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华字清便敲响了二人的房门。“该起了,两位,这都几点了。”挥一挥手,下人便端了早点进来,“说说吧,你们昨日一行可有收获?”
“还行吧,也就小有成就。”莫忱庚咬了一口火烧,用两指比出一点长度,故作挑衅地望着华字清。柏秋黎对此不置可否,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嘛,说起这承公子和钟小公子倒是有趣。你可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谈起这些,莫忱庚倒是来劲得很,一个劲地央求华字清给自己讲讲。
“你不查案啦?”柏秋黎一个爆栗叩在他脑袋上,引起一阵痛呼。他没好气地笑笑,自己又没使多大力,装成这样。
“查,查,当然查。”莫忱庚捂着脑袋,抢下了最后一勺鸡丝粥,“这种事当然得去问当事人啊。不就是承瑾和那钟小公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不了解他们的关系,我们怎么好贸然出手。”
柏秋黎竟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话来回怼这个明明是想听人家私事还装得一本正经的厚颜无耻之人。
“小柏呐,有空还是多跟你莫兄学学。”看着柏秋黎这副鲜活模样,莫忱庚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扭头望向华字清,“倒是托你查的忘仙楼的事可有眉目?”
“大差不差了。这忘仙楼是兰陵三大世家一起建的,承家负责经商,卖卖东西什么的;舒家管着三大家的生产业,几乎什么都有,什么丝绸首饰,美酒佳酿,生活百货,从便宜的到奢侈的应有尽有;钟家就负责治安管理,好多挑事的都是暗中被钟家的人——”她噤声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自钟府主过世后,这钟府的事务又是如何负责的?总不能落在钟小公子身上了吧。”
“怕是那承府主借着照顾钟小公子的名头,把这权也收入囊中了吧。”柏秋黎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
“意思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承府主倒是精明。”华字清点了点头,“他设了擂台,文武双全胜出者掌权。”
“是承瑾?”
“是。”
“那确实一手好算盘。”莫忱庚斜靠在榻上,惬意得很,“啧,这舒家莫非无人可与他一战?”
“这分配本就有问题。舒家的事务是最多且最为琐细的。在这兰陵里上至王室贵族,下至穷苦百姓用的东西舒家都得产,招的人也最多,怎么会再拿个有才能的人去管别人的事。”华字清拿出记录舒家的册子给莫忱庚,让他和柏秋黎一起看,“舒家这一辈只有一位千金。先不论文,这武是定然胜不过的。自己都得招女婿,还操心别人。”
“那如果他招的女婿恰好是承府主的人,这承府主不直接掌握了三大世家的力量?”果然柏秋黎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一语惊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也得舒小姐看上才行啊。舒家可重视这位千金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故不可能为了利益就把她许配出去。”
“那如果一直给千金推人呢?直到她看上为止。”状元郎坚持不懈,乘胜追击,誓不放弃。
“这……”华字清一时语塞,觉得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莫忱庚拍拍她的肩:“看见没,人家状元郎就是脑子好使。哎,不像我们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啧,真伤心。”
“谁跟你一样啊。”华字清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我这就去查查那些跟舒家小姐接触的男子,说不定有些线索。”
“去吧,姑奶奶,等您的好消息啊。”莫忱庚把她送出了门外,和柏秋黎讨论着下一步。
城南,钟府。
“哎,哥怎么还没回来?”钟云声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转着。他喜静,院子里没什么人,暗卫都在稍远的地方守护。
“又在想你哥?”少女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没有一个人察觉。她笑得眉眼弯弯,望着他时眼中化不开的温柔。
“你来啦?”小公子把她迎进了院子,为她倒了一杯茶。
“今年的新茶?”她微品了一口,诧异地挑挑眉,“你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宠你啊,承府里的东西都没你这里的东西值钱吧。”
“哪,哪里”小公子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一抹红慢慢浮上耳尖,“这个送给你。”
她接过他递来的木簪:“你亲手做的?”
“嗯,我给你和哥一人做了一个。”他有些不好意思,不太敢抬头看她。
“紧张什么,很好看。”她抚了抚少年的头,心中的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就好像养了好久好久的花终于在一个清晨绽放。
“最近,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钟云声左思右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哥最近忙了好多,在铺子里一待也是许久,而且——”
“而且什么?”她望着他。
“而且我感觉最近在周围的暗卫人变多了。”他压低声音悄悄地道。
“这你也敢告诉我。”她勾了勾嘴角,缓缓地凑到他身旁,“不怕我对你不利?”
“你不会的。”他放下水杯,静静地看着她。
“你怎知我不会?”她忽地大笑起来,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发怵。“记着,钟云声,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任何人值得你无条件地信任,包括承瑾。”
随后二人都不语,只是低头喝着手中的茶,清澈的茶水不知倒映出了谁发红的眼眶。茶水的暖意顺着指尖一点一点传递到孤寂已久的心脏,渐渐模糊了人的视线。
燕已归巢,太阳快要退出舞台,开始了华丽而绚烂的谢幕。
“想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钟云声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
“发生了什么。”她望向远方,眼里染上了几分挣扎与惋惜。
“可,可以告诉我吗?”
“你应该知道。”她的视线直直撞进他眼中,带着严肃与郑重,“钟云声,我问你,你为何学剑?”
“为了能有一日继承家族的事业。”他讷讷地回答道。
“仅仅如此?”她反问道。
钟云声蓦地觉得今天可能是他这辈子里最重要的几天,似乎有什么即将被改变。“我,不知道了。”他惭愧地低下头。
“你圣贤书当读过不少,范希文的《岳阳楼记》可曾背过?”
“背,背过。”
“倒数第二句是什么?”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她抬眼看他:“还要我点你?钟云声,你也是上过私塾的。有些道理当明白。”
“可关爱百姓守护天下不当是那些当官的做的吗?我不过一介平民百姓,这与我何干。”
她忽而觉得眼前这个人变得陌生,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钟云声。她起身:“看看,今年新产的最好的茶叶。”抚过茶桌,“上好的花梨木”往他身边凑了凑,“你身上穿的是上好的香云纱”
“钟云声,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只是一介平民?”他被她说得一愣,“大丈夫志在四方。你难道当真只关心钟家的事业,对兰陵对我大霁没有半分感情?你难道没有想保护的人,不想保卫自己的家国吗!”她冷静下来,闷了一杯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是想通了唤我,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若想不通,便算了吧,那些事情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她似是叹了口气,“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等钟云声再抬头,诺大的屋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像他的心不知应该在哪停泊,承府不是他的家,钟府却给不了他一个家。
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可他几乎孤身一人地长大,连自己都不会爱,还怎么去爱这天下,这百姓。大抵他的爱都给了承瑾和她,便再也分不出空余了吧。
隐隐听见有这边的马蹄声,他吹灭了灯,和衣卧下。
承瑾停了马,却见房间的灯已熄了。他笑了笑,把手中的玫瑰酥甩给暗卫,便掉转马头往承府去了,徒留一地尘灰。
今夜的月亮微圆,十五快到了。她干完手中的一壶酒,扭头吐出一口黑血。她何尝不懂他,她也想他能继续做他的小公子,天真烂漫,不必强加这些抱负枷锁。可命运万般不由人,他们都被命运推着走,怎么停的下来。她只能陪他再走一小段了,希望自己为他铺的路还算平坦吧。
她不禁想起那个陪自己走的人。已经过去七年了吧,她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他一手好剑术,风流倜傥,最喜欢逗她开心。可旁的似乎记不起什么了。她摇了摇头,努力回忆着他的样子。她的酒瓶滚落在地上,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她醉了。
“百里,百里”她小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