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西岭皇帝再是生气，也不好如何责难她。

    在得到西岭浅的保证，不再靠近碧海后，西岭皇帝的语气才缓和了些许，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这日过后，西岭浅只能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就连西岭言都不被允许过来找她。

    算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了。

    西岭浅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仰着头看树枝上停留的一只鸟雀。

    像是感受到了视线，那鸟雀啼叫了一声，展翅飞走了。

    短暂的美好是海面上的浮沫，转瞬即逝，西岭浅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形单影只的日子，难得地体会出几分寂寞来。

    偶尔能从宫人们嘴里听见些外边的事情，比如西岭言小公主跟陆夫人学着做了几道菜，得到西岭皇帝的赞赏，又或者是听渔民们说碧海最近似乎不太平，总是无风起浪。

    还有就是，西岭皇帝似乎有意，立西岭言为储君。

    立西岭言为……储君？

    西岭浅的指尖颤了颤，眼前似乎有黑影晃过，差点没坐稳倒了下去。

    她攥紧了手里秋千的绳子，冲着刚刚说话的宫人大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那宫人有些惶恐地低下头，知道自己失言，仓皇退下了。

    被软禁在宫殿之中，被妹妹分去宠爱，被父亲怨责，如果连储君之位都被夺走的话，那她还剩下什么呢？

    西岭浅默了许久，起身朝着药浴房走去。

    池子里还留着当时的海水，西岭浅赤足踏入池水之中，一步一步，直到海水没过她的胸腔，她俯下身，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

    海水腥咸，不知是不是混了泪水的缘故，苦得令人心颤。

    直到大脑开始眩晕，西岭浅才仰起头，冲着水面外大口呼吸着。

    好苦的海水，好难受。

    不知道她们金鲛是怎么能忍受一直泡在海水里的。

    如果就这样溺死在池水里，会有人在意吗？西岭浅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她消沉地躲在药浴房里，将自己藏起来，不被外人打扰，独自品味着这十余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直到夜里，西岭浅将自己擦拭好，换上干净的衣裳出了药浴房，这才发现，她已经一日未见过刘娘了。

    平常这个时候刘娘应该催着她吃晚饭了的。

    刘娘去哪里了？

    西岭浅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刘娘的踪影，她拦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宫人，问她有没有见过刘娘。

    那宫人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被西岭浅这么一问，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最后只小声说了个不知道。

    但西岭浅却觉得对方知道些什么，她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在告诉她不要继续追问了，但她还是紧紧抓着宫人不让她走，近乎固执地问：“刘娘去哪儿了？”

    那宫人被西岭浅逼问得快要哭出来了，拼命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西岭浅有些颓败地垂下脑袋，她望着脚边的石子，眸子里是茫然，是无措，她有些无助地说：“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那宫人不知是不是被这个求字吓住了，半天没再说话，像是在犹豫。

    终于，她告诉了西岭浅。

    刘娘死了。

    刘娘不知道从哪里听得，陛下要让西岭浅离宫前往边境随军。

    边境是何其凶险的地方，西岭浅再怎么骁勇善战，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又怎可去那种一不留神就会送命的地方。

    刘娘便跑到陛下面前去恳求陛下，让陛下改变主意，不要将公主送去那种地方。

    但西岭皇帝本就心中有气，如今刘娘这么一闹，更是让他火大，又怎肯妥协，立刻叫人要把刘娘带出去。

    情急之下，刘娘以死相逼，一头磕在殿内的柱子上，血溅当场，死了。

    西岭浅耳边嗡地一下，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她目光一片空茫，没有落在实处，连那宫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晓。

    刘娘，死了？

    骗人的吧。

    她想再揪着那个宫人的衣领追问一通，她是不是记错了人，死的根本不是刘娘，刘娘应该只是出了趟远门，马上就会带着一箩筐好吃的糕点回来了。

    “刘娘，刘娘！”一整日没有进食，西岭浅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眼泪下来，脸上一片潮湿，“我摔倒了，快来扶一下我……”

    没有人回应。

    唰地一道惊雷划破夜空，闪电的白光照下来，照得西岭浅脸上惨白一片。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身上沾满了灰土，像迷失的小兽一般蜷缩着，瞪大了眼睛茫然而警惕地四处张望。

    要下雨了。

    雨会带来水，会带走尘埃，而雨夜里，西岭浅得到了一封诏书，失去了刘娘。

    诏书内容简单明了，命西岭浅即刻南下前往边境，加入驻扎在那里的炎临军。

    一共派了六名金甲军护送西岭浅前往边境，但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是监视。

    领头的金甲军牵来西岭浅常骑的那匹白马，恭敬道：“请吧，公主。”

    西岭浅眼圈还泛着些许红，她将自己的那柄长枪背在身后，翻身上了马。

    临走之前，她跨坐在马背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寝殿。

    黑漆漆的一片，烛火甚少，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这么大、这么空呢？

    但这一切如今都与她再无瓜葛，她已是一无所有。

    西岭浅同金甲军一行人夜行在西岭皇城中，雨就要停了，只剩一点点打在西岭浅的头发上，聚在一起汇成一滴小小的水珠，从西岭浅脸侧流下。

    余光里，西岭浅似乎瞥见一抹显眼的红色。

    她略带着疑惑回头，发现是皇宫里的哪一处院子燃起了火，像是燎原的星火，唰地一下涨得飞快。

    西岭浅瞳孔骤缩，驱马就要往回赶，却被金甲军拦住。

    “抱歉公主，您不能回去。”

    “着火了你们看不见吗？”西岭浅指着火光冲天的西岭皇宫，“还不快回去救火！”

    金甲军领队摇头：“陛下有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得让公主回去。”

    “我看你们谁拦得住！”西岭浅抽出长枪，尖锐枪头闪着银色寒光指向他们。

    金甲军没有上前，但也并未退让。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保护西岭浅，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并不会同她动手。

    西岭浅一拍马背，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冲去。

    着了火的地方是堆放枯柴草堆的院子，离西岭浅她们的独处尚有些距离，但烧了半天，火光都冲起来了，也没人过来救火。

    宫人们好似凭空消失了般，西岭浅一路上都没遇见。

    不知道西岭言她们还好么，西岭浅在这没找着人，决定先去看看西岭皇帝。

    依旧是没见着宫人，西岭浅的心有些燥，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西岭皇帝寝殿的门虚掩着，西岭浅从外面轻轻推开，探着脑袋往里头望。

    这一望，正巧望见了西岭言。

    她坐在床边，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已经捅进了西岭皇帝的身体里，正巧是心口的位置。

    西岭言也望见了她，先是怔愣，再然后又笑了起来，她甜甜的声音此时更像是夺人性命的恶鬼的低吟：“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干了什么？”西岭浅感觉浑身血液都直冲大脑，她无法控制地怒吼起来，“你杀了父皇？！”

    “啊啊，姐姐，小声点啊，”西岭言蹙起眉来，她松开了匕首，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西岭浅靠近，“他死了不好吗，他可是要把你送到危险的边境去呢。”

    “你这是弑君！”西岭浅觉得西岭言肯定是疯了，她抬起手想扇西岭言一巴掌，却迟迟没落下去。

    西岭言看笑了：“所以呢？”

    “我杀了他，那又怎么样呢？”

    西岭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天真无害的妹妹，脱掉了乖顺的皮囊，露出内里凶残的一面来。

    西岭言像是有些苦恼，她将食指抵在唇边，思考了一下道：“啊！姐姐你为什么要杀父皇呢？”

    “是因为父皇立了我为储君，你心怀不满吗？还是因为父皇要送你去边境，你恨上了父皇？”西岭言说着，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很抱歉，父皇死了，现在我是西岭新的皇帝。来人啊，西岭浅谋反，将她抓起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行黑衣人将西岭浅团团围住，并不是金甲军。

    西岭浅突然看明白了，西岭言早就提前支走了宫里的人，将周围都安排好了她自己的人。

    自己这个妹妹，居然心思如此缜密恐怖，西岭浅不由得有几分心惊。

    西岭浅的反抗在人数的绝对压制下显得格外无力，不知是谁从身后踹在西岭浅的腿上，西岭浅一个不察，硬生生跪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立刻蜂拥而上，将西岭浅控制住。

    西岭浅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西岭言，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西岭言，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西岭言冷眼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西岭浅，突然弯唇笑了起来：“你现在应该……叫我陛下。”

    看着西岭浅被带下去，西岭言心情颇好地长舒口气，她推门走到外面，看着阴沉的天空。

    剩下的事情母后都会为她打理好，她只需要回去等待继位典礼的开始就好了。

    至于西岭浅……

    让她就这么死了似乎太过无趣，自己在她面前装乖讨巧了那么久，该怎么给她点儿回报，感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呢？

    西岭言心底突然有了主意，她招招手，立刻有人出现在她身侧。

    西岭言低声交代了几句，看着人影再度消失不见，满意地笑了出来。

    姐姐，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的礼物。

    腿上早就已经好了，她一蹦一跳地去了陆夫人那里。

    陆夫人一见西岭言，就知事情如她们所料般顺利进展，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柔声道：“言儿辛苦了。”

    “母后，”西岭言在她面前行了一礼，俏皮地说道，“今日过后您可就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了。”

    陆夫人被她逗笑，顺着她道：“是是是，陛下。”

    西岭言弯眸：“我刚刚已经命人将西岭浅抓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处置，”陆夫人问，“寻个理由让她死在狱里最好，省得夜长梦多。”

    “儿臣心底有数，”西岭言道，“我已经为我的好姐姐，安排好了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