骂遭罚。

    如今,卫屏知当着晚辈和奴仆的面,指责李屹,无异于在践踏他的尊严、抽损他的脸面。

    依照李屹一贯的做派,放言辱骂卫屏知,已是最轻的责罚。

    出乎意料地,李屹没有把盛怒的火气撒向卫屏知。

    “夫人说得不错,是我太冲动了。”他的眼尾闪过一丝懊悔,语气缓和了不少。

    屋中众人全部静默。

    他们服侍夫妻二人多年,卫屏知从没在李屹生气时出言阻拦过,或者说,他从没当众显露过厉害的态度。

    正是因为这层缘故,才导致所有人都误以为即使是治家有方的卫屏知,对李屹的脾性亦无能为力。

    未曾想到,老爷竟然非常顾及夫人的感受。

    立在门前的李印渺同样惊讶于爹对娘的软和。可除此之外,他还觉察出了另一种含义。

    母亲隐瞒那么久,分明是不愿让任何人看破这个‘秘密’。为何今日一反常态,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挺身维护他呢?

    他咽下了要讲的狠话,扭头注视母亲卫屏知。

    卫屏知容貌端正,妆容精致,一双美目明亮凌厉。眼尾和鼻翼两侧镌刻着的细细皱纹,不仅未减其颜色,反而多了几分历经岁月沉淀的威严气势。

    似乎是李印渺的探究目光太过明显,卫屏知抬眸,犀利地瞥了一下女儿。

    “印渺,我不是给你送过去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吗?怎么还是青庄?”卫屏知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每院的管事,以训导下人和掌管小库房为主,贴身服侍主子在次。若管事总跟从主子左右,不符规矩。

    往年,卫屏知念在他们留不了几日就跟着商队启程远行的份上,不计较这些小礼节。

    但此次,碍于李印渺和李屹的对峙,他势必要另寻个由头,缓解僵硬的气氛。

    有双重身份的青庄,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站在李印渺斜后面的青庄低头咬唇,暗叹不妙,火蹿到他身上了。

    李印渺料中了母亲的打算,立刻挡住青庄的身影,很干脆地回道:“桃珠初来乍到,我嫌生疏,想着多接触几日,再换他来伺候。”

    母亲拿什么事讲都好,唯独不能用青庄来开刀立威。

    卫屏知也明了青庄对女儿的重要性,点到为止:“你的人,你自己拿捏好分寸,不要太过宽纵。”

    刚降下脾气的李屹却疑惑奇怪,正色道:“不成。青庄是护卫,怎能当丫鬟使?”

    李印渺心中失笑。

    母亲了解青庄在后宅的身份是秀熙院管事,加之确实是他们主仆忘礼在先,母亲按规按理地敲打,他认了。

    反观父亲,从前只挑他个人的错处,完全没在意过他身边的人事物。此刻被母亲一提,才记得青庄作为护卫,长住后宅是极其不妥的。

    “爹,您要以‘护卫禁止出入后宅’为由,将青庄赶回护卫所吗?”李印渺存心设陷。

    李屹微微颔首,意思不言而喻。

    李印渺无视卫屏知投来的警告眼神,慢悠悠地反驳:“爹或许忘了,青庄在前院是护卫,在后宅是秀熙院的管事。”

    李屹不说话了。

    常年在家休养的父亲,连亲女儿的贴身奴仆的职位都不清楚,岂不招笑?

    卫屏知揉了揉眉心,不咸不淡地打圆场:“算了,过来用饭吧。”

    李印渺点了点头,命青庄去小厅候命后,径自朝长条方桌走去。

    饭桌的座次讲究尊卑,诸人需依序而坐。

    父亲上首,母亲右一,兄长左一,嫂子左二,侄女下首。

    显然,他的位置在右二。

    李印渺浅提裙身,跪坐在支踵上,动作规矩端正,找不出一丝错误。

    奴仆们鱼贯而入,开始布菜。

    冷不丁的,李印渺冒出声响:“女儿知道‘食不言’,但还想再多问爹一句。”

    对面的李修汇轻咳一声,要阻止妹妹接二连三的放肆。

    李印渺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什么话?”李屹头也没抬,浑厚的声音里藏着重重的不满。

    “爹刚才说的惩罚,是气话吧?”

    指的是三个月挣足十金的惩罚。

    李印渺担心母亲的劝阻只是转移了父亲的注意力,不一定会彻底打消念头。

    与其拖到跑商前细问,不如趁现在问的好。

    李屹略带挖苦地说:“你要是有那个能力,李家的主事人,换你来当。”

    李印渺扯了扯嘴角。

    父亲看似答非所问,实则是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的冲动,只好拐弯抹角地暗示说:你绝对做不到,所以惩罚不作数。

    这样一来,既避免了直接承认错误,保全了长辈的威严和体面,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明明应该感到庆幸的,偏偏被父亲用了一副鄙夷轻视的态度,搞得李印渺喜也不是、怒也不是。

    “女儿晓得了。”他稍稍转过上半身,朝李屹简单行礼。

    这桩闹事,算是揭过去了。

    饭毕,六人预备移至小厅,闲话家常。

    走在最前头的李屹虽身形匀称,却因瘸腿而摇晃不稳,需由两名丫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方能缓缓前行。

    李印渺的内心挣扎了一下,不禁产生了愧疚感。

    父亲体弱年迈,聚些犟脾气挺正常的,他故意针锋相对,是不是过分了?

    不!李印渺又在心里否定了。

    是父亲总将每一次的普通交谈,裹成利刃般的嘲讽,狠狠地扎向他的内心。

    他没理由为此道歉,他应该得到李屹的道歉。

    挪进小厅后,因是闲聊场合,轻松自在最重要,如果拘束礼节,倒失了感情,故六人皆随意落座。

    李印渺刚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原本黏在陈姣身边的李晴砚就贴了过来。

    “你今日怎么挨着我坐了?”李印渺放下茶杯,小声询问。

    李晴砚吐舌埋怨道:“祖母和娘每次都在谈论人情琐事,祖父和爹则围着生意筹谋打转。我早听得犯腻了,想躲姑姑这儿寻个清净,可以么?”

    于李印渺而言,两边长辈们的闲谈内容,无论他凑进哪一堆,都能聊上几句。

    可是,年仅六岁的侄女主动示好,他没有冷脸不接受的道理。

    李印渺说好,顺势牵起侄女的小手,把他拉近身旁,讲述自己行商时的所见所闻。

    “大燕国有九州,分为四十八郡,临平城属阳州的玉龙郡。有一年冬天,我跟哥哥在路上遇见了……”

    听惯了枯燥乏味聊天的李晴砚顿生新奇,面部表情亦随着故事内容而变得跌宕起伏。

    讲过几个地方的跑商经历,李印渺口干舌燥,正欲端茶解渴,李晴砚便贴心地送上茶水。

    “谢谢你,晴砚。”李印渺接下,一口饮尽。

    “姑姑别客气。”李晴砚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外面真精彩,我也好想出门闯荡一番!”

    李印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劝道:“哪有那么容易闯荡?且不说你年岁尚小,光是明账本、辨货物,就够折磨你了。”

    李晴砚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不服输地噘嘴:“我现在学嘛,等个三五年,爹说不定会捎我走一遭。”

    坐得较近的卫屏知接过话茬:“晴砚,有志气是好事,难的是坚持。”

    “娘说得对极了。你既要从商,需得把手上的琴棋书画都练熟,才算过了我这一关。”陈姣附和。

    “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李晴砚又溜入陈姣的怀里,佯说:“有了!下次我偷藏进货箱,等姑姑和爹发现时,想送回我,也来不及了。”

    “瞎说什么呢,鬼主意忒多!”陈姣点了下他的额头。

    李晴砚耸肩求饶:“女儿随口一提的,若真敢做,便不会当面说出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印渺想,看来月底启程前,得仔细检查货箱了。不,以后每次都要彻查。

    “坐久了也累人。”卫屏知打了个哈欠,“任他们爷俩谈去,咱们散吧。”

    说罢,他起身要走,眼前却突然发黑,没站稳,所幸被身后的丫鬟稳住身体,重新扶回了座位。

    邻座的几人纷纷围过来,不敢出声细问,以免惊吵到卫屏知。

    “你们怎么了?”聊得正欢的李屹被周围的动静影响,梗着脖子问。

    “娘身子不舒服,晕迷了。”大胆的李印渺边为母亲揉穴舒缓,边回父亲的话。

    李屹一听,面色煞白,立即担着李修汇的臂膀,急切奔来。

    奴仆们识相地给老爷让开一条路。

    卫屏知微睁双眼,对众人道:“不打紧,只是入秋时感染了风寒,有些头疼。”

    李屹叹息:“你一直忙上忙下的,太操劳了,也不曾好好休息过。”

    “依媳妇看,娘安心歇息几个月吧,家务事暂由我打理。”陈姣委婉地提出建议。

    “这怎么行?你已有孕六月了,正是关键的当口。”李修汇否决,把他按回邻座。

    此时此刻,李印渺希望自己赶紧消失。

    可惜,他不能!

    父亲瘸腿,管不了事;嫂子有孕在身,需要静养;侄女年幼;母亲感染风寒;兄长和他照例跑商。

    兄妹二人,谁会留在家里,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卫屏知牵牢他的手,问:“印渺,家事暂时交给你处理,你可愿意?”

    李印渺心中苦涩,他有第二个选择吗?

    不答应,就是不孝女,甚至遭受一遍冷嘲热讽,被逼答应。

    答应了,需等嫂子坐完月子,并在掌家的这段时间里,预防随时可能出现的亲事。

    “孰轻孰重,女儿懂的。我愿意留在家里,操持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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