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上了一周的课，算是把方有仪上辈子早睡晚起的生物钟彻底打乱了。

    周六天还没亮，闹钟还是勤勤恳恳准时响了起来。

    上班还能双休朝九晚五，上学只能单休朝六晚十，都不如上吊来得轻松。

    方有仪生无可恋地睁开眼，慢腾腾起身，走进洗漱间对上了自己满眼的疲惫和眼下的青黑。

    方有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高考完啊，这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078适时出来为自己的宿主打气：“加油啊宿主，只要完成了任务，不用待到高考就能回去了！”

    方有仪咬着牙刷含糊地应了几声。

    撑了一周的方有仪还是没能撑完这一天。

    午休时间一到，她“Duang——”的一声就砸在了桌上开始睡觉。

    程絮三人死活拉不起她来，只能先去食堂吃饭。

    不消一会儿，教室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最后一排的两个身影，一个坐着奋笔疾书，一个趴着呼呼大睡。

    方有仪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开始只能听见模糊的写字声和空调运转的细微响动，快要睡着的时候，右侧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有仪掀起眼皮一看，隔壁的许杨从桌肚中翻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个不大不小的馒头。

    方有仪的脑子逐渐清明起来。

    她皱了皱眉，回想了片刻。

    好像这一周以来，自己似乎真的从未在食堂里见到过许杨。

    他现在是连饭都吃不起吗？

    许杨还不知道自己的同桌已经醒了，他就算啃着馒头也没忘了学习，还在认真翻看着单词本。

    九月，暑气还盛。喧嚣了一夏的蝉鸣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穿透了门窗，却传不进许杨的耳膜。

    许杨周身自带着一层壳，壳外是鲜活的世界，壳内是不容松懈的灰败人生。

    方有仪趴在桌上，安静地看着他。视线从他半掩的眉眼一路向下，扫过他笔挺的鼻梁，鼓起的脸颊，苍白的嘴唇，尖瘦的下巴，又转而落回专注的眼睛上。

    似是被噎住了，许杨猛地将头转向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杨咳得常年苍白的脸都变得通红，手猛拍着胸口，咽喉里的那块干硬馒头还不放弃跟他作对。

    余光中素白纤细的手递来一个水杯。

    看见是熟悉的泛黄塑料杯，许杨也不犹豫，抓过猛地灌了一大口，喉结一滚，将面团咽了下去。

    许杨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桌。

    方有仪正拿着一张湿纸巾，仔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

    呵。

    许杨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许杨收回目光，继续啃着没吃完的馒头，将注意力放回到单词本上。

    单词本上密密麻麻的单词扭成一团，一个个字母排列成他看不懂的样子。

    许杨将馒头咬得嘎吱响。

    视线中又出现了那只素白的手，但因主人的摧残正泛着红。

    方有仪递来了自己的饭卡。

    “帮我去食堂打包一份饭吧？可以给你跑腿费。”她冲许杨晃了晃手机上的付款码。

    许杨不说话，定定地看向饭卡，卡上的女生不含情绪地盯着镜头，像是正在看着他，又没有看着他。

    又是有钱人消遣的小游戏吗？

    方有仪看着许杨魔怔似的握紧了她的饭卡，用力程度之大使得她的卡都微微有些弯曲。

    方有仪可不想自己刚办没几天的卡就这么被折断，还得麻烦她去重办。

    “你要是不愿意就……”

    “愿意。”许杨打断了她的提议，他没资格对钱说不，“没有、手机。”他直勾勾地盯着方有仪。

    “呃……”方有仪有些尴尬，面上不显，实际上心里一直在呼叫078给她变点现金出来。显然，作为一个废物系统，078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我的意思是之后我的午餐和晚餐都由你来帮我打，工资月结，哦不，周结，1200，一天两百。”

    许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当方有仪以为他是觉得伤了自尊要拒绝她，刚准备给他降点工资，身边的男生起身走了出去。

    “答不答应也不知道说一声。”方有仪实在受不了这种哑巴性格，“再不济，做个手语呢？”

    没过多久，有人回教室了，不是许杨，是程絮。

    程絮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教室，中途还遇见了许杨，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他就直接越过了她。

    “怎么这么晚才去食堂，现在应该都没什么好菜了。”程絮嘀咕着拎着饭盒回到教室。

    “有仪，我给你带了饭。”程絮将饭盒递给方有仪，抬手抹了抹额角的细汗，眼睛亮晶晶的。

    粉色的饭盒可爱而又精致，是新的。

    方有仪有点无所适从，她早就排斥别人对她这么好了。

    她接过饭盒，发现程絮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她只能随便编出个理由逃了出去，不忘顺手将饭盒藏在桌肚里。

    开玩笑，吃了这份，许杨带回来的那份怎么办，他绝对会以为自己在耍着他玩呢。

    方有仪在厕所把手洗了三遍才回到教室。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都回来了，程絮也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咬着笔帽思考着卷子上的难题。

    许杨也回到了教室，还在死磕他的单词本。

    方有仪走近一看，桌上摆着食堂特有的塑料打包盒。

    方有仪做贼似的将一大摞书摆上桌遮挡视线，悄悄看了一眼程絮认真学习的背影，确定就算她突然回头也看不出来她吃的不是她带回来的那份，才打开了塑料盖。

    素豆芽、小青菜、冬瓜片。

    方有仪面无表情地将饭菜一口一口地吃完，味同嚼蜡，想着能不能跟078打个商量，让她的便宜父母给学校食堂捐点。

    顺便想着一会儿去找王文秀换两张现金来给许杨，就当这周的工资结款好了。

    晚上下了晚自习，铃一打，许杨就拎着书包走了。

    方有仪慢悠悠地收拾着，对照着黑板上写着的周末作业，从桌肚中抽出书本，手往里伸了些，碰到了金属的质感。

    “有仪，快点啊！”

    方有仪冲着教室门口的三人喊道：“马上！”顺手将饭盒放进了书包。

    今晚吃个宵夜吧。

    夜色下人潮涌动，车流不息。

    方有仪坐在后排刷着手机，忽然窗外爆发一阵躁动。

    方有仪侧头往外看去，一群学生站在路边懊恼着没能赶上绿灯。

    方有仪感到好笑，神情愉悦了些，随着黑色奥迪的发动，向前越过了那道斑马线。

    车灯闪烁，另一侧一个瘦削的身影与车流相对而过，逐渐被车辆甩在身后，身影渐行渐远，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方有仪看向另一扇车窗。

    对向车在广告灯牌下飞驰而过。

    她轻轻阖上双眼，靠着椅背休息。

    第二天方有仪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

    也许是这一周实在是太累了，方有仪昨晚竟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一直有人跟在她身后，那种如有实质的强烈视线仿佛要把她拉入身后的黑暗之中，她转头看去，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方有仪揉了揉阵阵抽痛的额角，按了接通。

    “有仪，你醒了吗？”

    方有仪看了看手机，八点整，感觉头更痛了。

    “醒了，有什么事吗？”

    “有仪，你来我家学习吧。我请了家教老师，小瑜和桐桐都在呢。”

    方有仪：……

    现在挂了当没接过这通电话还来得及吗？

    周日方有仪给司机放了假，等她辛辛苦苦亲自打车来到锦城嘉园的时候，程絮三人不知道已经学习多久了。

    三个人围坐在圆桌上，仿佛被神圣的学习之光笼罩，不容任何人侵犯。

    方有仪走上前。

    学习之光瞬间崩塌。

    程絮感到动静抬头看去：“有仪，你来啦！”

    赵瑜也舒展了下身体，伸了个懒腰：“你好慢。”

    周桐只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又埋头于难题之中。

    程絮走过来拉住方有仪的手引她坐下，一边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刘妈，您帮我倒杯牛奶给有仪，顺便洗点水果来。”

    “白开水就好，谢谢刘妈。”

    刘妈点头应下，去了厨房。

    方有仪坐下掏出了周末作业，就见程絮和赵瑜神情诡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吗？”方有仪疑惑。

    “你昨晚回去没把作业做完吗？”赵瑜问。

    方有仪一脸莫名其妙：“这不是周末作业吗？今天不也可以做？”

    赵瑜摸了摸鼻子：“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基本上都会在周六把作业做完，周日再加点强化练习。”

    哇塞，这里没有人赶ddl诶！

    方有仪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高三生的差距，虽然她当初读高三的时候也没这样。

    周桐也从题海中游了出来。

    “你只做作业是根本不可能完成我给你制定的计划的。”她将手中的卷子递交给一旁的家教老师，“我做完了。你先别写作业了，我给你讲讲基础知识点吧。”

    “啊，你怎么这么快！”程絮和赵瑜一同惊呼，立马埋头于手中的卷子。

    方有仪看着周桐认真的表情，任命地又把自己的作业放回了书包，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手指了指面前的草稿本：“请。”

    好在这三人还没变态到会每时每刻都在学习。

    方有仪还是从闲谈八卦中套到不少信息。

    “顾泽锴也住云玺？我怎么从来没遇见过他？”方有仪揉了揉手腕，惊讶问道。

    赵瑜有点奇怪：“你认识他？”

    哦，差点忘了，自己还不认识男主来着，只有078认识。

    方有仪还没回话，赵瑜又了悟道：“差点忘了，你也是一班那个圈层的人，自然是认识的。”

    程絮倒没多惊讶，对方有仪道：“这学期他没住在那边了，他想转来我们班，被他妈妈驳回了，正赌气呢，拿零花钱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这学期一直住在那里。”

    “你去过了？”赵瑜揶揄。

    “没有。”程絮没好气地推了赵瑜一下，脸色绯红。

    周桐不解：“絮絮为什么要去？絮絮又没有跟叔叔阿姨赌气。”

    方有仪、赵瑜：……

    程絮扑哧笑了一声，挽住周桐的手，冲两人笑道：“就是，桐桐说得对，我干嘛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