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杨回到地下室时已是深夜。还未进门就能听见里面鼾声如雷。
许杨掏出钥匙打开吱呀的木门。
里面是简单用木板隔出的两室一厅一卫。鼾声从左侧的房间里传来，里面住了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许杨推门进了右侧的房间。把手中的塑料袋往桌上一甩，人也砸进了椅子中。
闭着眼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点精神。
他从墙角的纸箱中翻出一套衣服，拎着去洗澡。
冷水划过他瘦削的身体，肋骨分外明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在冷水的刺激下泛着微微的刺痛。
许杨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划伤，用力重重按在上面。还没长好的伤口争先恐后渗出鲜血，刚一流出来就被水流带走了。直到整个手心都开始泛白，再也按不出一丝血来，许杨才关上花洒，草草擦干身体。
他擦着头发回到了房间，视线落在了桌上的塑料袋上。
他坐上椅子，拿起里面的药胡乱涂在伤口上，粗鲁的动作让伤口再次渗出了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药膏接触到温热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药香。香味顺着他的鼻息进到身体中，抚平了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
许杨仰靠在椅背，盯着斑驳发霉的墙面，不由想到了方有仪。
他没想到方有仪竟然会给他送药。
许杨自己摸爬滚打几年，经受了不少磨难，能敏锐地感知到他人的情绪。
方有仪跟程絮完全不同。程絮看他的时候满眼都是同情和愧疚。
而方有仪看他的时候，几乎不含任何情绪。她看所有人几乎都不带情绪，就算在跟程絮她们说笑时，笑意往往也不达眼底。
他不懂像方有仪这种看起来就冷漠无比的人怎么会帮助他。但他也不愿深究，只要别又来个郭衡就行。
他没有精力再多应付一个郭衡，也没有精力管别人的想法和行为。
他缓了一会儿，直起身，掏出还未写完的卷子，借着昏黄的灯光写着作业，直至夜色将明。
·
社畜方有仪踩点赶到教室的时候，班上的人几乎已经到齐了，书声朗朗，正准备在黑板上记下她名字的程絮一顿，低声催促她：
“有仪，你快回位置上坐下，等会儿王老师要来了。”
方有仪看着四五十号人都在认真早读，瞬间有了回到高三的实感。
方有仪生无可恋地应了一声，挪回了座位。
“有仪，作业。”学习委员周桐隔着两排唤她。
方有仪毫无羞耻心地把自己亲手抄的作业递了上去。
周桐接过随意瞟了一眼，突然睁大了眼睛，满眼放光地看向方有仪。
方有仪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灵动的神情。
“你会做这道题啊？”她指了指手中的卷子。
周边一圈的同学都将视线放在方有仪身上。
方有仪淡定地喝了口水：“抄的。”
周桐指的是物理卷的最后一题，她不会做当然也看不出题目的难度，但看他们这么惊奇的眼神也知道这题大概超标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纷纷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她前桌的女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完了。”
方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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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仪很快就知道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当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眼神以及物理老师鼓励的微笑，她恨死了那些在平台上只发表答案不发表解题思路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辛树终于意识到方有仪压根儿不会这道题。
他马上板着脸让方有仪下去。
“新同学刚来可能不懂我的规矩。这些题你会做就是会做，不会做就去问同学或者来问我，要不然空着也行。但是，只有一点，不允许抄别人的答案。你就算真抄了别人的答案，你要是看着答案能弄懂也行，但像这样抄完了之后完全不懂的，你还不如不写。学习，不是给老师和家长学的，是给自己学的，最主要的就是不要欺骗自己……”
洋洋洒洒一大通，字字不提方有仪，字字都是方有仪。
身为社畜的方有仪表情麻木。
呵，毁灭吧。
上辈子高中之前她年年稳居第一，高中开始混了后也能保持在班上中上游。当学渣还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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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课，方有仪就看见程絮三人嘀嘀咕咕地聚在周桐的座位旁，时不时往后看上方有仪两眼。
方有仪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着三人抱着一摞书本像她走来，方有仪站起身准备尿遁，眼疾手快的赵瑜一把按住。
“这是我们帮你选的辅导书和习题册，上面的难题都被刷过了，但基础题还空着，刚好适合你。”
托李辛树上课一直点她问知识点的福，现在全班都知道这个刚从国外转来的新同学知识储备大概只达到了他们的初中水平，是个名副其实的学渣。
方有仪看着面前十几公分高的厚厚一摞，内心拔凉。
“有仪，你别担心，我们都会帮你的。”程絮拉着方有仪的手道。
呵呵，大可不必。
但显然没人能听到她的心声。
周桐木着一张脸递来一张纸，上面详细列出了她为方有仪制定的补习计划表。
内容详尽到不能在这几分钟内写完。
“你上课不听课，给我制定计划表？”
逆天！
周桐没想到方有仪的注意点竟然是这个，干咳了两声：“反正按照计划表来，两个月就能过完所有高中的知识点了，离高考还有九个多月，还来得及。”
“……”
她没记错的话她系统给她设定的身份应该是富二代吧，到底有没有人告诉这些老师和学生，富二代是可以不用学习的啊！
面对三张殷切的脸，方有仪只能含泪收下这份大礼。
“这是给你的。”程絮犹豫着将一本崭新的习题册放在许杨桌上。
方有仪幸灾乐祸：“看来我们身为同桌也要开始共患难了。”
许杨没有搭理方有仪，抬眼看了封面一眼，没有拒绝，拿起直接塞进了桌肚，看起来比方有仪要乐意得多。
赵瑜见许杨又是一声不吭，皱着眉刚要说话，被程絮提前拉住了。
方有仪听见赵瑜不加掩饰地哼了一声。
窗外有个女生冒头喊了一句：“方有仪，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
海平一中同一年级的老师都在一个大办公室里。
方有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他们班所有的任课老师现在都在办公室里。
她抬手敲了敲门，打了个报告，走进去。
王文秀抬头见是她来了，指着身旁一个位置：“坐吧。”
见她坐了下来才缓缓道：“听李老师说，你昨天做的作业是抄的？而且上课问你的问题你几乎都不会？”
方有仪知道自己昨晚的“开眼”计划中道崩殂了，也不隐瞒，嗯了一声。
“我知道国外的教育跟国内是不同的，不过你既然选择回国内参加高考，也应该知道现在也不剩多少时间了。”王文秀喝了口水继续道，“你有了解过自己在国内处于什么水平吗？”
方有仪考略了一下诚实道：“根据昨天布置的作业难度来看，英语我能拿到145分以上，数学和语文120分以上，物化生运气好的话大概能蒙几分吧。”
办公室的任课老师都在关注着她们的谈话，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蒙几分？”
“还是运气好的情况？”
“这是一点不会啊？”
“这都最后一学年了，这还怎么学？”
主科三位老师都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们的压力不算太大。
尤其是英语老师，忍着笑根本不敢开口，生怕同事们将矛头对准她。
王文秀也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安抚住三位老师的情绪，才转头板着脸看向方有仪：“我们都知道你的身份，但你当初没去一班而是来到了我们七班这个尖子班，我想你应该对学习成绩是有一定追求的吧？”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要来的，要找找078。
方有仪腹诽，但面上却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文秀这才放过她。
“呐，这些是老师们给你找的资料，你拿回去自己看，有什么不懂的问老师或同学。”又从抽屉里抽出另一沓，“这是给许杨的，你带给他。”
？
我们很熟吗？
·
方有仪将资料递给不熟的同桌：“王老师让我给你的。”
许杨看也没看她一眼，伸手要拿。
方有仪才不惯着他的臭脾气，手往上一抬，让他抓了个空。
“不会说谢谢？”
许杨抬头看向她，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入方有仪平静无波的眼中。
两个人谁也不让着谁，仿佛谁先移开眼谁就输了。
良久之后，方有仪才卸下阵来，敛下眉眼，温和地笑了笑：“开个玩笑，呐，给你。”
说着也不再逗许杨，将资料放在了他桌上。
许杨收回目光，同样将资料一把塞进桌肚中，继续埋头做着还未做完的题目。
方有仪坐在位置上，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压住控制不住的颤抖。
方有仪，不要发疯，控制住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