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田村

    尤岑之墓。

    尤公子,或者说尤岑,从看见这块木碑起,就止不住地颤抖。

    或悲或喜的神色在他脸上转换,被遗忘在深处的记忆逐渐涌现,他无力地掩住头,颓废地蹲坐在地上。

    鹿隐纵身一跃,跳到棺材旁,就要去掀棺盖。

    死了的人只有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才能停止自欺欺人。

    然而棺材里并没有尤公子的尸体,只有几截残破的白骨。

    哪怕是已经腐败,留下的也应该是一具完整的骨头,可棺材里的几条更像是被野兽吃干抹净后,让人随意拾了几截骨头扔进去。

    西岭昭白站在尤公子面前,脸上透着茫然的神色,她迟疑地开口:“师伯?”

    她曾经有一次去找怜千雪的时候,撞见自家师父正对着一把剑面露哀愁。

    那是师父已故师兄的佩剑,剑柄篆刻了“尤岑”二字。

    尤岑有些迟缓地抬起头,望向西岭昭白。

    他脑子还处在一片混沌中,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千雪的徒弟?”

    “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这位师伯西岭昭白了解得不多,只听说他不爱过问宗门事务,常年云游野外,后来遇难去世了。

    尤岑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具体就不得而知了,如今却在境里见到了他。

    西岭昭白看了眼棺内的白骨,想问这是否是他的骨头,但没有开口。

    尤岑苦笑着说:“你师父是对的,是我当时太固执了。”

    石洞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不停有细小石块被震落,尘土飞扬。

    境的主人在苏醒,境也在崩坏。

    “这么说你是西岭家的人,”尤公子看了眼自己身边的柳娘,“那你可认得她?”

    西岭昭白摇头。

    尤公子叹了口气:“柳娘在疫病前就离开村子,我死后也无法得知她的近况,希望她一切都好。”

    无数脚步声响起,鹿隐看到了那些身上长着脓包的村民在靠近。

    “尤公子……尤公子……”

    “救救我们。”

    “救救我!”

    头顶突然破出一个大洞,几只透明的大手探进来,拽着西岭昭白和鹿隐要将她们带出去。

    当境的主人意识到自己死了,应当会变得充满攻击性,排除一切境外的来物。

    可尤公子只是安静地站着,身上没有半分怨气,两袖清风。

    他平静地看着村民们靠近他,将他包围。

    他自欺欺人地躲了几百年,是时候面对这一切了。

    都结束了。

    在最后,尤公子对着西岭昭白喊了一声:“替我向你师父问好!”

    从未有过境主人主动开路带人出境的前例,西岭昭白和鹿隐在各种光怪陆离切换的场景里过了一遭,仓促地看完了尤公子的一生。

    尤公子作为天守仙宗同一辈中的佼佼者,对进一步修炼成仙一事反而没了多大兴趣。

    怜千雪执掌宗门后,他便彻底做了甩手掌柜,去外面云游历练。

    谷田村遭大旱,数月未雨,尤岑路过后发现是炎妖作乱,便为民除害收拾了祸妖。

    还布了符,保佑谷田村风调雨顺。

    谷田村民民风淳朴,待客热情,在他们的招待下,尤岑在村里长住了下来。

    柳娘就是在那时候逃难来谷田村的,她被西岭士兵追捕,尤岑救下了她。

    不知是尤岑不愿回忆还是印象不深,关于柳娘的回忆模糊一片,被快速地略过。

    西岭昭白在回忆里看见了怜千雪,她来找过尤岑,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最后不欢而散。

    “宗内的人不得与凡间之事牵扯过多,”怜千雪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师兄,提醒他,“你莫要再插手了,还是同我回去吧。”

    尤岑笑了:“既是如此,我便离了宗门吧。”

    尤岑自断经络,废除一身修为,与天守仙宗划清界限,以凡人之身留在谷田村。

    怜千雪最后只带走了尤岑的佩剑。

    疫病来了。

    境内的疫病是境夸大、妖魔化的表现,实际的疫病只是较为可怖的大片脓疮。

    尤岑整日奔走,为村民寻找诊治之法。

    令西岭昭白意外的是,那道传送阵是柳娘留下来的。

    疫病在村民间愈发严重,感染村民众多,尤岑只得将被感染的村民用传送阵带至地下,与其他村民分隔开。

    在尤岑焦头烂额之际,根本没注意到一个黑袍道人来到了村子。

    她告诉村民们,疫病其实是老天发难,普通草药无解,而尤岑是仙门弟子,半仙之体,唯有食之血肉才能破解。

    村民们在他的指导下,在柳娘留下的传送阵做了些手脚,使其只进不出。

    紧接着,被困在地下的尤岑等来的便是一场疯狂的分食,连骨头都被渴求地吮啃。

    为了防止尤岑怨气不散化为厉鬼,他们将剩下的骨头埋至迷踪森林,以求不被死后的尤岑报复。

    谁又能想到呢,尤岑死后并无半分怨气,哪怕是产生的境,也是基于他想要治病救人的执念。

    再没有如此温和的境了,在醒来的一瞬,尤岑也只是想着将活着的人先送出去。

    “师伯……”西岭昭白哽住。

    鹿隐瞥了一眼情绪低落的西岭昭白,心道这尤岑真是蠢的可以,果然是一脉传承,怪不得西岭昭白也这么蠢。

    只是回忆里出现的黑袍道人,鹿隐眯着眼睛,她似乎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鬼物的气息。

    回忆结束,境已经不复存在,两人站在一片白光里,向前便是出口。

    见西岭昭白没有向前的意图,鹿隐急了:“走啊,出去啊。”

    “我心里有点乱。”西岭昭白看着鹿隐,“你说,我师伯行善积德了一辈子,这么好的人,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呢?”

    我哪知道为什么。

    鹿隐在心底腹诽,居然问一个整天杀人放火的邪物好人为什么没好报。

    人间的禁制重新生效,鹿隐能感觉到自身的灵力在飞速消逝,和西岭昭白的契约也在压迫她,她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原本是想等等西岭昭白,现在是想走走不掉了。

    她生怕西岭昭白就赖着不走了,赶忙哄她:“你师伯的事你师父肯定知道,你为什么不赶紧回去问问她呢?”

    “师父。”西岭昭白低喃,“对,得去找师父问问。”

    “是啊是啊,”鹿隐赶紧拉起西岭昭白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快走吧快走吧,在这杵着干什么。”

    出来后,鹿隐绝望地发现,自己自动变回了原形,在西岭昭白的肩头站着。

    西岭昭白点了点她的脑袋,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还是这样子可爱,小黑。”

    去你的小黑,不是说好了不叫小黑的吗!

    鹿隐无能狂怒。

    “呀,昭白。”

    鹿隐这才注意到西岭荣莹也出了境,她笑意盈盈站在一棵树下,身旁是……那俩弟子的尸体。

    “你杀了他们?”西岭昭白看着西岭荣莹,不可置信地问。

    西岭荣莹笑意不变。

    西岭昭白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杀你呀,”西岭荣莹歪了歪头,“昭白。”

    “那你也不应该杀了他们,”西岭荣莹蹙眉,“宗内禁止弟子相残。”

    “可他们不是我们宗门的弟子呀。”西岭荣莹说。

    西岭昭白顿住,确实,他们都没有穿弟子服,也从来没表示自己是天守仙宗的弟子,是自己看他们与西岭荣莹同行,先入为主了。

    “昭白,如今境也破了,我就先走一步了。”西岭荣莹微微笑着,语含期待,“我们下次见。”

    西岭荣莹说完,丢了一袋东西给西岭昭白,随即离去。

    西岭昭白打开,发现是一袋烟火鸟的内丹。

    鹿隐粗略看了一眼,怪不得西岭昭白找了一圈都找不到烟火鸟呢,人家一家老小都在这了。

    迷踪森林难辨方向,西岭昭白有心想找尤岑的遗骨也无从下手。

    自出境后鹿隐就装聋作哑,拒绝了西岭昭白的交流申请。

    没办法,西岭昭白只得先回宗内告知怜千雪,再做打算。

    一路上,鹿隐都在思考,她觉得回忆里出现的那个黑袍鬼道格外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怜千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脸大王。

    鹿隐跟着西岭昭白一进门就觉得冷,怜千雪住的这屋子冷冷清清的,鬼王的宫殿都比这有人味。

    西岭昭白将尤岑的事原原本本跟怜千雪说了一遍,怜千雪沉着脸沉默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他的命吧。我早就告诉过他的,修仙之人不该插手凡间之事。”

    “还有柳娘……”

    西岭昭白还没说完,就被怜千雪打断,她困乏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昭白,这么一趟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之后我会让人去处理尤岑的事的。”

    “好。”见怜千雪不愿多言,西岭昭白识趣地起身,“师父您也不要太过伤心。”

    尤岑少时同怜千雪关系应当是极好的,只是后来观念不和,两人渐行渐远。

    这点鹿隐可以作证,她之前有一次来人界寻找西岭昭白的时候,恰巧将出来历练的怜千雪和尤岑一起揍了一顿。

    去天令堂交付完任务,西岭昭白决定先回去休息几日再清剩下的任务。

    作为怜千雪的亲传弟子,西岭昭白有自己的独院,平日里不会有人打扰。

    西岭昭白放松地睡了一觉,日上三竿醒来时,与一双金色的眼睛对上。

    鹿隐坐在床边,弯着腰凑到西岭昭白跟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同西岭昭白打招呼:“哟,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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