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关于和马强的那些过往，温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回忆了。

    当年，马强跟温文一起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应聘凯安，并且顺利入职。他们两个人一起从零学起，熬夜做了很多报告，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马强是一个很踏实的人，做报告非常的细致，做ppt也追求尽善尽美。而那时的温文有点粗枝大叶的，ppt做的也不甚美观，经常被领导批评说不像是女孩子做出来的东西。于是马强帮助温文改报告、改ppt。在他的帮助之下，温文逐渐也养成了严谨的语言表述习惯，ppt也做得越来越精致了。

    虽然两个人有很好的感情基础，马强也多次向温文表达了自己的好感。但是那个时候的温文，把一颗心全都放到了孙骏身上。与成熟儒雅的孙骏相比，马强还只是个毛头儿小伙。虽然马强帮温文做了很多，但是都不如孙骏一声温柔的“辛苦了”能够打动温文。

    马强一开始也并不知道温文到底是什么想的，只是以为是女孩子的羞涩。而温文也大条的认为，马强对她只是“革命同志”一般的友谊，直到有一件事情他们俩彻底闹翻了。

    那是一个冬日，北京的雾霾很严重。温文看孙骏说话嗓子有些嘶哑，很是挂念。趁一天可以早些回家，精心的煲了一盅川贝梨水。第二天早上，温文将充满爱意的保温桶小心翼翼的拿到了公司。因为要开项目会，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先放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马强从外面调研回来，兴冲冲的去找温文聊天，看到桌子上有一个可爱的保温桶。

    怎么温文这种家务白痴，竟然会带饭了？马强好奇的拧开了保温桶，原来是梨汤！

    这让情窦初开的马强小心脏砰砰直跳！因为，那几天马强正在咳嗽，他一厢情愿的认为温文是给他带的梨汤。

    马强高兴极了，立刻就捧着这个保温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小心翼翼的倒出来，一口一口的开始小酌。

    结果等温文开完会出来，发现自己的保温桶离奇失踪了，她四处寻找，结果看到马强正在喝梨汤。

    这可是温文没有休息，熬到大半夜的梨汤，是要给孙骏的。她一下子就火了，质问马强为什么随便拿自己的东西？

    马强也很委屈，他说：“难道这不是给我的吗？难道不是你看见我咳嗽，给我弄的这个川贝梨汤吗？

    温文一时语塞，她又气又急，还不能说出实情。可怜的马强确实是在咳嗽，但是她压根没有顾得上马强，光想着孙骏了。她不知道如何跟马强说，只能说：“这不是给你煲的汤，你还给我！”

    这梨汤本来也没有多少，马强已经喝了大半儿了。他没办法，说：“我已经喝了一大半了，要不我也煲一盅，还给你好不好？”

    温文当时真是气极了，因为孙骏当天下午就要出差，这个梨汤他一定是喝不到了。

    于是温文就做出了一个特别失去理智的动作，她拿起剩下的梨汤泼到了马强的身上。

    马强当时也是愣住了，他什么也没说，擦了擦衣服，就去找了孙骏，提了离职申请。

    他最后走的时候，对温文说：“我对你的一颗真心只换来了你对我的侮辱，你真的不配被我喜欢。”

    事后温文非常愧疚，当时她的火气怎么那么盛，怎么能做出那种泼妇之举。只能说当时她对孙骏太上头了，已经失去了理智。

    这之后，很快发生了苏港事件，孙骏跟她越走越远，她也彻底清醒了。温文才意识到马强的那一份默默的关心，远远胜过孙骏。孙骏对她的好只是停留在嘴上，但马强是实打实的帮助她，陪着她熬了一个又一个的晚上。

    但是，温文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去找马强了。他们几乎再也没有联系过。马强的现状，都是通过她的大学闺蜜任倩倩了解的。说来也巧，倩倩和马强是高中同学，现在还住在一个小区。否则温文真的和马强再无任何交集了，如果不主动找他，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了。

    这次要做盛鑫的项目，温文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去找马强，绝对是一个获取客户内部信息的捷径，但是她真的不想去找。倒不是害怕马强给她难堪，因为她确信马强内心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是她自己跨不出那一步，她觉得没有脸去找马强。

    但是现在温文被嘉年逼的没有办法，她想了想，还是先找倩倩商量下，于是晚上约了她吃饭。

    倩倩是一个性格泼辣的女强人，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一家芯片企业，现在已经是公司的CFO了。她晚到了一会儿，像一阵旋风一样冲进了餐厅，还没等坐定，就对温文说：“哎哟，真难得呀，您都大半年没有召见过我了！”

    温文不好意思的说：“我确实是太忙了。”她不爱社交，也真是没有时间社交。好在倩倩不会生她的气。

    “得了吧，说吧，你又有什么事求我呀？”

    “我现在碰到一个难题，在想能不能找马强帮忙……”

    “哎呀，你要找马强？”倩倩立刻非常八卦地凑了过来，“什么事儿呀？不是万不得已，你不会找他的。”

    “是的，我哪有脸啊……我们现在要做他们盛鑫的一个项目，我想找他了解一些内部的信息。”

    “嗨，就是为了项目呀，那你去找他呀。”

    “可是我不好意思，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他了，突然，突然就去找他是不是不太好？”

    倩倩笑了：“你想太多了吧，都快十年过去了，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记得那一泼之仇吗？他帮忙最好，不帮忙你也没有损失什么。”

    温文觉得倩倩说的有道理，自己是内心戏太多了。可她还是犹豫：“那我怎么张这个嘴呀，我真没有脸去找他……”

    倩倩服了，只能说：“所以你找我是吧？”

    “那你们俩毕竟住一个小区嘛，你最近要是碰到了他，你帮我跟他说说？”

    “得了吧，碰不上，我俩都早出晚归的。我帮你给他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没有想到任倩倩的行动力这么强，第二天上午，温文就收到了马强的微信：“温文你好！好久没有联系了。昨天倩倩和我说，你最近正忙着做盛鑫集团的项目。我们可以一起聊聊。”

    温文立刻把嘉年、珊珊叫到了办公室，说已经和马强联系上了，马强说要一起聊聊。她想安排一场饭局，带上嘉年和珊珊。

    珊珊立刻摆手说，不去、不去，我们可不去，你跟马强哥好好叙叙旧呗。

    嘉年倒是不在意，他非常高兴温文找了马强，说：“Wendy姐，跟你一起去，我保护你。”

    温文心想，必须有个人给她壮胆呀，所以故意说：“那倒不至于，我不需要保护，但是我想你们俩去也可以获取一些一手信息。”

    珊珊说：“我反正不去，我怕我到时候不小心搞八卦。”

    温文无语了，决定就带着嘉年一起去。

    很快，马强主动提了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温文就带着嘉年去赴约。好在，马强这边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盛鑫集团战略部的一个高级经理，小高。

    两个人先是寒暄了一番，但是马强很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他跟温文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而是做出一副很熟稔的样子，问候了温文的老公和孩子——当然这些信息都是来自于倩倩。温文也明白，马强是想在小高面前表现出他跟温文的关系很好，这样小高分享一些信息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大的顾虑。

    小高是马强原来在总部的下属，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向温文和嘉年详尽的介绍了盛鑫集团领导目前在业务战略上的顾虑。

    果然不出温文所料，老董事长对于房地产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非常的困扰。现在盛鑫负责房地产板块的人是他的大女婿，是一个激进且强势的人。为了尽快将房地产板块做大做强，他用杠杆非常大胆，而且拿地风格也很猛，着力布局了江浙的县城市场。

    这些经济强县的项目目前卖得挺不错的，收益率也相当可以。但是老董事长担心，现在全国的房价普遍已经和居民的收入不成正比了，江浙也难以独善其身，万一市场下行，这些县城市场的安全垫很薄，因此心里面非常的打鼓。

    但这个女婿却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因为他确实做的不错，地产板块的利润几乎相当于其他几个传统板块之和了。集团内部也有一些中高层非常的支持这个女婿。

    温文想，盛鑫原来是想借咨询公司的嘴，把地产这个业务给否掉呀！这可不好做，因为招标的时候，董事长可不会参加，首先面对的只能是集团的其他中高层。如果在竞标汇报的时候把房地产给说死，可能连后面见董事长的机会都没有了。

    马强看到温文发愁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她的为难之处。他提示说：“其实打单报告并不一定要说到痛点。”

    嘉年愣了，插嘴问到：“为什么呀？不说痛点，怎么打动客户呢？”

    马强看着这个温文带来的大帅哥，竟然心里还有一些别扭。他隐晦的说：“我们这次是用招标的方式，技术标跟商务标都很重要。如果担心报告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可以想想怎么把商务标的分提高一些。”

    温文知道在这个场合不能再追问了，因为评标标准可是个大秘密，所以她就连连的点头称是。大家并没有沿着这个话题再聊下去。

    等这顿饭终于吃完了，温文给马强发了个消息。两个人兜了一圈，又重新在饭店旁边的咖啡厅坐下了。

    没了嘉年跟小高在身边，马强表现的自然了很多。他认真地端详着温文，说：“小文，你这十年都没有什么变化呀！”

    温文笑了，怎么会，明明老了很多呀。

    “没有。你好像一直在拒绝成长，所以保持了一颗少年的心。”

    温文不禁失笑，他太会夸人了，其实自己是没有什么大的长进吧！

    马强并没有继续叙旧，他知道温文需要什么。话题一转，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这次投标可能会采取最低价中标的方式。

    温文惊呆了，战略咨询招标一般是近平均价中标，你们为什么会用最低价中标的方式呢？

    马强解释道：“我来之前，也去找战略部的老大了解了一下情况。他透露说，因为这次做咨询，老董事长就是想敲打一下他的女婿。所以他们就想找个咨询公司代笔，把老董事长的想法用专业的文字给写出来就行，不想花太多钱。你知道的，制造业出身的，都是很抠搜的。”

    哦，说白了他们根本就没想着要认真做一个报告啊！

    “小文，我觉得这次的项目，凯安希望不大。外资咨询公司收费太贵了，除非你能说服领导，这个项目降低收费标准。”

    “哎，这可不太容易啊！你知道的，凯安一直自命不凡的风格……”

    “是，你只能试试。比如就说，毕竟盛鑫是个大集团，战略项目上你们挣不到钱，但是合作好了，他可以把一些组织变革、人力资源是这种小项目交给你们。就看你们是想获得盛鑫这个大客户，还是想就在这个战略项目上挣钱了。”

    马强说得非常实在，温文连连点头。她再次的感谢了马强，马强挥了挥手，说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温文眼圈一红，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

    马强假装没有看到，非常诚恳的说，“那会儿你还是个小女孩呢，我不会记在心上的。”

    这句话让温文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这么多年的愧疚，都涌上心头。

    这让马强也很难过，他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故作轻松地说：“好了，快回去吧，甜甜还等着你回家呢！”

    温文擦干了眼泪，笑着和马强道别。如果不是有这个项目，如果不是嘉年逼着她去找资源，她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马强，也永远不能同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