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段语音。
林淮安当时应该在车上,嗓音透着疲惫的低哑,有“沙沙”的杂音,还有物体断续摩擦时的闷响,很熟悉。
叶蓁神经质一般,反复播放、确认。然后被一阵穿堂风拽回神智。
哦,是雨刮器摆动的声音。
细长的手指痉挛似的攥紧手机,眼里几乎要流出滚烫的血泪,叶蓁心慌到了极点,转身就往外冲。
她要去见林淮安。她必须要见到他。
一出门就撞上了卡着点前来逮人的保镖大哥,对方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扣住:“大小姐,叶总让我来接你,辛迪医生已经等候多时。”
今天是她复诊的日子。
“放开我!求求你了于哥。”
叶蓁像只受惊的小刺猬,在他怀中拼命挣扎,大喊大叫。
她不要待在那间暗无天日,好像监狱一样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只能像小白鼠那样被捆着注射,一动不动,最后变成辛迪电脑里和记录本上一行行冰冷的数据。
保镖大哥于心不忍,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不敢真的弄疼她,只在视线扫过她的手臂内侧皮肤时,眉头紧蹙。
之前那些结痂的伤口,又再次被一点点剥开,割破,红肉翻在外面,丑陋到恶心,与她这张精致美艳的脸蛋一点也不相称。
保镖大哥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睫毛,到底拿她没办法:“蓁蓁啊……”
五分钟后,叶蓁被于哥安置在副驾,并亲自给她扣好安全带,她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跳车,于哥才放心开车带她去林淮安的公司。
前台听到是林淮安的女朋友后表情变了,诧异地说道:“可他几个月前就辞职了呀。”脑子里飞快猜测对方突然出现的目的,冷不丁地同寸步不离守着叶蓁的于哥对上眼,登时心脏一麻,吞吞吐吐地强调,“是林经理……林淮安主动提的离职,当时闻总还极力挽留……真的跟我们没关系。”
“那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叶蓁感觉浑身无力,左手撑了一下桌面,勉强站稳。
小姑娘两只眼睛瞪得圆溜,只觉得后脖子那一片都凉嗖嗖的,舌头也不是自己的了。
“对、对不起……这个真没办法……”
“蓁蓁,够了。”
她现在的状态很差,最好是赶紧过去辛迪医生那边。于哥不由分说带她离开写字楼,叶蓁清醒过来后又吵着要去见林淮安的父母,于哥拗不过,只能在下个路口掉头。
见到突然出现的叶蓁,林母怔愣住,听到那声熟悉的“芸姨”,她下意识地“诶”了一声,紧接着就去握叶蓁的手,牵着她往客厅走。
三个月未见,叶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了,看着更让人心疼。
林父林母也苍老了许多,尤其是林母,头顶一片都是白发,二老看起来很憔悴,像是才经历过一场大病。
屋子里很空,客厅地板上摆放着几个摊开的纸箱子,叶蓁过来前他们应该收拾了有一会儿,中间那个箱子里一眼看过去好像都是林淮安的东西。
叶蓁情不自禁地抬脚走过去。看到了摆在最上面的相框,底下还有一些他的获奖证书、卧室里的小摆件、叶蓁送他的球鞋。
“芸姨、林叔……你们……是准备要搬家吗?”她的局促和不安全都写在脸上,语速也无意识地变快,“我爸那边我会再去沟通,他一定会同意我们俩的婚事的,我保证。”
“我找不到淮安,芸姨拜托您帮我劝劝他吧?我替我爸向他道歉,对不起……”
她说得语无伦次,在林母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崩溃大哭。
“蓁蓁,好孩子,你俩都是好孩子……听芸姨的,好好生活,健健康康的。”
叶蓁不记得自己后面是怎么从林家离开,又是怎么在半路说服于哥,求他放自己回去,发誓明天她一定会乖乖过去辛迪的诊所。
于哥很不放心,守了大半夜,后面接了一通电话,又确认叶蓁已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离开她和林淮安的家。
叶蓁是被饿醒的。
冰箱里的食材还是之前林淮安添置的那些,几乎没怎么动过。因为存放时间过久,有些水果蔬菜早已经变质发霉。
她清理了一部分丢进垃圾桶,又挑了两个还没坏掉的苹果,站在岛台边,拿着水果刀慢慢削皮。
一个没留神,锋利的刀刃划破指尖,不过像她这种已经习惯了疼痛,甚至身上每一寸骨骼早已经跟疼痛长在一起的人,那感觉就跟被蚂蚁叮了一下似的,完全可以忽略。
苹果吃到一半就被她扔到地板上,胃里翻江倒海,叶蓁捂着嘴冲进卫生间呕吐,盯着马桶里旋转的红色液体,慢慢闭上眼睛,像是晕了过去。
一场梦做了很久很久,直到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鼻尖同时嗅到的,是满屋子的腐烂臭味,令人作呕。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厨房和卫生间的地板上,老鼠苍蝇蟑螂集体狂欢,对她这个女主人也丝毫不惧,纷纷扭着舞步分享美食。
叶蓁一只手用力抓了抓头发,琢磨等下是让张妈过来打扫,还是另外去请个钟点工上门。
直到手机对面的人开口。
“总算是打通了,你这几天跑哪去了啊?叶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要冷静……”
林淮安出了交通事故,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那一刻叶蓁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仪器使劲儿掏了出来,她丧失了一切语言和行动能力,举着手机傻子似的僵硬了半晌,才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过去,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沙发底下的药瓶。
她必须要吃药。这样才能正常走出这套房子。
踩着拖鞋在马路上小跑,后面拖鞋掉了她也懒得回头去捡,赤脚跑过冒着热浪的柏油路,却意外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周围穿梭的行人像是都着急回家,没有人往她这边看一眼。
叶蓁头一次求之不得。
等她气喘吁吁赶到近郊的殡仪馆,礼堂里已经聚满了她眼熟的亲朋好友。叶蓁惊恐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于哥默默站在太阳底下,和她隔了几步的距离,像是一条风干的流浪狗,他睁着通红的眼睛朝叶蓁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慢慢垂下脸。
很快她看到了林淮安的父母,二老相互搀扶着站在她母亲身边,母亲伏在林母肩上,不时抬手拭泪,而站在旁边的叶荣信却始终无动于衷。
她亲爱的父亲,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刻,他仍然板着那张高傲的脸。
也对,淮安生前他就顶瞧不上这种寒门子弟,更遑论现在这具苍白可怖的遗体。
“我早说过把她送去精神病院,这就是你纵容的下场。慈母多败儿!”
丢下这句,叶荣信就扭头去接待前来的生意伙伴。
叶蓁自动忽略他的声音,迈着凌乱的脚步,轻飘飘地穿过人群往前走。亲友们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无人理会她的到来。
直到她咬着牙攒够勇气,才敢将飘散的视线落定在前方中央的黑白遗像上。
那张微笑的脸极为眼熟。
叶蓁忽然全身抽搐——
她眼睁睁望向程丽芳,她的母亲,步履艰难地走上前,微微鞠躬。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女儿叶蓁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