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走。

    只是处理完了家里的事，又回学校上学了。没有人给她出学费，学费都是她的奖学金和自己当家教挣的。事实上，我爸去世后，她就几乎不问家里要钱了。

    她没有跟我们家断绝关系。每年暑假，她还会回来看我和爷爷奶奶，给我带好吃的。

    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觉得。

    我不能一直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会彻底毁了我姐和我家。

    我十五了，可以工作了。

    我犹豫了好久，还是跟我姐开口了。

    “你能…给我找份工作吗，我…不想一直这样了。”

    听完我的话，她沉默的看着我。

    我有预感，她下一秒就要开始嘲讽我了，之前都是这样。

    然而，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

    “你想不想再回学校？”

    这次换我沉默了。

    “我……”

    学校，好久违的名词。

    哦，我就是因为讨厌学校里的一切才回到家的。

    我姐问我想不想回去。回那个毫无美好回忆可言的地方。

    这么多年，我依旧没有克服对学校的恐惧。

    我摇头，说：“我不回去。”

    她又问了一遍。

    我依旧坚定的摇头说：“不回。我已经十五了，反正也跟不上他们的进度了。而且，我本来就学习不好。”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也不说话。

    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再次开口：“我带你去北京，不在这个小地方。”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

    北京，首都。

    好遥远的地方，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到不了那里。

    “你也还是个学生，你哪来的钱……供我上学。”我红了眼眶，有点生气了。

    我明明就是个拖油瓶，为什么还不放手。

    “北京也有农村，那里物价也没多高。我有工作了，谁说有工作就不能上学了。”

    奶奶假装我会给我姐添麻烦，说不用麻烦我姐，其实早就想把我送走了，因为他们年纪大了，也没有收入来源，除了每月拿到的那点养老钱，只有我叔叔会给他们钱。

    我爷爷老了，看不见也听不见。

    最终我姐“执意”把我带走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给我办的入学手续，让我上初二。

    只知道她那几天东奔西跑，异常的劳累。

    她给我租了一间屋子。自己住在自己的学校里。

    她说让我安心学习，房租，学费，生活费都会准时打给我。

    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生活。

    到了一个全新的学校，我依旧小心翼翼的。只是我不会再笑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扮演一个傻子角色了。

    我成了一个存在感极低的路人乙。平常在学校也不主动跟人说话。我以为我不会学出什么名堂的，然而我的新班主任好像对我格外关注。

    她总是敏锐的察觉我的心情，然后疏导我，虽然我大多数时候只是单纯上课走神了，思绪飘到了乱七八糟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关注我，是老师的职责心让她这么做吗？

    我想我姐了。她偶尔隔一两个月来看我一次，从市区坐地铁到郊区需要两个多小时，还要转公交，打车才能到这里。但她坚持一到两个月来一次，每次都询问我学的怎么样，有没有生活上不方便的地方。

    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非要让我学习，她说我跟她一样，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

    那以后，我不知道哪来的决心，突然想要好好学习了。

    然而课程很难，认真上了一节课，我听不懂，下课后泄气地趴在桌子上。

    班主任再次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很意外，她鼓励我多看书，有不懂的就可以问她。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有困扰都可以跟她说，不方便说的可以跟男副班说。

    我打心底里感谢她。

    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天还未亮的凌晨，喝了多少杯速冲咖啡，跑了多少次办公室。

    我只知道下学期期中考试出来的时候，我进步了二十多名，整整一年，从倒数成为了班里的中等生。回想起那些拿着书本的日子，我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散架了。

    我拿到了一个奖状。

    “学习进步奖”

    看着手里的奖状，感觉沉甸甸的。内心已经激动的不行了，表面却露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  大概是麻木惯了，连高兴也不会了。

    只是那天，我姐突然回来了，当时已经很晚了，她风风火火的带着一大袋子东西来了。

    打开一看，全是吃的。

    她说她心情好，要跟我一起吃火锅。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但为了不扫她的兴，我又陪着她吃了一顿。她买了好多酒，我第二天要上学，不能喝。她自己一个人喝了很多。

    我拦她，说你别再喝了，明天还要上学吧。

    她摆摆手，说她明天没课。

    “那你今晚上住在这里吗？”不知怎的，问出这句话后我竟有点期待。

    她摇摇头，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

    我大概听懂了，是有人会来接她。

    我以为她喝醉了说胡话，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儿。

    然而，不久过后，那个男人的出现让我打了脸。

    凌晨了，我姐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我有些疲惫的撑着眼睛看着她。寻思要是一会撑不住了，就把她扶到卧室里，自己睡沙发凑合一晚上。

    就在这时敲门声骤然响起，我吓了一跳，心下警觉，这么晚了谁会来？

    门开了一条缝，我朝外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穿着得体的西装，气质非凡。英俊的脸庞看到我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用他那大的惊人的力气推开了门，说了一句：“我来接阿月。”

    我没反应过来，胳膊一横拦住了他。

    “你干嘛叫我姐叫的那么亲密。你是谁啊。”

    男人似乎不怎么愿意理我，但还是有一点耐心的回答了我：“你姐男朋友。”

    我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但还是本能的伸手去拦他。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径直走到饭桌前，一边轻拍我姐的背一边叫着“阿月，走了。”

    我姐有点清醒了，她看到来人，一下子扑到那人怀里了。嘟囔着责备他怎么来的这么晚。男人稳稳的接住了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皱着眉头问了一句：“怎么喝这么多？走了，回家了。”

    回家？回什么家？回哪里的家？

    我不记得他们怎么离开的，什么时候离开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我姐谈男朋友了？

    所以她才会这么高兴吗？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我的姐姐，好像不只是我的姐姐了。

    健壮的男人扶着姐姐稳稳的上了门口的车，离开了。

    我目送他们，过了很久很久。车影都已消失不见。进门后我浑浑噩噩的上了床，然而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无精打采的到了学校，还差点迟到。

    班主任担忧的问道：“昨晚没休息好吗？”

    我苦笑一下，摇摇头。

    “你姐姐回来了？”她试探的问。

    “嗯。”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我觉得有点可疑，但我没有细想。因为我脑袋乱哄哄的。满脑子都是我姐和她男朋友。

    那一天的课我听的零零散散，什么也没学到。

    我们班主任觉得是我家出了什么事，要给我家长打电话。

    我不想让我姐知道，于是我骗了班主任，说我昨晚熬夜打游戏，所以太困了。

    她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会儿，但是没有揭穿我。

    她说别再这样了，我点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她还是给我姐打电话了。

    我姐当天晚上又回来了。

    她进来就说要看我手机，她脸色很不好。我知道肯定是班主任告密了。我有点讨厌班主任了。

    我把手机给她，手机没有密码。锁屏是我们俩小时候的合照。

    她看着照片愣了好几秒，那图片很模糊了，是我用手机拍的。这张照片现在在我床头的抽屉里静静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