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

    九、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盯着手里的石英出神了一整天。

    当着苗生的面,通灵板突然显示出“阿比盖尔[爱心符号]……”,根本是让她措手不及的事。在农夫的名字浮现出来之前,她慌慌张张地打翻了通灵板。农夫看起来很困惑,但并没有说什么。

    她手忙脚乱地把苗生赶出了房间。

    乐队练习的时候,山姆说:“阿比盖尔,你的鼓点乱了。”

    阿比盖尔收起乐器,点点头:“你说得对。”

    第二天凌晨,五点,或者更早,阿比盖尔来到了农场的房屋前。

    “我为昨天的奇怪举止道歉。”她目光坚定地直视着苗生,“也许你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苗生拿着银河剑和稿子,背包里发出金星奶酪的馥郁芳香。除了短裤和贴身上衣,他什么都没有穿。这样如果在骷髅矿洞里开出服饰,就可以直接装上身,而不必占用背包的空间。

    显然,今天是农夫的超级幸运日,他正准备在骷髅矿洞开出更多自动抚摸机。

    苗生说:“嗯。”

    他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阿比盖尔深吸一口气,捉住苗生的衣角:“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苗生十分老实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冥冥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又来到了某些事情的节点。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认真地指指嘴巴:“你之前的唇彩呢?”

    阿比盖尔愣了一下,她今早特意涂了卡洛琳平时力荐的那支口红:“你不喜欢这个颜色?”

    “……没有没有,都很好!”苗生摆手,“只是,呃……我还以为你并不认可这种风格。”

    “嘿。”阿比盖尔说,“难道我必须认可它才能获得使用权吗?”

    “不,不,”苗生意识到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他艰难地组织语言,“也许我自作多情了,哦,天啊。只是,如果是为我的话……你的自信和喜欢,比一支口红的颜色重要得多……呃,不对,我不知道怎么说……”

    “吧唧!”

    然后突然之间,他的脸颊上就多了一个粉色的唇印。等苗生惊讶地抬眸想探究什么的时候,阿比盖尔早就已经跑远了。

    隔天,阿比盖尔收到了一捧花束。这玩意皮埃尔的库存里有一大堆,但她还是激动得在被窝里翻滚了一圈又一圈。

    “你真可爱……天啊我要不行了。”*

    她捧着苗生的脸大声说。

    苗生把她的手裹到掌心,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都是土。”

    阿比盖尔从床上站起来,支着他的肩膀:“没关系——说好了,什么时候带我去看你养的恐龙?”

    从一只猫开始,苗生又养了一只恐龙,一只虚空鸡,此外还有一大棚子的鸡,鸭,兔子,猪和牛羊。他拜托罗宾打造了一个马厩,某天鹈鹕镇上便响起了马蹄的踢踏声。动物偶尔会带有臭烘烘的味道,但阿比盖尔在农夫身上只闻到了干草的特殊气味。

    干燥的、温和的气味,像冬天难得晒暖了的被子。

    在秋16日的星露谷展览会上,当着全鹈鹕镇的面,玛尼阿姨问农夫,怎样把动物们养得那么乖顺又壮实。

    然后全镇子都听见了苗生茫然的声音:

    “秘诀是,”他抓了抓头发,“我没有秘诀……定时清扫,喂他们合适的水和食物,有时候用毛刷给动物们放松,就只是这样。”

    那天农夫不出所料地拿到了展览会的第一名。皮埃尔每年总是提前几周为这个展会准备产品,今年输了却没有恼怒,回家喜滋滋地说:“那个稻草人被农夫高价买走了。”

    卡洛琳正在煮南瓜汤,愉快地附和道:“真好,他总是能让所有人高兴。”

    “妈,怎么突然煮南瓜汤?”

    “苗生送的南瓜,趁着新鲜煮了,这不是你爱喝么。”卡洛琳端出一个色泽鲜亮的小碗,“阿比,尝尝怎么样,我再放点盐或者糖。”

    “甜的。”

    阿比盖尔说。

    爱情中有一条逆反定律,即受到外力打击的感情更容易变得牢固。这条定律的典型案例,是连亚历克斯都知道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相似的情节,也发生在了阿比盖尔和——

    冒险之间。

    无论如何,她希望自己能够迈出第一步。

    皮埃尔和卡洛琳数落她总是“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邻居们以为这是小女孩的异想天开。冒险者公会不曾提供帮助。越是这样,少年的心里就越是生出对冒险的渴望,她已经独自练习了很久的剑,黑黢黢的矿洞底下总该有一枚脚印属于她。

    当阿比盖尔走到矿井跟前时,一只蝙蝠冲到她的脸上,吓了她一大跳。她虚惊一场地抹掉额头上的汗:“呼。阿比盖尔,你竟然被吓到了。别怕,别怕,你是最坚强的。”

    她慢慢地下了一层。粗糙的矿石挡住脚步,她搬开笨重的石块,在这里挥剑杀死了人生第一只史莱姆。

    黏糊糊的粘液溅到手背上,阿比盖尔闻到了淡淡的腥气。偶尔,农夫的指缝间也渗出这样危险而迷人的气味。

    她十分轻盈地嗅了嗅自己的手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慢慢地下到第七层。她不再害怕绿色的史莱姆,同时知道了丑陋的洞穴虫子,只不过是一剑的事情。

    矿洞的木梯发出嘎吱声,空旷的土壁传出回声,阿比盖尔突然听见岩隙间无规则的咔哒声,和细细的风声。

    细细的振翅声。

    她站到土地中央,握紧弄脏了的铁剑。地下水的水滴清脆地砸进地面,她应激地转头去看,没有,什么都没有。

    阴暗的,幽闭的矿洞。

    木梯边的小灯发出莹莹的微光,仿佛在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危险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回过头去看前方,看见无数双猩红的眼睛一齐睁开。

    雪白的尖牙繁星点点。

    蝙蝠。

    蝙蝠并非单体战力很强的生物,吸血蝙蝠本身也是不常见的品种,只不过是吸食水果植物的小生物们聚集在一起而已。

    无数只蝙蝠。

    ——露出渗血的瞳孔。

    狰狞的鼠头裹挟着灰黑色的绒毛和粉尘搅浑了整个矿洞的空气,简直就像无穷无尽地涌出浑浊的洪水一样,阿比盖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或者说全世界有多少人会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中呢?她僵在原地,然后瑟瑟发抖地用尽全力握紧剑柄,咬紧牙关,却也闭紧了眼睛。

    她做不到。

    “——阿比盖尔?”

    她做不到。

    “阿比盖尔。”她的脑袋被轻轻地摸了摸,“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在墙角睁开眼睛。她的第一反应是摸索自己的剑,但没有摸到,指尖被放进另一只温热的手掌。

    “你还好吗?”*

    农夫的掌心有茧,于是划过阿比盖尔的肌肤,几乎立刻刺破了她含在眼底的泪包。她抓住苗生的袖子,弯起腰把开始流眼泪的脸藏到苗生的怀里:“我……”

    哽咽声一下子就穿帮了,她索性就抱着苗生破罐子破摔地流了几行眼泪,然后偷偷地用手擦,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尘土和怪物的血。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昏倒在墙角……”

    苗生担忧地从包里翻出一团羊毛,又翻出一张湿透的报纸,最后叹了口气,还是脱下自己的软呢帽,“呃……将就一下……”

    他用软呢帽的边角吸去阿比盖尔的泪痕。

    阿比盖尔不敢看他:“是不是花了。”

    “花了……?脸吗?”苗生笑着说,“在矿洞里哪有脸上不花的。”

    “嗯。”阿比盖尔用软呢帽搓了搓脸,缩进苗生的怀里,后者张开胳膊扶稳她。

    “你也知道我练了一段时间的剑法……”*

    “嗯。”

    “所以我觉得今天是山洞探险的好日子。”*

    “嗯。”

    “……但我吓坏了。我做不到。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

    阿比盖尔说。她的声音仍然很干涩,那些蝙蝠的样子闪过眼前,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在苗生分明的下颌线上。

    苗生低下头说:“你知道我到过矿洞底部吧?”

    阿比盖尔点点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也害怕。”*

    苗生温和地说。

    “害怕恶心的蛆,害怕丢掉工具、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五彩碎片、自动抚摸机。害怕哈维医生的苦药。害怕浑身没有力气地从诊所走回农场的那段路。”

    他默默地注视着阿比盖尔。

    “害怕丢掉找到的紫水晶和石英。”和泪晶、黑曜石、绿宝石、山洞萝卜……

    害怕不等于不勇敢。

    阿比盖尔讶异地望着他,半晌,拿下挡在脸前的软呢帽,脸上浮起红晕:“如果你有不能失去的东西,会害怕很正常……”*

    “苗生……我真的喜欢你……不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伸手去摸苗生因为意外和紧张而上下滚动的喉咙,终于放松地笑了起来。

    “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么说……但我憋不住了。这种想法我已经在心里藏了好久。”*

    阿比盖尔动身坐正,用脏兮兮的手去够农夫佩在身边的银河剑。

    “我想拿它。”

    “……好。”

    她靠在身前软而稳定的座垫上,欣赏这把神秘的紫色大剑,欣赏大剑上倒映出自己平静而祥和的表情。剑柄上有一些难以彻底擦除的污渍,一些煤黑色,一些怪物的血气。

    按住农夫欲言又止地挪了又挪的大腿,阿比盖尔将银河剑装回他的身边。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就让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

    她毫不顾忌地环住苗生的后颈,用俏皮的鼻尖蹭他的下巴。一个比深更深的吻隔着石屑和粘液落在两人之间,有人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擦掉唇边的灰尘,随后鸟喙般的啄食撒满了秋日的浆果。

    ——————————

    后来阿比盖尔有时会出现在矿井的二十层。

    偶尔,她在矿井中自顾自地吹起笛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嘿。苗生,惊喜吗?……我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这里。起初我感到害怕,但我做到了。”*

    ——————————

    其实阿比盖尔也有对“探险”失去兴趣的时候。

    那天,似乎一向无所不能的农夫被抬到矿洞前,静静地躺着,包里散出许多石英、碎骨、泪晶。

    莱纳斯舀来清水给他清洗伤口,马龙踱着步,拨通了哈维的电话。

    远远地,阿比盖尔看见了苗生没有血色的脸,苍白得好像回到了他来鹈鹕镇的第一天,缺少日晒的,锻炼不足的新农夫,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那天塞巴斯蒂安也在,他始终沉默着,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只是从井里走到通风的洞口,把烟连抽了好几根。阿比盖尔从记事起没有见过哈维先生那样着急愠怒的神色,他一寸寸地检查苗生的伤口,胡须颤抖得不像话,却又捡起农夫掉出来的石英,露出没有办法的苦笑。

    然后阿比盖尔听见心里传出一个声音:这就是探险带来的……这就是探险随时可能带走的。

    生命,或者任何在意的人。

    直到莱纳斯和哈维将农夫背上担架,塞巴斯蒂安才掐灭烟头。

    阿比盖尔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送我的泪晶,都是这样得到的。”

    阿比盖尔练了那么久的剑,却迟迟无法下到更深的地底。

    可五彩碎片、黑曜石、泪晶、紫水晶,没有多少是在安全的浅层矿井能获得的。

    是的,他们总是欢天喜地地收受着农夫带来的好处,从来不去思考礼物背后的故事……

    就像山姆不知道乔家可乐,亚历克斯不知道那些工作小食的来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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