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鲛

    西岭浅被关进了狱里。

    阴暗,逼仄,潮湿,西岭浅头一回知晓,西岭皇宫里还有这等恶劣的地方。

    刚被丢进来,房间里就烧起了滚滚浓烟,那些人按着她的脑袋让她被浓烟熏灼,刺得她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西岭浅才被放下,像是随手丢弃一件物品那样将她丢到一边。

    西岭浅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朦胧,好像还是被浓烟迷着眼睛一般,看东西看不真切。

    她的眼睛转了一圈,看见的尽是模糊的黑影,什么也看不清。

    兴许是太久没进食的缘故,饥饿感突然翻涌上来,胃部隐隐作痛,西岭浅将自己蜷缩起来,稍稍缓解了些许痛感。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刘娘,父皇……”一想到他们的死,巨大的悲伤就将她笼罩,这个世界上于她最为亲密的二人,就这么相继在一天之内离开了她。

    她想从地上爬起来,想去给他们报仇,想在世人面前揭露西岭言的真面目。

    但她刚撑着地面直起身就倒了回去,左腿膝盖像是粉碎般的刺痛,痛得她颤栗不止,一点儿气力都没有。

    她的腿好像断了,被那些人生生用木棒打断了。

    西岭浅用手在地上抠挖,一点一点拖着身体移动到门边,听着屋子里漏水规律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好吵……

    在黑暗里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西岭浅也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西岭言似乎还不想让她就这样死了,还让人丢了几个馒头进来。

    西岭浅吃了没几口,就觉得格外地渴,身体像是在烈日下暴晒过,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想要汲取水分。

    西岭浅颤着手,摸索着摸到地上那一滩积水,两手拢了水就喝了起来。

    不知是白日还是黑夜了,总之,原本一片寂静的牢狱里突然有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寻找着什么。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终停留在西岭浅面前。

    西岭浅听见一个女人激动的声音:“公主,终于找到您了!”

    “……”西岭浅蹙眉,许久未说过话,开口时声音沙哑无比,“你是谁?”

    那女人道:“我是金甲军的人……先皇先前授命我们去边境保护公主,只可惜还没能见着公主就……”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接到消息后就连夜赶了回来,好在终于找到了您,您受苦了。”

    刀剑斩断铁链的声音响起,随着锁链滑落在地上,门被向内打开。

    女人小心地将西岭浅搀扶起来:“公主不必担心,我们在城外寻了一处偏僻地方,您先在那里修养身体。”

    西岭浅根本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任由着女人将她从地上拉起,扶着她往外走。

    潮湿阴暗的气息像一场噩梦逐渐远去,西岭浅能感觉到她已经走了出来,感受到了格外温和的风。

    她轻轻眨了眨眼,适应了半天,才隐隐看清一点儿轮廓,高耸的树和脚下的土地。

    女人让西岭浅再忍耐忍耐,她们马上就到城外安置的房子了。

    是吗?她们已经出了皇城了吗?

    西岭浅抿了抿唇。

    那为什么她看见了红色的宫墙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回答,因为她听见了西岭言的声音:“姐姐,你心情好起来了吗?”

    如一颗石子落下深潭,西岭浅的心沉入谷底,再次落入一张布置好了的网中。

    她眯着眼睛,只能看清一个朦胧的身影,像是西岭言的身形。

    西岭言自顾自地说道:“姐姐你真是糊涂呀,怎么能够逃走呢。”

    “所有人都不相信会是你杀了父皇,一直有人反对直接处死你,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西岭言说,“但好在,你畏罪越狱了,帮我做出了选择。”

    西岭浅转身想走,可身边的女人却死死攥着她的手,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的手生生折断。

    有金属落在地上发出的脆响,西岭浅被按在地上,手摸到了木质的枪柄。

    是她的那柄长枪。

    “姐姐擅武,”西岭言道,“若是你今日能击败他们的话,我就放你走。”

    西岭言说话,西岭浅就听见有几道脚步声靠近了她,听声音便是,这几人都是极为强壮健硕的。

    西岭浅提着长枪,踉跄着站起身,她眯着眼睛,分辨着几人的方位。

    今日横竖是要死的,西岭皇族的孩子,不能没有尊严地屈辱死去。

    这样想着,西岭浅站直了些,她得把脊背挺起来。

    ……

    西岭言实在是没想到西岭浅能坚持那么久。

    她特地授意过,不要让西岭浅死得太过轻松。

    所以哪怕浑身被砍得鲜血淋漓,没一块好肉,西岭浅还是靠长枪立在地上支撑着,单膝跪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就是不肯倒下去。

    “西岭言,”说话时身上的痛楚更加剧烈,她嘶了一声,反倒放声大笑起来,“我当时就该让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

    西岭言的脸色猝然变得难看,其实当时她只是想受一点点小伤惹得父皇怜惜就行了,谁能想到那马背上那么高,她摔得那么重。

    她咬牙切齿地冷笑,对那几个士兵道:“杀了她。”

    说完便再没了兴致,在侍从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了。

    在无数刀尖朝着西岭浅捅去时,时间突然慢了起来。

    她好像嗅到了碧海暖洋洋的海风潮气,当初金鲛身上的药草香,还有糕点的香甜。

    像是一场美好的梦走到了尽头,西岭浅在生命的最后,回忆起了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

    说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享有奇珍异宝无数,但其实,对她而言最珍贵的,还不如刘娘做的点心,金鲛冰冷却柔软的怀抱。

    西岭浅倒在了地上,从喉咙里涌出的血溢满口腔,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是像小鱼一样吐出几个泡泡。

    像是困到极致即将入梦,意识逐渐远去。

    她突然在想,西岭浅的浅,是否就是六亲缘浅的浅。

    就这样吧,西岭浅这样想,就这样吧。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雨水将她身上的血水冲刷掉,在她身边聚了一滩血色。

    死了之后会有美梦吗?梦里会有什么呢?

    眼前突然被拢上一层阴影,西岭浅眯了眯眼,想要看清来人。

    她原本有些失焦的瞳孔颤了颤,她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条金鲛。

    还是那般冷清的面容,但又有些不一样了,她变了好多,看起来有些苍白,一头黑发披在身后,那双碧色的眸子也变成了有些暗的金色。

    金鲛撑着一把伞,朝着地上的西岭浅倾了倾,她轻咳了一声,嘴角有鲜血流下,又被她抬起手背轻轻拭去。

    她温声道:“睡吧,西岭浅。”

    希望你能有个好梦。

    也不知西岭浅听到了没有,那双黑色的,没有光彩的眼睛,终究是缓缓闭上了。

    ……

    痛,痛,好痛,好痛。

    西岭浅闭眼之时,鹿隐才终于脱离出来,她生前所感受的痛楚,所受的伤,全都原原本本被鹿隐承受。

    被万剑穿心而死是什么感受?

    那些人不知道捅了多少刀,几乎要把她捅成一个筛子,鹿隐死死攥着心口,剧烈地喘息着。

    根本控制不了,脸上生理性的泪水不要钱一样地掉。

    西岭浅哀怨的脸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我好痛啊。”

    “我好痛啊,你知道吗,我好痛啊。”

    她知道,她知道,鹿隐根本开不了口说话,但只有她能知道西岭浅所受的痛楚。

    这就是门后,人世间久久散不去的痛楚痛苦,都淤积在门后。

    进入门后,就会与其共感,亲临一遍别人的苦痛,将那份怨气分担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真的好痛啊。

    她经历过的不只是一个西岭浅,或许还有西岭千,西岭颜,只要是怀揣着痛苦死去的人,她的痛苦就会被鹿隐接受。

    这就是她作为影子,从鬼王那里分去的“责”。

    都是她在替江玉瓷承受着的,江玉瓷不曾知晓的,炼狱里的另一个世界。

    那些受在身体上的伤,都如刻印烙在她的灵魂之上,那些歇斯底里的痛苦,都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甚至分不清,脸上一直滚落下来的,是谁的泪水。

    此刻的她,究竟是鹿隐,还是西岭浅?

    鹿隐溺于痛苦怨气聚成的潮水中,闭上了眼,任由自己下沉。

    却在最后被一双手捞起,落入一个白色的,一尘不染的怀抱。

    睡梦中,鹿隐一直紧蹙着的眉平缓了下来,像是金鲛的祝愿在她身上也起了效果,让她做了个好梦。

    抱着鹿隐的人站在原地不语,西岭浅的怨魂飘了过来,从这人到来她就恢复了几分理智,此刻脸含歉意:“抱歉大人,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明明我已经……”

    江玉瓷脸上难得没有笑容,她摇摇头:“这不怪你,想来是当初我没将你的怨气渡干净,还残留了些许在她身上,这才导致你被唤醒了。”

    江玉瓷那双赤色的眸子望向西岭浅,轻声道:“抱歉,让你又经历了一次。”

    西岭浅摇头,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怜了鹿隐,又跟着她遭了殃。

    江玉瓷身上有白光涌现,如同一条丝带朝着西岭浅缠绕而上,西岭浅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温暖。

    她知道,自己剩下的这一点怨气也即将消散。

    西岭浅由衷地道谢:“谢谢您,也谢谢她。”

    她的怨魂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似乎还伴随着一点海水的潮气。

    江玉瓷看向怀里的鹿隐,用近乎眷恋的目光盯着她的眉眼望了半晌,才温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小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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