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春阳照耀着冬日残雪,将其融化,化为涓涓春水,汇入春江。
剑穗随风轻摆,少年看上去二十来岁,袍角翻飞,手捧书籍,细细翻阅。初春,不冷不热,庭院宁静,好似一切变了,又好似一切没变……
是梦,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
“是悲,是喜.....自由天定.....”女音空灵,模糊不清。
“有悲,有喜....”忽的,四周扭曲,混沌,只依稀听见那句:
“也罢,早去_早归_”
……
“谁?!”少年忽然惊醒,撑榻坐起,不安张望四周,额间密密冷汗,大口喘气。“皇儿,又做噩梦了?”眼前妇人衣着华贵,神色担忧道。
“皇上还没来么?”恪贵妃站起身来,问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处理政务,怕是不能来了。”小丫鬟回道。
“退下吧。”恪贵妃摆摆手。
逢冬,冷风呼啸着涌进屋。恪贵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淡道:“这些天,就辛苦皇儿了。”
颜如锦身上只覆着层单薄寝衣,微微一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心痛不已。
他的母妃,为了圣宠,连对他的担忧,都是对外人演出来的,哪怕一个小丫鬟。
脑海中浮现落水之后的情景,冷意席卷全身,仿佛身上仍然被那冰冷刺骨的池水包裹住,窒息,难受。
恪贵妃淡然转身,似是提醒一般:“太子之位,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这一点,你势在必得。本宫就不信,你比不过那贱人的儿子。”
天子昏庸,册罪臣之妻为妃,而那“贱人的儿子”,则是罪臣之子,虽非亲血脉,但待如亲子,相传,若无二皇子降世,太子之位定是那大皇子所得。
颜如锦捏紧拳,毫无察觉指甲已嵌进肉里,隐忍道:“儿臣知晓。”
恪贵妃侧头,淡淡道:“知道便好。”
待人从视野中消失,颜如锦缓缓松开手,不受控制地跌回榻上,血迹如细丝般从指甲印处悄然渗出,痛觉稍加明显起来。
“阿锦!”一少女翻窗而入。这少女模样倒有九分似颜如锦,仅少了几分英气,并无那颗脖间红痣。
“阿姐?”颜如锦惊讶道。
颜檀拂去手中灰尘,阖上窗扉,替颜如锦捻了捻被褥,道:“你昨儿才落水,不可再着凉。”
“这是怎么回事?”颜如锦想缩手,奈何手被紧紧攥住,掌上还留有浅浅血痕。
颜檀随意寻了块手帕,轻轻擦拭其掌,呼吸沉重,心道:“总有一天,她会付出代价。”
颜如锦隐呼一声,颜檀才发觉自己力道正缓缓加重。颜如锦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身躯微颤,连带着那声音也加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怪母妃。”
“我有何理由怪罪呢?我们好歹是母妃的亲骨肉,母妃心里,应当还是有我们的位置吧。”颜如锦眼中酸涩,咬牙诉着违心话。
颜檀一怔,随即蹙眉低呵道:“你傻啊,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颜如锦硬是撑住身躯,使自己举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白发干,是人都看得出病得不轻。
颜檀自是心疼不已,纠结几分,俯身凑近颜如锦,咬耳道:“你好好养着,会有人偷偷给你送药,在你病愈之后可从窗户翻出去,东墙那边有棵我亲手种的枇杷树,反正也没人去那,树后面有道狗洞……”
话止,似是犹豫什么,又道:“你若不想钻,可攀着树翻墙出去。”
颜如锦瞪大双眼,担忧道:“我走后,阿姐怎么办?”
颜檀温柔一笑,抚顺颜如锦那凌乱的发丝,道:“不用担心我,我既提出来,自有应对之策。”
“阿姐,我现在就想走。”长达十五年的折磨颜如锦不想再受不知多少年,他现在心中仅有一个执念:离开此处。
颜檀道:“不行,你须得等病愈后才可离宫。”
颜如锦顿了会儿,洋诺道:“好。”
颜檀微笑,再次替颜如静捻了捻床褥,翻窗离去。
颜如锦强舒一口气,颤巍着寻自己的冬衣。奈何,只找着件秋服,屋外大雪纷飞,穿着秋服不知能撑多久。
暖帽,无。
暖耳,无。
“外面天寒地冻,没有这些出去应该会冻死吧?”颜如锦心里这般想着,手上动作不停。
钱财,分文皆无。
颜如锦牙一咬,心一横,眼一闭,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从窗户翻出去。
想象美好,现实残忍。颜如锦以为自己能像阿姐那般利落地翻窗而去,到真正翻了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简单事?!今日许是够倒霉,翻个窗,衣领子被挂住,导致整个人悬在空中。
他这才想起,他明明可以走外面那些檐台,好在被挂住,才不至于摔死在雪地里。
颜如锦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衣领与钩子分离,去往东墙,果真看到棵枇杷树。
爬狗洞?不可能的。他堂堂太子怎能爬狗洞?
慢慢悠悠爬上树顶,正要攀上那墙,足下一滑,跌落墙外。衣服部分被磨破,皮肤坦露,手腕擦伤,发束微歪,好不狼狈。
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这样狼狈,但他还庆幸没有爬那蛛网密布、肮脏不堪的狗洞。
寒风仍旧刮着,寒意充斥着全身,使他不自觉颤抖,脚刚走两步,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就栽下去了,晕死前不忘抓住前方那抹灰蓝色衣角,便晕去。
也巧,那少年刚要走,衣角被人拽住。不知是拽的人太用力,还是那少年走的太快,撕拉一声,衣裙,破了。
南宫逸深呼一口气,被人偷银子,半路遇刺杀,他以为今日自己够倒霉了,没成想,好好走路也有人毁他仪表。
“我……”南宫逸转身,话没骂出口,没见人,低头一看,见一少年倒地不起,整张脸没入雪里,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你要敲诈?”南宫逸挑眉道。
“兄弟,你别看我表面光鲜,我是身无分文啊。”南宫逸蹲下,苦口婆心劝道,“你要为身体着想,看病还需花银两。”
良久,眼前少年仍无反应,南宫逸才恍然大悟……
翠日。
颜如锦揉揉发胀的脑袋,观察着周围环境,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
“醒了,赔钱。”南宫逸闭卷,懒懒道。
颜如锦茫然道:“赔,钱?”
“赔我衣裳钱。”南宫逸将书卷指向篓里那破衣裳。
颜如锦见那抹灰蓝色,想起自己把人家衣服扯坏了,弱弱道:“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冒犯郎君,多有得罪。”
南宫逸叹气,从那吊椅下来,转身直面颜如锦。
少年看起来约莫有十六岁,眉若远山,眼若凤目。鼻梁挺直,唇红齿白。发尾高束,棱角分明。清逸出尘,气宇不凡。腰佩青寰,足悬银铃,随着步子铃铃作响。
颜如锦本就好奇这位公子是何人,南宫逸这一转身被颜如锦看得明明白白。眼微微睁大,显然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南宫逸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往脸上摸了把,不解道:“我脸上有东西?”
颜如锦轻咳一声,他还是头一回见如此俊俏的郎君,想起方才的反应,心里痛骂自己不要脸。
“南宫逸!你又偷我的鸡!”一女子手持扫帚吼着冲入屋,怒气冲冲,仿佛是没有看到有外人在。接着,那扫帚便向南宫逸挥去南宫逸稳稳接住扫帚,无奈道:“大小姐,还有人在呐。”
余婳生得好看,细眉龙眼,婴唇巧鼻,面相圆润,头梳双蝶发髻。
就是这样灵动的女子,此时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气极了。“你把我的鸡,藏哪儿去了!”余婳咬牙切齿地道。
“余大小姐,您现在一点都不淑女……”南宫逸将扫帚一丢,抱臂道。“看我不把你打成红皮青蛙,我就不是余婳!”余婳作势便向南宫逸追去。
这动作南宫逸可再熟悉不过了,一个箭步向外躲去,边躲边不停激怒着:“追不着,我比你快,腿比你长。”
于是,画面就变成了一人在前面大步走,一人在后面快步追。
颜如锦初来乍到,便逢这档子事,说不尴尬也是假,那两人显然不把他当外人。
“你有本事别动!”“你先把砖放下。”
颜如锦侧目望向窗外,见两人一人在石桌一头躲,一人在石桌另一头追,追的那人手上拿着……拿着,石砖?
颜如锦微微蹙眉,他显然是当真了,心里想着:“这要真一砖头砸下去,会死人的。”
只见南宫逸上前一步,也不躲,迎上去。颜如锦心跟着悬起来,屏住呼吸。南宫逸悠悠道:“你来真的?”
余婳仰头看着他,不出半分钟便泄了气。这家伙比她高了约莫两头,那大体格子她根本打不过,一只鸡而已,没了就没了罢。
她恹恹地将手中砖块丢在地上,妥协道:“我哪能真打你。”南宫逸一听,喜笑颜开,欠欠道:“等会请你喝鸡汤。”
余婳刚平息的怒火又被激起来,扬手便要向他打去,继而追逐打闹。
颜如锦才发觉他们在打闹,不禁笑,他怎么当真了。打闹声清晰入耳,他早看入了神,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不明情愫,许是羡慕罢。
之前在宫中,连个玩伴都没有,只有一只猫陪着,后来母亲怕他们耽误学业,将小猫丢到宫外不知何处。
四年过去,他仍对此事耿耿于怀,自从那小猫被丢到宫外自生自灭,他不敢再养宠物,成天与蛐蛐作伴,运气好的话,便能碰上阿姐无事来看看他。
阿姐会武功,成天自由自在,想去哪玩便去哪玩。而他除了学业还是学业,每天除了逗蛐蛐儿,完成学业,没什么特别的事。
若是运气不好,便是母亲叫他装病。要发烧就让去冷池子里泡上几个时辰,要感冒就去冰天雪地里站上一晚,直到开始发病,父皇来看他。
到底是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