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四点的太阳算不上刺眼,清清透透地落着,其中还混着雨水的潮热。西南地区的城市就是很舒适,各类树木都长得繁盛,在太阳雨里洗得干干净净,地上的光斑和雨点落在一起,一旁还蹲着一只三花猫。
算不上浓厚的绿荫下站着一个男生,单间背着书包,校服外套搭在手上,另一只手拨弄着手机。
楚离给司机发完消息后将手机揣回包里,从裤袋里翻出一枚有些老旧的硬币捏在手里把玩,那枚硬币看着很有些年头了,一些边角生了一点锈,不过大部分地方被主人保护的很好,擦得很干净。
楚离一只手插在兜里,一手捏着硬币在手背和指缝间来回翻转。硬币随着手指的动作滑到小拇指处,接着又被大拇指接住继续在手背上转动。透过指间的空隙可以依稀看到硬币的一面上有一块深色的印记。
三花猫拉长身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昏昏欲睡地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挪动着肥硕的身躯走过来蹭了蹭楚离的裤脚。
这种黄白黑三色混搭的猫一看就是中华田园小土猫。不过看这猫的体型,应该是有人喂的。三花猫将整个肥胖的身躯贴在楚离的小腿上,楚离低头看看它然后蹲下身。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它头顶的毛。
这种能在外面乱遛的猫多半是不怕人的,三花猫温顺地让楚离摸它,还极其粘人地“喵”了一声。
楚离看着竭力讨好自己的小土猫,笑了一下然后顽劣地捏住了它的大猫脸。
三花猫:“……”
楚离敲敲它的毛脑袋:“等着”,然后慢慢收回被一大坨猫压住的脚,到小卖部里买了一根鳕鱼肠。
楚离剥开鳕鱼肠的包装袋,放在三花猫面前冲它扬了扬下巴:“来,小土猫,快来吃。”
三花猫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眼瞎觉得这个人是个“温柔的”好人。
不过在美食面前,不温柔的人也是温柔的!
三花猫没皮没脸地踮着脚跑过去,一口口咬着鳕鱼肠,把这个人恶劣的行为抛之脑后。
楚离看着它吃,嘴里还不停地挑事儿:“都这么胖了还吃,不怕得三高啊?”
三花猫摆摆尾巴,猫猫不听,王八念经。
楚离嘴上还不停:“你还不听?,你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啊?我跟你讲你太胖了容易娶不着媳妇嫁不出去。”
三花猫咽下鳕鱼肠,压低身子,张开嘴冲楚离哈了哈。
“哟,你哈我干嘛?我又没说错话。”说着,楚离伸出手,蠢蠢欲动,“让我来看看你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
三花猫无赖地舔舔毛,亮出尖锐的爪子就是一挠,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翻脸不认人,狠狠地给了楚离一巴掌,然后转身就跑。
楚离看着手臂上三道赤条条的红印子,终于闭上嘴沉默了。
他看着三花猫转身就跑进了街道旁的一家店,起身就朝店里走过去。
笑话,楚离家里亲戚父母全是做生意的,从小就熟知一个道理:以德报德以牙还牙,吃不得一点亏。
所以现在只有两种解决办法:要么,他抓住那只没良心的猫也给它一巴掌;要么就是找它的主人要医药费。权衡一下利弊,楚离觉得还是要医药费更划算一点。开完笑,难不成他去抓着人家主人不放,说你们家猫抓了我,我要打回去吗?他又不是那只肥猫,没那么厚的脸皮,楚家小少爷最要的就是一张脸。
楚离在店门口站定,看了眼店门招牌:财神到麻将馆。
一张q版的大肥猫脸和猫爪印,配的是大红色底板和金灿灿的加粗字体,一旁还印着一个笑脸盈盈的财神爷。
楚离:“……”
第一个想法:校门口居然有家麻将馆?第二个想法:这名字真土,和那小土猫绝配。第三个想法:这家店主人的品味一定也很土。
楚离神情有点麻痹地看着玻璃门上贴着的打印纸:未成年人与狗不得入内。
楚·未成年人·离选择无视然后推开玻璃门大步走了进去。
“淮老板正在跟别人火拼呢,现在没空啊……”
“今天晚上?可以可以,你去占座,我等淮老板结束了就来……”
周阳挂了电话,坐在柜台后面畅快地喝了一口气泡水就看见一只三花猫跑进店里。
周阳放下瓶子,拿起放在一旁的逗猫棒晃了晃:“财神爷,过来过来,你又上哪去玩了。”
楚离一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只肥猫一个飞奔跳上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黄毛年轻人腿上。
楚离:“???”
如果没听错,这只猫的名字叫财神爷?
周阳看见楚离,皱了下眉头:“小兄弟,看见门上的纸了吗?未成年人不得入内,你还是个学生呢进什么麻将馆啊,赶紧回学校好好学习吧。”
楚离懒得跟他多嘴,直接走过去挽起袖子。
周阳见人直接捞袖子走过来,一米八几的个子和不善的臭脸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让周阳警惕起来:“你干什么?挑事儿啊?告诉你,我们家淮老板今天没空,里头还有一桌呢轮不到你!赶紧出去啊不然我叫人了!”
楚离压根没听懂他在叭叭些什么,简单粗暴的挑起袖子把胳膊往他面前一摆,三条血印子清晰可见。
“这是你们的猫?我刚被它抓了,你们是赔钱还是怎么?”
周阳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楚离手上还新鲜着的抓痕,半信不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忽悠我的。”
楚离把财神爷没吃完的鳕鱼肠扔在柜台上:“我刚喂的,要不你闻闻有没有它的口水味。”
周阳:“……”
楚离回头扫了一眼店门口的监控头:“或者你翻翻你们店门口的监控,应该拍到了。”
周阳将信将疑地打开电脑翻了翻监控,还死撑着嘴硬:“我们财神爷可温柔了,从来不抓人,怎么偏偏抓了你……”
楚离靠在柜台上,指挥周阳翻监控:“往前翻大概五六分钟……我看这猫实在有点太胖了,好心好意劝它少吃点,不然娶不着老婆嫁不出人,然后它就……”
话音至此,监控里财神爷刚好反手给了楚离一下。
楚离:“就是这样。”
周阳:“……”
这也是你自己嘴贱好吧。
搞清楚对方并非故意挑事,而且自家猫确确实实给人家抓着了,周阳对楚离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尴尬地笑笑,挠挠头:“那啥……不好意思啊,呃我们淮老板现在在里间火……呃,有点事,你看要是不急的话,等几分钟让淮老板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我这前台走不开得看着店的,走了一顿麻烦事儿。”
楚离无所谓,反正也不急,司机给他发消息说路上有车出了车祸,现在堵在高架桥上估摸着还要一个多小时。他在店里转悠一圈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摸摸下巴,眼睛盯着那只肥猫:“刚才听你说……这猫叫……财神爷?”
“对啊,快十二岁的老猫了。”财神爷四脚指天地躺在周阳腿上,眼睛一眯一眯的。周阳挠挠它的下巴,财神爷舒服得爪子开花,眼睛只剩一条缝,喉咙里还不停发出呼噜声,“换算成人的年龄也有六十多了,还能吃能跑能跳的,也不错。”
楚离有点好奇:“为什么叫财神爷?”
周阳:“飞叔刚开店的时候捡到的它,为了喜庆又应和店名就叫了这个名。而且……”,周阳把财神爷举起来和柜台上的一个晃着手臂的招财猫放在一起,学着招财猫的样晃晃爪子:“你难道不觉得他俩长得很像吗?”
财神爷的撸毛服务刚享受到一半,睁开眼就看见那个讨人嫌的长得好看的小白脸在盯着自己看,于是凶巴巴地张开嘴对着楚离哈了几下。
楚离:“……”
周阳:“……”
“这就是你说的温柔?”
周阳:“……还不是你先说它的。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好,我叫周阳,周末的周,太阳的阳,叫我大帅哥也行。”
楚离:“我叫楚离。”
楚离……楚离?
周阳脑袋里好像有根弦被人弹了一下,但却找不着踪迹。
这个名字,嘶,好像在哪里听过。
周阳皱起眉头觑着楚离:“我们见过吗”
楚离一脸嫌弃地看着财神爷:“肯定没见过,不然我不会对这个家伙没印象,毕竟它十分引人注目……不是吗?”楚离边说边自动忽略了财神爷想要刀人的眼神。
周阳狐疑地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可人就是这样,越想回想一件事情反而更想不起来。
楚离……楚离……
周阳使劲抠自己的黄毛脑袋,妄图寻回一点蛛丝马迹,可终究事与愿违,非但没想起来,还越来越暴躁,直接给自己干成了爆鸡窝。就在周阳依稀有点头绪时,楚离的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路:“你刚才说,你们淮老板在里面跟人……火拼?”
周阳愣一下,瞬间全忘了那一丝一闪而过的头绪,之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周阳:“……”
算了算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反正该想起来的终有一天能想起来,想不起来就说明缘分未到时机不对,世上万事不可强求,皆是天命,有缘无份不行有份无缘更不行,天机不可泄露,既来之则安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悲伤才是男人本色,与其实事事为难自己不如来碗番茄炒蛋拌米饭再配个咸鸭蛋……周阳然后点头道:“对啊,就是那些麻烦事儿。”
楚离来了点兴趣:“他们在打架?”
周阳颇为不屑地摆摆手:“我们不玩地痞流氓那一手,当今时代的主题是爱与和平,我们要紧跟世界的步伐,选择和平的方式解决双方争端,为每一个无助孤苦的灵魂送去帮助与安抚。”
话音刚落,里间传出一个雄厚但凄惨的男声。
楚离瘪瘪嘴点头表示厉害,眼中全是戏谑与好奇,丝毫不觉得自己可能闯入了一个不良店家,还笑着问:“那肉·体呢?”
周阳立马正襟危坐,义正言辞道:那自然是给予痛与悲伤的考验了啦……“
“具体怎么个考验法?”
周阳挑挑眉,声音突然变得贱兮兮的:“高级团战,三人或四人局,精准打击废物。”
楚离“啧”一下:“说人话。”
他现在是对这个淮老板有点好奇了。
周阳“嘿嘿”笑了两声:“百闻不如一见,这位楚同学,要不你自己看看?”说完便站起来走到里间的窗户边上。
这间麻将馆也是真的奇葩,窗户上的百叶窗装在门外,也是真不知道当初装修的人是怎么想的。
楚离伸手稍微把百叶窗拉开一点,就近距离清晰地观看了这一场高级团战。
里面有张机麻桌,四个人各坐一方,正对着楚离这边的男生手里拿着盒刚拆开的姚记扑克。
楚离:“……”
楚离:“高级团战?精准打击废物?”
周阳兴致勃勃地站在一边,小声道:“看好了,拿着牌的那位就是我们英俊帅气,牌技超群的淮老板。”
楚离咽下无语两个字,顺着话看向那位传说中的“淮老板”。
说实话,楚离在三十分钟之前一直以为这位淮老板是一个三四十岁,长相不说凶恶但也一定要有点土匪劲儿在的中年大叔,嘴上或者耳朵边还要叼跟烟的那种。
可是这个拿着牌的淮老板看着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剃着个不长不短的寸头,长得还很好看,五官轮廓很深邃,已经逐渐有了成年人的那种稳劲,但拿着牌的模样又仍然能看见少年人的那种嚣张肆意。洗牌的手指骨节分明,几根筋骨因为手上的动作显露出来,纤细好看。
淮老板垂着眼皮看着手里的牌,手指手腕随意地翻动来了几次鸽尾洗牌,然后将牌合成一拢轻轻放在桌上。
动作标准熟练,一看就是老手。
楚离看着这位淮老板的动作,目光轻轻一动,手不自觉的伸进裤袋里拿出那枚硬币在手上把玩。
麻将馆应该是修得早的原因,隔音不是特别好,屋里说话外面多少都能听到,只是多少有点模糊。
“陈老三,这可是最后一局了,说吧,这局你想玩点什么。”
背对着楚离他们的那位背影都有几分猥琐的大叔应该就是淮老板口中的陈老三。楚离看不见陈老三的表情,但是能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气急败坏:“路淮,你别跟我耍花招!”
淮老板笑了下,食指在扑克牌上轻轻敲了几下,表情里带着几分痞气:“你别冤枉我啊,牌我是当着你面洗的,你要是觉得我会出千你就自己再洗一次检查检查呗。”
陈老三看样子被气的不轻,抓过淮老板手下的牌粗暴的洗了几次后一巴掌拍在机麻桌上。
淮老板点点头“哟”了一声:“手劲真大,你可轻点,这机麻桌拍坏了,你可就得连着你的裤衩再加一张桌子一起赔给我了。”
陈老三咬牙切齿:“这不还有最后一局吗,告诉你臭崽子别这么得意!”
淮老板挺不在意的垂下眼皮:“说好了,总共四局,每局玩什么你挑。我让你赢一局都算我输,这铺子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他顿了一下才接着慢慢道,“如果我四局都赢了,那你就把你的东西留在这里,并且以后别再来挑事,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闹着玩,听清楚了吗?”
“少说废话,第四局炸·金·花,快点开牌!”
局开,四人各自往桌子中央扔了五颗供顾客吃的开心果当做筹码。
淮老板无所谓:“行啊。”然后伸手拿过那叠扑克牌在手上抽了两下,从自己右手边的下家开始,每人一张牌,转了三轮,总共一人三张牌。
陈老三一直紧盯着淮老板手上的动作,直到每人手里的三张牌都齐了才略微松口气。
淮老板把多余的牌放在一边,将自己手里的三张牌合拢,掀起眼皮看着对面的陈老三:“我的庄家,没意见吧?”
陈老三不耐烦地挥挥手表示没意见。
淮老板也没看牌,再往桌子上扔了两颗开心果,然后十指交叉撑在桌上,侧头看着右手边的下家:“加十。”
“这桌上,除了淮老板,其他的两个人都是陈老三带来的。”周阳在一旁啧啧嘴,“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来和淮老板玩牌。”
楚离没说话,默默地看着房内的动向。
此时其余三个人也都跟了十万,目前还没有人看牌。
再次轮到淮老板,依旧没看牌,往桌上又扔了五颗开心果。
其余几人依旧跟。
到第三轮,淮老板暗牌下注后,他的下家有点坐不住了,眼角瞥了瞥一旁的陈老三,陈老三一身横肉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下首,狠狠地蹬了那人一眼。下家有些忐忑,略思索一番,用手掀起三张牌的边缘看了牌,几番犹豫后依旧选择跟牌。
陈老三也看了牌,眼底滑过一丝喜色。
三张红心456,同花顺!
陈老三心里有了底气,大手一挥扔下开心果,眼里满是精光,语气带着挑衅:“加注。”
这下,除非淮老板手里有豹子,不然他陈老三输不了!只可惜,呵呵,这豹子的几率小之又小。
“明注后筹码翻倍,陈老三要输惨。”
楚离眼神停留那位淮老板身上,微微偏头问周阳:“你怎么知道?”
周阳连看都不想看陈老三一眼,百般无赖地抠百叶窗的叶片,语气悠然:“那个陈老三是隔壁区的一家麻将馆的老板,早年手里有几个子就包了一小栋楼,楼下开饭店楼上开麻将馆。”
“还包了一家幼儿园的食堂,但是近几年染了赌瘾,牌技差还人菜瘾大,欠了不少钱。于是就在孩子们的伙食上偷工减料,克扣经费,整天给做一些汤汤水水应付,还到我们店里来挑事说我们抢了他生意,笑话!飞叔开这家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周阳扫了一眼淮老板手里的牌:“淮老板他……反正这个陈老三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虽然做不到像警察那样扶持正义什么的,但给他点教训总是可以的。所以,淮老板这一局玩了点脏技术。”
第四轮开始,上一轮淮老板的上家在明牌后选择了弃牌,将三张牌往前一推。
淮老板用手指掀开三张牌的三个角扫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乐,但只扔了一颗开心果。
下家看了眼陈老三,果断选择弃牌。
到目前,桌上还剩下陈老三和淮老板。
陈老三没那么好的气性,这会儿简直被兴奋蒙了头。
淮老板依旧是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注视着对面陈老三的一举一动,手指轻压在牌面上,指腹摩挲着牌上的花纹。
陈老三略喘着粗气,眼里冒光:“现在就两人!我开牌,我选择开牌!”说完手一掀,将同花顺亮出来,然后扔了双倍的筹码。
其余两人看见同花顺后,顿时松了口气。
陈老三得意地站起来看着淮老板,居高临下道:“淮老板,愿赌服输,赶紧掏钱。”
只见淮老板不紧不慢地往后靠了靠,伸手掀开面前的三张牌,接着三指压住往前一推。
陈老三的笑容顿时凝固。
摊在他面前的是三张黑桃JQK,一样的同花顺。
“如果牌型大小相同的情况下,先开牌者输。”
淮老板靠在背椅上,对陈老三笑笑:“愿赌服输。”