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天，温文把马强说的这些信息告诉了嘉年和珊珊。

    珊珊有点儿担心的说：“Wendy姐，马强哥不会是诓你的吧？这最低价中标可是咨询行业的大忌呀！”

    “不会，我相信马强。而且他说的也符合逻辑，盛鑫就是想找一个写手而已。何况这种私营企业往往是最抠门的。”

    嘉年对于温文在饭后又跟马强私自见面，心里多少有些疙瘩。因为他知道马强曾经追求过温文，他竟然有了一丝丝嫉妒。他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是一时还顾不上，当下他更关心这个项目。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怎么报价呢？”

    “是啊，这真是一个难题。凯安作为外资咨询公司，报价本就远高于本土咨询公司的。如果想最低价中标，就需要按照本土咨询公司的通常价格再略低一点来报。这很难让公司接受的。”

    一时大家都犯了愁。

    嘉年还是比较直接，说：“为了中标，让公司亏本做项目，确实不太可能。但是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拿到这个信息，还是应该给公司汇报一下。”他想了想最坏的结果，补充道：“如果公司觉得不值得做这个项目了，那咱们就休假得了。总之没有必要在这儿纠结。”

    温文还有一层顾虑：“唉，怎么说呢？我们没办法向Stella证明这个信息的准确性。”

    “你就直接说信息怎么来的呗！还担心Stella不能替马强保守秘密吗?”嘉年又开始酸起来。

    珊珊在一旁解释说，Stella是后面从外面空降来的，她压根不认识马强。

    嘉年说：“那孙总认识马强吧？我们就直接去找孙总说。本身报价这么大的事儿，Stella也没有权限决定。”

    温文觉得嘉年说的对，直接去找孙骏才是上策。但是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的。她说要再想想，让嘉年先把打单报告里对房地产行业的判断调整为中性偏悲观一些，为未来否掉这个战略选择做基础。然后她就匆忙结束了这场小会议，到底如何，她还需要再好好的想想。

    距离三周的期限已经不剩几天了，如果再不赶快出手，她可能在内部pk之中就会败下阵来。实际上她还是非常希望能够通过这个机会得到项目经理的职位，毕竟她已经39岁了，明年再想升职难度会更大。

    温文想起倩倩跟她说的话，就和去找马强一样，去找孙骏她也不吃亏，还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去争取一下呢？当年是她对不起马强，但对孙骏，她又不欠什么。

    她越来越发觉自己个性里这些软弱的成分，阻拦了自己的职业发展。于是她下定决心，立刻去找孙骏汇报这个情况。

    温文一直避免去楼上那层，不想偶遇孙骏。好在他也经常满世界出差，其实很难碰到他。如果要找他，那还真不一定能立刻见到，所以温文先联系了孙骏的助理。

    没有想到孙骏当下正在办公室，温文觉得不能再犹豫了，立刻喊上了嘉年，一起上楼去找孙骏。

    孙骏看到温文和嘉年一起过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非常热情的欢迎了他们俩。他先跟嘉年寒暄了两句，毕竟嘉年是他多年好友的儿子，他还想着嘉年能给凯安介绍几个汽车行业的项目呢！然后才开始问他们的来意。

    温文简要的汇报了盛鑫项目的情况，重点说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孙骏一直认真的听着，直到听说盛鑫想以最低价中标的方式，找一家便宜的咨询公司的时候，他皱起了眉毛，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质疑。

    待温文说完，孙骏问温文，这个消息非常的机密，你是从哪知道的？

    温文直说是马强告诉她的。这没什么可掩饰的。

    孙骏沉吟了一下，他说：“马强，我有印象。他当时突然辞职，我也很惊讶，本来一直对他是重点培养的。”他瞥了一眼温文，谨慎的问到：“后来我听说马强离开公司和你有关……Wendy，你和马强当时是有什么矛盾吗？”

    温文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能说自己也不清楚马强离开的原因，但是还是为马强的话背书，表示她觉得马强说的话很靠谱，老牌民营企业确实也是这种风格。

    哎，她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她和马强之间的纠结过往，她又怎么能够讲给别人听呢？何况孙骏其实还是另一个主人公。

    嘉年站在一边，大致知道温文的难处，所以赶快帮腔。他说：“昨天见面，马强还带着他们战略部的一个小孩，这些都是在一块儿说的。我从旁观者的角度上，观察他没有撒谎。对了，临走他还暗示我们应该给他一些好处呢。”

    温文对嘉年临场编瞎话的能力表示了震惊。首先，最低价中标是马强私下对她说的；其次，马强在交流过程中，没有表示出任何要好处的意思。嘉年的脑子怎么转的这么快？

    但是孙骏却很受用这一番话，他立刻就此判断这消息是准确的，因此他大手一挥，说：“好的，我知道了。Wendy，你去找Stella过来，我们马上开个会。”

    温文拉着嘉年，出了孙骏的办公室。她先是联系了Stella，简要说明了最新的情况，请她尽快到孙骏的办公室来。然后趁着等人的空闲，温文问问嘉年：“刚才的谎话，你是早就准备好了，还是现场发挥的呀？”

    嘉年很认真的说：“当时是早就准备好了。我知道你和马强之间有些过往，所以你信任马强。但是这没法说服孙总。所以来的路上，我就准备好了如何救场。”他看Wendy姐表情有些僵硬，他嬉皮笑脸的解释到：“哎呀，Wendy姐，这种小谎言无伤大雅的。到时候万一公司给你预算，你也真的要去感谢一下马强，不欠他这个人情，这不很好么？”

    温文倒不是生气，她只是越干越没有信心了，自己的徒弟都比自己懂得拿捏领导——嘉年才该是她的师父，而不是反过来……

    Stella很快到了。会上，她表达了内心的疑惑。但是孙骏斩钉截铁的说，盛鑫是一个大客户，我们这次一定要拿下这个单子，而且我觉得报价也不是问题，我们可以直接把报价降低40%。

    Stella和温文都惊呆了，这降价的力度也太大了吧！

    “那公司的人工成本都覆盖不了呀！”Stella为难的说。（咨询公司员工上项目，要填写timesheet（时间表），根据项目服务时长来核算项目人工成本。）

    孙骏原来早有对策，他胸有成竹的说：“我预计，这个项目做完中期报告、给出战略建议，就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了，根本不需要做后面的战略支撑报告。等拿到中期款，你们就消极怠工，估计他们也不会再追我们。”

    确实，如果只是做完中期报告，收到首付款和中期款，做这个项目还是划算的。

    嘉年暗想，怪不得这个孙骏能当上凯安中国区负责人，真的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而温文这边又受了一遍刺激，换她，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处理办法的。

    Stella则立刻高呼领导英明，表示一定会落实到位。散会之后，她立刻找到乔国强，跟他说公司已经决定让Wendy团队去参加盛鑫的投标，也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乔克强非常不爽，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的工作底稿和报告都发给了温文。

    温文仔细看了乔国强的报告，虽然行研部分不够严谨和详实，但是确实提到了盛鑫的一些业务痛点，只是没有房地产行业的而已。果然两边的报告非常互补。温文自己动手把两份报告融合了一番，然后发给Stella和孙骏。

    他们俩都非常满意，给温文价格授权，让她带着团队准备投标文件。

    在做报价的时候，温文还是有些忐忑。看着她又开始纠结了，嘉年只能又上场了。有时候他都觉得心累，Wendy姐真是个小女人性格，遇事太不果断了。

    他给Wendy姐强调了一番：你只是提供给公司一个信息，决策是公司领导做的，你执行就可以了。如果万一我们用这么低的价格，还拿不到这个项目，那也没什么可惜的，只能说同行更没有底线，这怪不到你头上。退一万步讲，如果因为这个事儿，领导又让你背锅，那这家公司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温文真的是失笑，她确实很在意这份工作，但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想升职加薪的企图心总是矛盾，被嘉年捅破之后，她只能狠心掐掉自己的小纠结，带着大家做好投标文件。

    终于，他们把厚厚的投标文件交到了盛鑫集团，并且进行了技术标的讲标。

    温文在讲标的过程中特别注意关注了一下在座的盛鑫中高层的反应。他们的表情都是统一的讳莫如深，特别是在讲到地产行业的判断时，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氛围，所有人都在认真的听但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来马强所提供的这些信息是非常准确的。

    讲标之后，就没有什么要做的工作了，只需等着盛鑫的评标结果了。温文他们三个人都如释重负，珊珊又像活过来一样，说要一起去爬山。这次温文没有拒绝，也没有带着甜甜，她觉得她需要好好的释放一下自己。

    西山并不是很高，爬起来也不是很费劲，温文虽然体力一般，但也很快爬到了山顶。当她俯视北京城的时候，心情突然非常的放松。

    她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马强说她没有什么变化。的确，她好像一直被困在给自己预设的规范里了。

    她努力想升职，但是这十年的做事思路没有什么改变。她缺乏服务客户的意识，固守所谓的“实事求是”原则；不懂得建立人脉；心思太重，总是胆怯与纠结；遇事不够灵活，不会想办法——细数一下，自从嘉年来了，她好像获得了一面镜子，发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嘉年就好像是她的相反面，无论是对做生意的理解，对人脉的利用，还是灵活的处事方法，都胜出她很多。

    也许，这区别是来自于原生家庭吧，温文暗暗想到。一个传统的老国企工人家庭，当妈妈需要托人办事送礼的时候，却只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去送。她还记得当时，她为难的站在那个阿姨家楼道里，满心的窘迫和羞赧。没有想到，人到40岁，她还没有从过往走出来，确实是时候了该改变自己了。

    温文非常感谢嘉年，是他逼着自己去改变，让她从这两个项目中学到了很多。她相信她会变得更好。

    说起嘉年，温文才发现他和珊珊两个年轻人怎么还没上来。刚才珊珊说腿有点儿疼，让嘉年扶着她走了一段，就落到了后面。唉，这个小妮子不知道又有什么坏心眼儿。

    半山腰上，珊珊和嘉年正坐在路边休息。嘉年有些烦闷，这珊珊也太弱了，Wendy姐早就爬上去了，他们还在这里墨迹。

    突然，珊珊认真的看着嘉年，对他表白了。

    珊珊并没有什么铺垫，脸红着对嘉年说：“陈嘉年，我……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这直球打的让嘉年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珊珊对他的意思，但是他刚和优优分手不久，还没有想好要再谈恋爱，所以平时也是尽量避免和珊珊独处。没想到珊珊这么直接的说了，他也不好再含糊。

    他说了自己未来的打算。估计他在凯安也就最多干两年，他爸还是会想办法把他弄回家里，继承厂子的。他可不想再像和优优那样，因为未来生活在哪里而和恋人闹掰了。这其实也是个托辞，他不太喜欢大大咧咧的女孩儿，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口了。

    珊珊倒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她是北京女孩儿，确实不太可能离开自己的家乡，听到嘉年这么说，她也觉得自己没那个勇气，所以她说没关系，继续做朋友吧！

    所以这场告白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两个人起身接着爬山，很快找到了Wendy姐。他俩都默契的没有说什么，装作开心的样子，一起在山顶上大喊了几声：盛鑫必中！

    温文也识趣的没问什么，加入了他们的疯狂呐喊。虽然三个人各怀心思，但是他们永远是最团结的吃饭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