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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贼啊

    柳雁回一夜过去,又做回了那个孤傲清高的才子柳燕青,徐城舟的日子却不那么好过了。

    当晚回去他就跑到了徐老将军的屋子里,万丈豪情地问他爹讨五个最好的教书先生,誓要力压隔壁那头。

    徐老将军从被窝里被拖起,没回神就被自家小兔崽子的一番壮志吓了一跳。

    闻到他身上酒气正浓,料他挨一顿家法根本没得出什么悔过之心,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压下手心的痒意,他面上挂笑:“舟儿放心,为父定帮你安排妥当!”

    可惜徐城舟三分醉意还在,并未警觉到老父亲脸上的笑意有多邪门。

    第二天天蒙蒙亮,徐城舟就挂着熊猫眼,和面前的五个老先生面面相觑。

    第一节国学他是真心向学的,奈何真的字不识他,他不识字,文章晦涩难懂也就算了,手臂厚的书,先生一次甩来了八本,他好晕。

    后面的琴棋书画倒是没那么无趣,但是——

    教琴的先生摇头说他不通音律,手粗耳背;

    书法先生盯着他凝神写下的狗爬字,胡须直颤,拿着教尺的手比他还抖;

    教棋先生更好了,毫不留情直道他天赋极差,救无可救,不如不学。

    画画先生倒是心态平和了,对着他一副老父藤条教子图也能辞藻华丽地夸出个花来,望着那晕成黑块的墨团,饶是厚脸皮如徐城舟也听不下去。

    整整五日,在众位先生的学海摧残下,徐城舟觉得自己快要猝死了,更要命的是,那一夜酒馆书生口中那句“听闻他有个姐姐”不停在他脑中回荡。

    一边是看他笑话的诸位同窗、恨铁不成钢的徐老头,一边是自己那小小的道德感,很快,他心中的那杆秤慢慢倾斜了过来。

    姊兄,也是兄,他如果当上了他柳燕青的姐夫,听他叫他一句哥也不是不可能吧……

    不行不行,他人恩怨怎么能涉及到无辜女子的感情,徐城舟摇摇脑袋里进的水,继续咬牙看他的八股文。

    柳府书房,身着青色长衫的柳雁回站的笔直,正对面案边正襟坐着的是她的父亲柳云书里柳侍郎。

    “燕儿,你近来锋芒太露了!”柳父叹了口气,指得是她官学又得了魁首。“如此盛名暴露人前,待往后你恢复身份之日,如何低调得起来?”

    柳雁回抿唇,冷冷开口:“一个惊艳才绝,文采斐然的柳公子,不正是母亲想要的吗?”

    “你母亲她……”柳父欲言又止,他摇摇头,说:“明年你也该十八了,终身大事也要着手考虑了。”

    “是我的大事,还是柳燕青的大事?”雁回轻笑一声。

    “莫要胡言!”柳父微愠:“近些日子,你也看着安排吧。”

    “你母亲那里我自有说法。”

    柳雁回沉默半晌,转身推门而去。

    父亲这些年太过心软,母亲那里对当年的事情未必不知,心口不宣含糊过了这么久,她所扮演的柳燕青已经不仅仅是她早逝的弟弟了,她在母亲心里早已经变成了病态的寄托,变成了回避现实的借口。

    左右父亲决定已下,怎么解释安抚母亲这件事她实在不想掺和,雁回抬头看着湖边片片小荷,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是时候让在江南养病的柳雁回回来了。

    六月十四,宜还乡。

    “喏喏,好大的排场!”

    “柳大人家的马车啊,里面是谁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侍郎家的厨娘是我家姑奶奶,可靠消息,他家大小姐从江南回来啦!”

    柳雁回着一身绯色纱衣,靠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里,半眯着眼养神。

    为了方便和江南外祖家的人碰头,昨夜她就带着手下人在离京不远的客栈里住下了,奈何住宿条件太差,实在没睡多久。

    柳雁回这么多年都是男装行走,陡然换上女装总觉得轻盈异常,不大习惯,好在她扮演的是久病未愈的娇弱千金,不动弹也没什么问题。

    沿街酒楼上,总有些无所事事的风月公子坐着小酌。

    “噗——柳燕青还有个姐妹!”出声的是徐城舟的至交好友大理寺李少卿的小儿子李崇飞,同样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一摸胸口半点墨没。

    徐城舟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倦容,有气无力纠正道:“是姐姐。”

    “你小子贼啊,姐姐妹妹的都打听的这么清楚做甚?”李崇飞挤眉弄眼:“也是,兄弟那么出色,姐妹也不会差到哪去,是该打听打听!”

    “你想太多。”徐城舟脸黑了。

    “别不好意思啊,走走走,我们下去瞅瞅柳大公子的姐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李崇飞是个行动派,手长脚长,健硕非常。

    不待徐城舟反应过来,扯着他就赶下楼去。

    “等等,等等!”李崇飞身高八尺有余,浓眉凶目地突然拦在马车前,护送的侍卫们,一下子禁戒起来,周围瞧着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徐城舟挣不脱好友的掌控,看看四周逐渐围拢过来凑热闹的行人,心里苦叹,这脸真的非丢不可吗?

    “何人?”马车里传来个清脆婉转的女声,略微带着些恼意。

    闻声,大家朝马车看去,不一会探出一个穿着碧色裙衣的姑娘,她扎着对双环髻,浑然不在乎两颊边啪啪乱打的珍珠步摇,圆圆的脸蛋格外娇俏。

    只见她单手叉腰指着李崇飞,打量一圈,毫不客气道:“就是你拦着我家的马车?”

    “你就是柳家小姐?”李崇飞也不客气,托着腮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还不忘用手肘拱拱徐城舟,提醒他快看。

    徐城舟掀起眼皮瞅了一眼,这个少女长相甜美是甜美,但脾性看着和他那个郡主堂姐一样娇蛮。

    想到他那个可怖堂姐挥着皮鞭看着他满地打滚的娇笑,他冷不丁一个激灵,赶紧往好友身后一缩,莫挨老子!

    “你这个贼眉鼠眼的登徒子,就你还想见我柳姐姐!做梦!”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作势就要拽着缰绳控马撞过去,“还不快些闪开!”

    李崇飞不是现下里流行的俊美公子,但他身量高,体格壮,出生富贵,走到哪里也不缺小姑娘夸他一声英气,少女一句贼眉鼠眼激起了他男人诡异的胜负欲,一个按耐不住就想再凑近点给她看看他袖中健硕的体格长长眼。

    徐城舟对好友意动就必须行动的性子了解的很,大街之上,若放任他撒欢,但凡传出去,倒霉的怎么也不会少了他好吗?

    他眼疾手快抱住好友胳膊,使劲地想拉住对方。

    但他低估了好友蛮牛般的力气,也高估了自己的三脚猫武力值。

    李崇飞手上下意识一挥,徐城舟就一个踉跄往马车窗子上跌去,间不容发之际,他伸手一把就捋住了窗子上的一袭纱帘。

    本就天气渐热,纱帘不厚,哪能绷得住一个男人的体重,刺啦一声,断开了,眼见着如花的一张俊脸即将撞上车轱辘,众人纷纷不忍直视。

    倏然间,从窗口探出一只光洁如玉的纤手,十指青葱娇嫩,却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徐城舟的手腕,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城舟!”惊觉自己手重了,李崇飞猛的回头,看到好友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徐城舟从一阵失重中回过神来,不待他感受手腕上的一抹余温,那只拉了他一把的手便收了回去,只余他鼻尖一抹雪后的幽香。

    他抬头朝窗内望去,直直地望入了一对灿若繁星的眸子。

    柳雁回在他即将撞上马车的时候就瞧见他了,实在不忍他一张俊脸毁了容,提起内劲便捞了他一把。

    此刻和这个少年面面相觑,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扮得是娇软无力的病小姐,稍稍一愣,她便拿起绣帕,隔着覆了半张脸的面纱,轻咳了几声。

    “姐姐!”这个人设柳雁回是不记得了,她的表妹阮玉珠可一点没忘,狠瞪了眼与她争锋相对的某人,三两步跨进马车,又是给柳雁回递水,又是帮她顺气。

    徐城舟不知道是因为逃过一劫,还是因为什么莫名情愫,他胸口一阵怦然,浅浅的绯色悄然爬上了他的耳畔,按耐下喉头的痒意,他小心开口:“敢问姑娘芳名?”

    李崇飞为好友直截了当的一句睁大双眼,他手底下自以为隐蔽地竖了竖大拇指,张口却没发出声音,道:你小子所图不小啊!

    这话一出口,徐城舟便觉得不妥了,赶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拂了拂脸边并没有的细汗,急忙解释:“我弄坏了你家的窗纱,是想赔偿与你的,你莫要误会!”

    不等柳雁回开口,阮玉珠便按耐不住话痨的性子了,“赔?赔你掏钱便是了,做什么要问我姐姐名字!我看你和那个竖子一样,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被少女混乱打了这么一大棍,徐城舟摸摸空空的袖口,哑口无言,他今天出门忘记带钱袋了……

    李崇飞顶着阮玉珠那副“果然我没猜错”的鄙夷眼神,探探胸口,对着好友摊摊手,他也没带。

    徐城舟斟酌小会,从腰间摘下刻着一叶小舟的镂空玉佩,递入窗口:“这是我的随身玉佩,品相不差,便作赔偿吧!”

    柳雁回看了眼那只贸然伸到她面前的手上托着的玉佩,玲珑剔透,价值不菲。

    她沉凝了片刻,抬手接过,望了眼少年局促不安的模样,一抹淡笑在面纱底下绽了开来。

    “我姓柳,名雁回。”她摇摇玉佩,轻声道:“他日有缘得见,你再从我这拿银两将赎回吧!”

    不等徐城舟反应,她转头便让阮玉珠吩咐马夫继续前行了。

    动作很快,车队泱泱前行,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散开,只余两个好兄弟原地不动。

    “啧啧啧,城舟兄此计甚妙啊!”李崇飞又恢复了他那副浑噩不羁的样子,他围着徐城舟转了两圈:“这下不只在姑娘面前露了脸,贴身玉佩都送了上去。若得幸再见一面,那都是被姑娘盖过章的有缘了!”

    徐城舟不耐烦应付好友的调笑,心中思量着什么时候才能和柳雁回再见一回。

    也不知他是舍不得这枚从小戴到大的玉佩,还是因为内心深处一点点刚刚萌芽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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