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下首的十位丫鬟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惊讶的,有失望的,有窃喜的,有发愁的,有冷静的。

    抽签抉择,一视同仁,做不了假。

    有没有缘分留在秀熙院,单凭运气。

    而光靠运气的事,谁都拿不准。

    就在其他丫鬟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位丫鬟迅速奔向长桌,用指尖触碰了每一支竹片。

    很快,他挑出其中的一支,双手紧握,又默默地退到原位。

    剩下的九人见状,步伐整齐地跟了上去,但大多都犹豫了好一会,方从高笔筒里抽走各自挑选的竹签。

    “谁抽中了?”李印渺托腮,淡淡地问。

    十人齐齐摊开手里的竹片。

    吴嬷嬷挨个检查,未中的,主动后退一步。

    青庄紧跟在侧,收回空白无字的竹片。

    结果抽中字的,是率先抽取的那位丫鬟。

    “回二姑娘,是桃珠。”吴嬷嬷上前应答。

    顺着吴嬷嬷的目光,李印渺扫了一眼名叫桃珠的丫鬟,当即笑言:“如此,就选他了。”

    吴嬷嬷附和一笑:“既然二姑娘定好人选,老奴便不多逗留了。”

    李印渺知晓吴嬷嬷得赶往鸿祯堂回禀,温声吩咐:“青庄,送送吴嬷嬷。”

    青庄沉默领命,恭送一行人离开秀熙院。

    待众人消失在视野之外,李印渺把玩着收还上来的九支竹片,向桃珠发问:“说说看,你是如何猜准的?”

    刚才的抽签过程,连续几次的出挑行为,都来源于桃珠。

    最先抽签的是他,犹豫时间最短的是他,最终获胜的是他。

    直觉告诉李印渺,这绝不能简单的归结为运气。

    桃珠正要屈膝下跪,李印渺便开口制止:“站着讲,不用跪。”

    “假若奴婢说出实话,二姑娘会作废掉抽签的结果吗?”桃珠紧攥着竹片,试探性反问。

    李印渺将竹片撒手一丢,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讨厌有野心的丫鬟。”

    被主子直接戳穿了心底的忧虑,桃珠尴尬又害羞,两侧的脸颊瞬间泛起了绯色的红晕。

    下一刻,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垂眸坦白。

    “回二姑娘,在竹片上写字时,需要用手指稳住下方,以防晃动。奴婢正是挑准了尚有余温的竹片,才侥幸抽中的。”

    李印渺一愣。

    倒不是被桃珠的小心思震惊,而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下跪动作吓了一跳。

    刹那的恍惚过后,李印渺走至桃珠的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桃珠的脸蛋白嫩细腻,微颤的长睫毛下,是一双灵动的圆眼。纵使身穿朴素的奴仆装束,也难掩他甜美的气质。

    “你很聪明,也很仔细。”说完这句话,李印渺松开手,轻轻地扶起桃珠。

    桃珠受宠若惊,半惶恐半恭敬道:“多谢二姑娘的夸赞。其实奴婢能够拔得头筹,全靠各位嬷嬷在平日里教导有方。”

    李印渺的嘴角顿时挂上了浓浓的笑意。然而,他漆黑的瞳孔宛若深邃的湖水,没有荡起半丝涟漪。

    一方面,他欣赏桃珠的谦逊知礼、进退有度;另一方面,桃珠的恭维话透着明晃晃的稚嫩感,略显虚伪。

    李家的教导嬷嬷们好不好,常年跑商的他不了解。可这次的抽签,归根到底是桃珠自己有本事,否则九位丫鬟、包括提出抽签决定的他,怎会全没注意到书写竹片时的细节?

    “夸你,你受着便是,不必自谦。”李印渺双手抱胸,话锋一转:“你是家生子吗?”

    桃珠如实答道:“是的,奴婢的爹娘在城郊的田庄上干活。”

    李印渺的眼尾透露出了惋惜之色。

    此时,青庄大步流星地迈入正厅,“印……二姑娘,该去鸿祯堂吃饭了。”

    距离最近的桃珠连忙朝青庄施礼:“青庄姐姐!”

    青庄眼疾手快地拽住桃珠的双臂,语气不悦地说:“咱们都是服侍姑娘的,你拜我,不是存心折煞我么?”

    面对青庄的冷遇,桃珠木木的杵在原地,神情局促。

    站在一旁观看两人的李印渺颇感头疼。

    新来的桃珠出于尊重和示好,向秀熙院的管事青庄行礼,没料到青庄的第一反应是抵触。

    究其青庄的性格原因,固然有天性和生活环境的影响,但最主要的,是他多年来的刻意培养。

    李印渺不按照后宅管教丫鬟的方式来管教青庄,相反,他有意塑造青庄耿直刚正的性子,对虚以逶迤的人情世故绝不买账。

    毕竟在外行商,特别是女子,面硬心硬,更不容易遭受旁人的欺侮和冒犯。

    可常言道,人无完人,当青庄一旦返回后宅,与各位奴仆打交道时,他的优势便成了劣势。

    譬如:缺乏圆融,不近人情。

    李印渺提起裙子,快步横立于二人之间,交代桃珠:“桃珠,我今儿有事要出门,你留在院里熟悉熟悉环境。”

    桃珠晓得李印渺的举动是在帮他化解尴尬,心中生出一股暖意,乖巧地退了下去。

    “好了,咱们去鸿祯堂吧。”李印渺朝青庄挑了挑眉,拉着他的左手,一同离开。

    待踏出秀熙院的院门,两人心照不宣地松开手,保持主仆礼节,一前一后走着。

    “印渺,你向桃珠介绍过我?”青庄询问。

    李印渺摇摇头,“没有。”随即想起了什么,“他记得你的名字!”

    青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冷声道:“你只在命我送吴嬷嬷的时候,当众提过一次。”

    李印渺的步伐变慢了些,柔声道:“桃珠坦率伶俐,目的明确,我挺喜欢他的。”

    “他连不重要的客套话都格外留心了,心思可见一斑。”青庄忍不住反驳。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印渺停下脚步,回首看向青庄。

    “放一个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贴身丫鬟在身边,你难道不怕他日后生出歹意吗?”

    “他没那个胆子。”

    “是人就会有私心,你不要太自信了。”青庄再次提醒。

    “没事,我们在李家待不了多久的。”李印渺歪头一笑,“况且,根据我的经验,你们二人共处,膈应的一定是桃珠。”

    青庄听出李印渺在调侃他,轻哼了一声,不再谈论桃珠,甚至也不聊其它话题了。

    李印渺自觉没趣,边阔步往鸿祯堂走,边观赏周围的景致。

    上次行商归家,路上栽植的是蝴蝶兰和杜鹃花。当下秋意降临,取而代之的,是紫菀花和菊花了。

    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二人抵达鸿祯堂。

    “二姑娘来了!”堂外的小丫鬟朝内厅高声通报。

    穿过前厅的李印渺刚踏进饭厅的门槛,就被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给吸引住了。

    六岁的侄女李晴砚依偎在兄长李修汇的怀里,搂着他撒娇聊天。李修汇满是宠溺地一一应和,面上洋溢着笑容。嫂子陈姣一脸温馨地看着跪坐在他旁边的父女两人,时不时替李晴砚整理额角凌乱的发丝。

    “你愣在门口干什么?”一个洪亮的男声,将李印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是李家老爷,兼他的父亲——李屹。

    李印渺把视线转移到对方的脸上。

    李屹面容宽广,双目炯炯有神,苍色的胡须浓密整齐。虽年近半百,又在早年跑商时留下了瘸腿的恶疾,但看起来十分健朗,不失旧日的威风。

    李印渺眸光阴霾,语调有些悲凉:“哦,我瞧兄嫂一家仨口亲密无间,心生羡慕。”

    与备受双亲疼爱的侄女李晴砚不同,李印渺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未获得过爹娘的宠惜。

    父亲李屹对他疏离冷落,偶尔的交谈,仅仅是为了说教。母亲卫屏知尽管悉心教养他,言谈举止却严苛至极,没对他展露过半分慈爱。

    哪怕是兄长李修汇,既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又身为男儿,他们的喜悦也只停留了短短的几天。

    李印渺不知道长兄李修汇、长姐李尚潭作何感悟,于他而言,亲情,是个遥远陌生的词,永远和自己沾不上联系。

    不过,想是这么想,进门一见温馨和睦的家庭环境,要说他心里完全不惊诧、不心酸、不妒忌、不埋怨,绝对是假的。

    “在外头待久了,连礼数都忘了不成?”李屹回避女儿的亲情渴望,不耐烦地质问:“见到长辈不请安,说话还没个敬称!”

    李印渺藏住眼中的怒气,扯出一丝违和的笑容,恭谨行礼:“是女儿疏忽了,请爹责罚。”

    李屹摸着胡须,幽幽开口:“当然要给你长点记性。这样吧,你下次跑商回来,必须挣够十金。”

    这是商户李家独创一格的‘家法’。

    既非传统刻板的训诫打骂,亦非关禁闭反省。而是以获利为要求,让犯错者在规定的时日内赚取足够的钱财。

    通过此法,一举两得:约束犯错者的行动,达到惩罚效果;为家族积累收益,达到振兴效果。

    闻言,李印渺的瞳孔骤然一缩,话音不免变大,“要我在三个月内盈利十金?根本不可能!”

    十金,即十万钱。

    除去商铺的基本开支,好的情况下,每月净赚一金,不成问题;差的情况下,不亏不盈,已属不易。

    要完成十金的目标,一年还差不多。短短三个月,就算他昧着良心去坑蒙拐骗,也挣不了那么多。

    “李印渺,这是你跟亲爹说话的态度吗?”李屹怒目圆瞪,重重拍案,碗筷也被震得跌落在地。

    伴随着李屹的严厉斥责,厅内众人感觉被一股凝重的压迫感所笼罩,不由得收敛了些动作。

    卫屏知左右打量,一脸平静;李修汇拍了拍李晴砚的背,示意他挪回下首的位置;陈姣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维持着端庄姿态的李印渺暗暗握拳,尽力平复着那颗因激愤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每次归家,他和兄长李修汇都会被李屹以各种理由挑刺,当众教训。

    他实在是受够了无休止地迁就父亲的尖酸刻薄,再同处一屋,恐怕连呼吸的深重也会被怪罪。

    “爹,我不觉得……”李印渺还未说完,母亲卫屏知便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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