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的。
但是,我却清楚的记得,就在我昏迷之前,我正驾驶着我那心爱的私家航舰,原本我的目的地是那距离地球远远有一千八百光年的猎户座,我的航舰本该在一个星期左右之后于猎户座参宿贰上登陆。
这艘航舰是八个月前,父亲赠予我的成年礼物。父亲去世前在遗嘱内清楚地交代到:“吾之财产可供吾之遗孀子嗣约三十七年的日常开支……待到吾最大的孩子十八周岁时,恳请内人务必让其自行挑选成年礼物,价格范围在吾三月收入之内,可视情况斟酌增减……”
我的父亲是全系知名的企业家,三个月收入根本就是大部分普通家庭的望尘莫及,但我仅仅只挑选了这艘航舰,是栖木公司于数十年前发行出的舰型——WORLD:α02,就算是在当时,这个型号的航舰配置都不太够看,现在更是被列为“时代的废铁”,价格低廉,算下来我的父亲在世时仅需要那么几分钟就可以将三艘WORLD:α02收入囊中。
地月系一成不变的风景已然让我厌烦,我的父亲生前也只关注他的企业收入,母亲更是一个成日泡在书页和文件中的无趣书呆子,她称自己为“政治学者”,我的弟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白痴,与那些一天到夜只知道耍流氓的地痞混混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弟弟就读于地月系最为顶尖的私立初中。
好在我的妹妹是个乖巧好学的女孩,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让我感到这个家尚且有着一丝希望,但她的性格实在是过于的腼腆羞涩,一年到头都将自己关在卧房里,除了考试的时间以外,我甚至没怎么见过她从房间里出来。
我不喜欢这样的家庭气氛,这个家给我的感觉是,就连四周的空气都是凝胶状的,令人窒息,也许那只是一个住了我的弟弟、妹妹、母亲以及我的房子而不是真正的“家”。
于是?我动身了,四处游览,临走前我没有向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一个管家或是仆从打招呼,只带走了我的小钱包。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旅行的打算,我当时只是想去我的一个故友的家里。站在故友的墓碑前,我扭头望向故友曾经居住的房子,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我为那个小小的坟包除了草,细心地用软毛刷拭去石碑上沾染的些许灰尘。这时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孤独,恍然发现故友已经是我对这个星球最后的留恋,故友死亡的同时意味着我对这里再无牵念。
我踏上了旅途,一半是排解心中的寂寞,一半是认识这个世界。
我去过了很多地方,一直都平安无事,只有这次,宇宙中的异常射线干扰了航舰的判定,加上毫无征兆就到来的陨石群,我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几分钟后航舰就彻底失控。
我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和心爱的WORLD:α02葬身于此。这艘航舰在摇晃,在翻滚,我被安全绑带牢牢锁死在驾驶座上,天旋地转的感觉已经快要让我晕过去,也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一艘航舰,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式,我也很确定是目前市面上没有的样式,它的模样看起来也和通用军用武装航舰大相径庭。
那艘航舰就像大洋中的巨鲸,悠哉游哉地在可怕的宇宙灾害之中前进着,但没有时间和机会给我用来感到震惊,我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呼救,正欲开口就被呕吐物堵住了喉咙,我就这么在舰身剧烈的晃动之中昏死了过去。
还没睁眼鼻腔就已经捕捉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我几乎使出全身力气才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
我似乎是躺在一条窄小的渔船上,船舱容纳我这么一个人体已是恰好,眼前是一个人类的背影,看身材应是男性,想必就应当是这条渔船的主人吧。
我竟会被一个渔夫救下?这件事真的有些令我难以置信,那么只有昏死过去前的那艘奇怪航舰了。
渔船在缓慢移动着,船桨撞击水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鸟儿在展示它们的歌喉,我静静听着,欣赏这来之不易的音乐,尽管我并不是十分喜欢那种古怪的鸟叫声。我的脑子里仍然在努力回忆昏迷前所见到的一切,妄图猜出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太阳穴还在发痛,像有一个拇指大点的小人藏在我的脑袋里面,用他的锤子或是别的什么一下一下敲着我的头骨。面前这个渔夫倒也是细心,在我的身下铺上新鲜的幼草和花瓣,花朵的气味闻起来有点像茉莉花,香味很淡,但是能够放松我的神经,我的四肢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精神也没有开始那般紧张焦虑了。
说实在话我觉得现在躺着的姿势并不太舒服,但是高度紧张和恐慌之后的大脑充满了惰性,我懒得去调整我的身体。耳边是水流的叮铃声,躺的地方软的像棉花,渔夫不紧不慢划着船,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穿过,零零碎碎打在我的身上,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脚步,在如此安逸温和的氛围里,再次想起先前那可怕的经历,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吓人了。
这时渔夫应该是察觉到我醒了过来,把船靠在水边。
他转过身,脸上是友善的笑容,开口居然是用稚嫩的嗓音对我说到:“你好,异乡的来客,我是人鱼海湾的摆渡人,你称呼我为‘路米亚’便好。守鞠国欢迎你的到来!”
出于礼貌,我也用我的母语回答他:“你好,先生。”
对方脸上竟流露出些许的惊异,看起来就像没有料想到我能够听懂并使用和他一样的语言,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多可爱的一个灵魂,母神保佑啊!”
我再没有力气回答他了,他也并不计较,俯下身趴在船沿捧起水饮下。要知道我并不是特别追求漂亮脸蛋的人,即便这样我还是被他的样貌深深吸引住了。
略微过肩的银白色中长发,发尾有些卷曲,稍显顽皮地趴在主人的肩头,发丝后是清晰的下颚线,颈上喉结随着路米亚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他半眯着眼,湛蓝色的眼眸内闪着金色的光点,皮肤被晒成古铜色,身着同样素白的长袍,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比起他的美貌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的长相和他的声音实在是太不匹配了,明明外表看起来像个二十甚至三十岁的青年,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幼童的声音。
喝过水后他又开始划船,我又开始思考起自己身处何地来,目前我所见到的自然动植物与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都不相符,最后我还是待到体力恢复,开口问到:“先生,请问这里是哪里?”
路米亚尊敬的声音从船头飘来:“这里是美丽富饶的守鞠国,边境人鱼海湾,异乡的来客。”
“恕我冒昧,我并未曾听说过贵国……”我小心翼翼道。
路米亚又将渔船靠了岸,脸上的表情还是如此的温柔:“没有关系,母神会保护每一个善良的灵魂。”
我强忍身体的疼痛挪动身体,让我的上半身靠在船舱。只是这么一下我的关节就传来钻心的剧痛。路米亚示意我不要再动了,也坐了下来,尽力与我视线齐平,在我看来他作为一个渔夫简直优雅的过分,他大概不是以打鱼为生的吧。
“异乡的来客,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和来历,在母神巨翅之下,你有一个更加亲切的名字——‘我的挚友’”他说道,我看见了他双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和脸上的一条伤疤。
他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
“我在例行巡检的时候看到你被一艘非法入境的航舰从后舱丢了出来,上衣口袋以及裤袋都被翻出,他们应该是把你身上的财物都给偷走了……人鱼海湾对于你来说很危险,一定是母神哈里保佑,让你遇到了我,感谢主啊,拯救了一个灵魂!”
晕过去前看见的那艘船舰又像海洋大鱼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吸了一口凉气,忍着疼痛摸了摸裤衣袋,果不其然,我原先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一块银质机械表,内袋里的尼龙钱包、定制钢笔、旅行日志甚至是我手腕上廉价的地摊货手环和腰间那把带绣小刀都不见踪影。
不用想应该都能知道,倘若果真如此,那就只能是我先前见过的那艘舰船将我全身搜干净之后扔在了这里。
我不想去猜测路米亚是否在说谎,比起这个,当务之急是找到在这地方活下去的方法。我身上既没有财物也没有武器,手无缚鸡之力对环境又不熟悉。
真糟糕啊。
路米亚看出了我的忧虑,他捂着心口,此刻他是个无比忠诚的信徒,他说:“既然母神哈里将你交给了我,那我便一定会代替主照顾好你,否则就是我对母神的亵渎,放心,我的挚友,你我都被母神哈里的巨翅保护着!”
这时我注意到了他左耳的银质耳坠,吊坠还算的上精致,整体呈现一个几何菱形,中间镂空悬着一根小巧的鸟羽,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悬在中间的。
路米亚继续划起船,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不知何时耳边的微风送来了一阵遥远空灵的歌声,轻风慢慢流动着将我包裹了起来,钻入我的衣襟,拂过我的面庞,参杂少许成熟果实的甜香,我开始好奇这清幽动听的歌声究竟是来自哪位伟大的歌唱家,但我也懒得开口询问。
我太累了,全身都是软绵绵的,腹部和胃部内流出酸涩的疼痛,我记起上一次进食貌似是在我晕过去的三个小时之间。
不知不觉间我便睡了过去,当然也不排除是被饿晕过去的可能,梦我坐在一座大花园的小亭内,上流的贵族在攀满花藤的沙发座椅上喝着红茶,手捧一份贵族报纸。
自梦中惊醒是因为我的腹部实在疼痛难忍,随后我便以“路米亚的挚友”这个略带诡异的身份成为了路米亚家里的客人,不过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