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到天叶酒庄便停下了。
“想不到相霖兄还有这等兴致,如此钟爱美酒。”
“这里的酒在大霁可是数一数二地好,尝尝就知道了。”莫忱庚走到门口了回头一看,那人还愣在原地未动。“快走啦,你再站在这,不知道多少女子要为你魂牵梦萦了呢。”
这酒果然同莫忱庚所说,入口醇香,回味无穷,确是不可多得的佳酿。柏秋黎喝得微微眯起了眼,心情变得轻快起来。
“早啊,二位。”一女子推门而入,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不早了,华阁主,我俩午饭都吃过了。”莫忱庚起手为她斟了杯茶,“看来这次非同小可啊,能让华阁主亲自登门拜访。”
华字清看了看柏秋黎,“柒染阁阁主,华字清。久仰大名,状元郎果然气宇不凡。”
“不敢,还请阁主多多指教才是。”他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丝调侃的笑意,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你要的东西时间太久远了,我也查不到太多。不妨你今晚自己去一探究竟。”
“你是说承家主?”莫忱庚接过华字清递来的卷宗,匀了些给柏秋黎,翻开看了看,“与这皇帝老儿讲的倒差不多,看来他没骗我。”
“你开始就知道?”全程只有柏秋黎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云里雾里,忽地生出了些被欺瞒的心酸来,神色不禁带了几分伤心,让人见之亦怜。
“别伤心啊,祖宗,我这不带你求证来了嘛。”莫忱庚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们不过才认识几日,他的思绪就一直被柏秋黎所牵动,他就算再迟钝,也察觉了些不对劲。华字清看着柏秋黎这副模样,悄悄捂了捂额角,这祖宗是真会演啊,要不是知道点东西,她差点就信了。
“不过华阁主,你这信息也太少了吧,就靠这怎么查啊。”真是看热闹把自己搭上去了,这话锋一转怎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你真当柒染阁的人每天就蹲在各个地方的屋檐墙角给你收集信息呢。二十多年前柒染阁还不知道在哪呢,你可真是蹬鼻子上脸。”华字清没好气地拍了莫忱庚一巴掌,哄人把她当枪使,真会想办法。她转头一看,这祖宗看着果真开心了。她可真是当爹又当妈。
待三人梳理完线索,天已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马车到达承府门口时,正是晚霞最灿烂的时候。承瑾身旁站着一位少年笑得正开心,他看着还不到二十,同承瑾一般的帅气。只是不同承瑾的气势,这位少年更纯真轻快些,一看就是从小便被保护得很好。
“两位大人请,家父已是等候多时了。”承瑾把他们迎进了门,便带着那少年退下了。
“哥,我也想去吃。多难得呀,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少年拉着承瑾的衣袖小声恳求着,眼睛亮亮的,带着孩童时期的天真。
“你不是想去吃徐记的烤鸭,好不容易带你去还不乐意,过了今日可就要等年关了,云声若是愿意,我自是无碍的。”承瑾笑得温柔宠溺,是旁人未曾见过的模样。偷听的莫忱庚和柏秋黎对视了一眼,看来这兄弟的关系啧,啧,啧,不可言说也。
两兄弟最后去徐记了,从背影看,甚是般配。
“圣上派二位来查此事,想必心里也是重视的,有此隆恩,我兰陵安平之日也是不远了,真相定会水落石出的。”承家主笑得祥和,这场面话说得也算漂亮。
“那就借伯父吉言了。”柏秋黎敬了承家主一杯酒,笑得眉眼弯弯,“就是不知这十年前的诅咒所为何事?”
“此事两位不知啊,实乃三大家之耻辱。”他的声音忽地压低,在这夜里倒显得有些阴森,柏秋黎这才注意到宴上只有他三人,丫鬟小厮不知何时都退下了。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大抵二十多年前吧,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爱上了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那姑娘也是可怜,没爹没娘,和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全凭一手刺绣养活。”
“那若能嫁给那少爷也是件好事啊。”
“是啊,可这天总有不测风云,苦难净找穷苦人家。”他抚了抚胡子,长叹一声,“可这公主也看上了少爷,誓要嫁给他。”
“既不能做正室,做偏房也是好的呀。”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性子骄纵顽劣。公主不满少爷喜欢那姑娘却不喜欢她,心生妒忌。为了永绝后患,将那姑娘送去了青楼。”似是不忍,他又喝了口茶。
“为何不直接了结了那姑娘,那样岂不是更决绝?”莫忱庚不懂,出声询问。
“活着的人哪里比得上死去的人呢。公主要的是那少爷从此再也看不上那姑娘。她要那姑娘在少爷的心里摔得遍体鳞伤,杳无音讯。”
“这公主,下的死手啊。”莫忱庚倒吸一口气,似是被此震撼。
承府主摇了摇头,“故事并未落幕。只能说公主和那姑娘都看走了眼。世家子弟又有多少是真的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呢。那少爷看上的本就是那姑娘的皮囊,他背着公主偷偷去青楼找那姑娘,那姑娘还以为少爷深爱于她,傻傻地等着赎身。”
“怕是被公主发现了。”柏秋黎喝着手中的茶。
“是啊,公主大怒,取消了和那少爷的婚约。那可真是一朝凌云上,一朝落井石。那少爷哭着去求公主,说是那姑娘勾搭了自己。可公主是什么性子,看透了他便不愿再回首。”
“这,莫不是早已皈依佛门的长公主?”莫忱庚惊诧不已,竟没法把这手段狠辣的公主和现今那慈祥的老尼联系在一起。
“善恶一念之间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承府主似是察觉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那少爷青云路被断,名声尽毁,心中怨恨不已。将那姑娘折磨得香消玉殒,供自己和世家子弟玩弄,当真畜生!”承府主气得不轻,颈间青筋暴起。
“后来那少爷高中,在朝歌当了个官,又配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给他,倒是和睦得很。”
“这小姐敢嫁?”莫忱庚吃着蟹粉狮子头,不禁出口问道。
“这婚姻大事岂由得小姐想与不想。”他冷笑两声,干了一碗酒,“这女子不过是家中的一件利器罢了。拉拢人心,增长势力,誓要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她的意愿反是最最不足轻重的了。”
“那小姐最后如何了?”柏秋黎说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话。
“死了。那小姐本就体弱,青楼里待那么久还被那少爷这般对待,能活下来才是怪了。她弟弟偷偷把她带了出去,躲在破瓦寒窑里。她可是老鸨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又招客人喜欢,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老鸨召集了一帮人手,把那破瓦寒窑都给点了才把他们找出来。”
莫忱庚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这姑娘怕是下场不易啊。”
“是啊,她弟弟被打了半死,她也没好到哪去。本以为此事就了结了,可十年前,那青楼忽地着火,妓女们不知所踪,剩下的人全被烧死了。那少爷也死了,大女儿离奇失踪,最后啊说是厉鬼作祟,请了道士来镇压才平息下来。那厉鬼消失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十年后定要报复,恐怕近日杀人的事也是厉鬼作祟啊。”
“厉鬼,莫不是那姑娘?”聊到正事,莫忱庚挺了挺腰板。
“这又有谁知道呢。”承府主摇了摇头,“神鬼的事,又有谁是讲得清的啊。倒是可怜了这二公子,出生没了娘,八岁就没了爹。”
“府主肯照顾他,他倒也算因祸得福。”莫忱庚向承府主拱了拱手,“我二人倒还有些事要做,便先行告辞了。”
“二位注意安全,老夫便不留了。”
“府主告辞。”柏秋黎站起身来随莫忱庚一起行了礼,便跟着走了。
出府的路上正看见钟云声拿着吃食,承瑾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后,笑得无奈又宠溺,“让你少买点,你还买这么多,明天这味道可就变了。”
“哎呀,哥~府上这么多人,这点东西很快就会分完啦。”转头看见莫柏二人,亲切地走上前来问道“二位大人要不要吃一点,这可是兰陵的特色美食,回了朝歌可就没有了。”
莫忱庚看着这么可爱的弟弟,努力忍住了薅他头发的冲动,接过吃食,“好啊,还该感谢钟公子才是。”明明笑得嘴都合不拢,还要装作一副正经模样。柏秋黎嘴角也带了些笑意。
承瑾向着两人行了一礼便带钟云声回府了。莫忱庚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承府能将他养成这副模样,看得出来下了不少功夫。”
“是啊,这小公子身上的衣着饰物都是上等,这承府主也是下了本。”柏秋黎淡淡地回道。
他二人如此这般地在街上闲逛着,吃着钟云声送的豆腐干,倒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触来。莫忱庚总觉得自己好像和谁这样逛过,‘莫非我失忆了?’他在心里猜想着,‘该找个时间去看看,说不定我真和这状元郎认识呢。’
等到了客栈已是亥时了,宵禁都禁了半个时辰了。
“秋黎兄对于此事可有想法?”莫忱庚撑着脸,一脸坏笑地盯着柏秋黎,浑然一肚子坏水。
“这承府主有问题。”
莫忱庚闻此,收敛了神色,“何以见得?”
“你可曾瞧见他说起那姑娘被侵害时的愤懑模样?若如你所说,这少爷便是已经过世的钟家主,钟云声便是那个孩子。钟,承关系当极好才是,那姑娘被卖到青楼遭钟家主带着世家子弟玩弄时,他应当也是其中一位,怎会是那个样子?所以要么他曾喜欢那姑娘,要么——”
“他根本不是承家主。”
“而且他当时只有愤怒、心痛,根本没有愧疚,这副皮囊下到底是谁的确有待考究。”
“不错嘛,秋黎兄,不愧是考中状元的人。”莫忱庚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看来这知州说得不错,确实牵连甚广呐。兰陵,该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