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是个骗子,名副其实的骗子。
我一直这样想。
她从小就针对我,从我有印象至此,她很少对我有好脸色。
她说因为我一出生就抢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爸爸,妈妈,和她的家。
小时候我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小孩子,是种对任何事物都好奇的生物。
而在我仅剩的记忆里,是我与姐姐的相杀,没有相爱。
爷爷喜欢我,很宝贵他的大孙子。从不让别人随便教育我,所以我姐姐第一次要打我的时候,他训斥了姐姐。姐姐从那以后再没打过我,只用厌烦的表情对我冷嘲热讽。
我会走了,姐姐上初中了,她有了自己的小世界,有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从不让任何人进,即使我妈进去收拾她的东西她也会发脾气。
所以她和我妈的关系一直不好。
我好奇,好奇她桌子上五颜六色的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她那么宝贝,我也想玩。
在她去学校的时候,我进了她的屋子,翻开她的书,拿彩笔在她书上画了。
她回来后看到书,发了很大的火,她知道是我,对我大吼大叫。我妈说她像个疯子,跟不懂事的小孩较什么劲。
我被吓哭了,她用手推搡着我,我快站不住了,她依旧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我很害怕,害怕她打我,但是她没有。
她警告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不准随便进她的屋,不准随便动她的东西。
我讨厌她,不情愿的答应了。
我不长记性,还是私自进了她的屋,翻开了她的书,拿不住不小心掉在地上撕坏了,但我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又拿起她桌子上的小玩意,拿起笔,涂涂画画。
我非常满意我的作品,想让她回来看看我的杰作。
我以为她会高兴,然而她又一次朝我发火了。
我依旧被吓哭了,我的哭声引来了我妈,她责备我姐并说要把我姐的东西全丢了。
我觉得家里人都宠着我,除了我姐。
所以我恃宠而骄。
我总是不长记性地去动她的东西,我知道,没人会向着她。
那天,她与我妈吵了起来,吵得很凶,是因为我擅自为她收拾了房间。
我已经懂事了,听得懂她们在吵什么。
我觉得我姐讨厌我。
打心底里讨厌。
然而,每到周末,她又会从学校回家给我带好吃的,平常我妈不让我吃的“垃圾食品”。
这些总是很容易收买我。
吃人嘴短,那一天我都会听她的。
然而她只是让我离她远远的。
所以有时候我很喜欢她。
可能是因为我不长记性,忘记她总是厌烦地叫我去一边,不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让我别碰她;让我别进她的房间。
我总是又凑到她跟前,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叫我远离。
我上小学了,她上高中了。
然而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差。
我妈工作越来越忙了,没空管我了。她把我送到了奶奶家,如同她当年把一两岁的姐姐也丢给奶奶那样。
我爷爷可喜欢我,什么事都应着我。
他一直夸我,脑袋瓜可聪明,肯定是个上大学的料。
然而,我在小学,成绩越来越差。三年级疫情来了,我妈给我买了块学习平板听网课,我渐渐的摸索出了它的另一种玩法。
我的同学打游戏,他们教我打游戏,我逐渐学会打游戏。
他们刷抖音,我也刷,他们打排位,我也打,我的学习平板成了我的游戏平板,那三年
我姐高中,学习越来越累,但她还是每次大休都从学校给我带我妈口中的垃圾食品。
所以我还是喜欢她。
但只是我单方面喜欢她。她一如既往的厌恶我,讨厌我。
我妈逐渐不管我了,她对我失望了?
她说我考不上市里的初中就去镇里上,考不上大学就回家种地。
我更加讨厌学习了。
我的性格也渐渐变了,可能一开始就是这样?我忘记了。
我姐也说我没心没肺,神经大条,骂我的话我转头就忘,自己从来不内耗。我不知道什么是内耗。我二姐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其实在初中,没心没肺,神经大条就充当了一个“傻子”身份,可以任人欺负。但是我神经大条,别人拿我开玩笑,嘲笑我,我也从不放在心上。下一秒被其他事吸引了去,继续开开心心的笑。
但是我不是真的傻子。
我会因为别人开我家人的玩笑,跟他打起来。渐渐的,我被孤立了。
他们在背后议论我,还故意让我听到。
行为鲜明的排斥我。
我心里难受,变得越来越内向,越来越不爱说话。
每天都生活在环境压抑的学校里,我的成绩越来越差,我妈也骂我爱学不学,她不会给我花钱上大学的。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我姐上大学了,她临走前,破天荒的对我好了一次脸色,跟我说了再见,我一直记得。记得她那天很温柔,可能平常她凶惯了,没有情绪的告别我也觉得很温柔。
我姐很厉害。其实我爸我妈不会养小孩,我觉得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考虑过我们,他们只知道挣钱。
我爸脾气不好,老是动不动就发火。我妈什么也不管,她说你们老陈家的事我管不着。
但是我姐很厉害,她在一个并不和谐的原生家庭里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是985大学。我爸高兴坏了,一直跟我说我应该向我姐一样厉害。
可我根本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学校。
我不情不愿地嘴上答应,还是一点都不学。
学习不好,老师也不喜欢我,同学孤立我,我妈骂我。
我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变得神经有点失常。彻底说不出话来,我休学了。
老师让我妈带我去看看精神科医生,我妈觉得大题小做,都是我不想上学装的,还把那老师骂了一顿。
我在家里浑浑噩噩,一整天也不说几句话,但我心里燥的发狂,也会因为莫名的伤心泪流个不停,晚上会哭到反胃干呕,胸口很闷,却说不出话开。第二天我总会在我的胳膊上看到新伤口。
我渐渐的习惯了。
我想砸东西,想摔东西,我想大喊大叫,却喊不出声。我心里难受的要命,我以为我快要憋死了。
有一次,我在家里发了一次疯,我妈被吓着了。
我呆呆地坐在排椅上,什么也听不着,我的眼里布满血丝,嘴里想说话却哆哆嗦嗦说不利索。
就在这时,我姐回来了。
她突然闯进了我的视野,一脚踏进我的世界里。
我看见她蹲在我眼前,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一脸担忧又心疼的看着我。
我哭了,我问她我是不是有病。
她摇头,她说我没病,有病的是骂我的人,她说我是个好孩子。
我这么大了,怎么还会相信这种哄小孩子的话。
我姐很厉害,她学习很好,但她不会说话。因为她跟我一样,在这个家里,也越来越不敢说话,不会说话。
所以她不会安慰人,她蹩脚的安慰人的话大概不会起到什么正面的作用。
但是对我来说很管用,比那些所谓的镇定药管用的多。
我哭的停不下来,但仔细想想,我想不出哭的理由。
只是我的记忆里我姐从来没这么温柔的对过我。
后来我想即使她再讨厌我,但是骨子里亲情的血缘让她还是爱我的。
大树的树根是爱我的,而躯干,枝条,叶子,果实都长成了厌恶我的部分。
即使她再讨厌我,源头萌发的开端也还是爱我的,这是血缘给我的恩赐,我这样想着。
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冷静下来了。我姐在家陪了我好几天,我的话也渐渐多了一些,只能简单回应一下我姐的话。
短短的几天里,我姐的来了好几通学校里的电话,大致是叫她没什么急事就赶紧回去。我姐一边抱歉一边推脱。
我妈也说我没什么事,让我姐快回学校吧,别耽误了学习。
我拖累她了,可我不想拖累她,我跟她说我没事了,让她回学校吧。
她犹豫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临走前,她嘱咐了我好多好多,我其实一点没记得,但我开心极了。她第一次这么关心我。
我先前说,是血缘让我们紧紧连在一起的。
后来……
我家遭遇了大变故。
我爸脾气暴躁加烟瘾很大,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妈本就身体虚弱,一个人扛下了家里所有的活。最终不堪重负累倒了,她看着不争气的我,还没上完学就在家啃老,被我活生生气死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哭。
正在我迷茫如何应对家里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另一件事彻底把我打入了阴冷的深渊。
我姐拿到一份检验单,她不是我妈亲生的。
我的世界崩塌了,眼前的一切像玻璃一样,被这个消息撞得稀碎。碎片上都是我姐躲我,骂我,烦我的画面。
原来是这样。我们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陌生人当然会讨厌一个没有边界感的人了。
然而在我妈的葬礼上,她哭的厉害。
我们俩坐在墓园里的石凳上,她说她很感谢我妈,把她养大。
我沉默,不说话。我想,如果不是我妈,她可能会有更好的前程,会飞的更远。
但我没说出来,她一定会骂我没良心。
她又说其实她小时候幻想过自己其实是被遗弃的公主,总有一天会被找回去,但是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她就放弃了。
她笑了,笑得很苦涩。
我再次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养父母不在了,她完全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不用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如果想报答我父母养她这么多年,她可以每年来看我两次,再给点生活费,就算尽孝了。
我活的窝囊,跟着我姐,我姐就活的窝囊,所以我不能跟着她。
想着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我鼓足了勇气把我想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你一个这样的姐姐。”
她愣住了,有些震惊的看着我。然后又恢复了一脸平静,甚至带些厌恶的表情,不屑地了骂一声。
“神经病。”
是啊,我是个神经病。
但是没关系,以后也见不到了,就算知道我是神经病,她也不会受牵连。
或许很多年后,她会记得她小时候有个神经病弟弟,完全可以当一个想说的笑料讲出来。我想,如果她真的跟别人讲了,我肯定会很开心,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我这样想着。
她走的时候该怎么跟她告别呢?我苦思冥想,想不到合适的方式。或许我不出现,是对她最好的告别,毕竟她那么讨厌我。
可是这个告别一直没有实现,也永远不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